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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死里逃生 ...

  •   眯起眼睛,对着阳光把劈成十二股的丝线穿过细小的针眼。只是,贤淑文雅的假象却被岸芷的一句“小姐,夫人让您去花厅见两位远方亲戚”敲碎,像敲碎一面镜子一样轻而易举。我胡乱地扔下针线,步履轻盈地走向花厅。终于能摆脱烦人的针线缠绕了,不禁对那两个未谋面的远方亲戚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额娘。”我站在花厅外叫道。
      额娘冲我招招手,我走进去,站到额娘身侧。额娘拉着我坐在她身边,笑问道:“蓉儿,还记得你五婶子吗?”
      我望向坐在宾位的两个人。额娘说的五婶就是左手边的那个中年妇女吧。典型的满族妇女,大手大脚,五官有些粗犷沧桑,皮肤暗黑粗糙。衣着装饰亦十分普通,有些拘谨在椅子上。从来没有听额娘提过这门亲戚,想必关系是相当疏远吧。我站起来,福身行个礼:“蓉儿问五婶安。”
      “也难怪蓉妞儿不记得,最后一次见还是十年前,那时还是个假小子,没想到一晃眼就变成大姑娘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也老了。”传说中的五婶咧嘴笑道,露出不甚整齐的牙齿。我听着她的话,不禁一笑,还真是不会说话啊,哪有人会当面说一个女人老的。何况,额娘一点都不老,倒是她,看起来比额娘老了十多岁。
      五婶拉起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儿,道:“云舒,快来见过你蓉姐姐。”
      女孩儿闻言站起来,对我行了礼,轻声道:“云舒见过蓉姐姐。”
      她始终低垂着头,我只能看到她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头乌发,却看不清她的容貌。我点点头,她便又默默地坐下。
      额娘端起手边的茶优雅地抿了一口,方笑道:“亲戚们原该多走动些,只是这些年我们家在云南,倒和各家都淡了,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那五婶忙赔笑道:“弟妹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前几年家道艰难些,不敢高攀,如今我们当家的好歹有了个一官半职,这才敢来走动。”
      “是了,五哥刚升了护军参领,原该是我们上门道贺才是。”
      “不过是承皇恩,讨得个闲差罢了,哪及得上七弟一品大员风光。”面部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的神色。我看了忽觉厌恶,于是低下头摆动鞋尖的攒花。突然感到有一道目光似乎在打量着我,抬起头望回去,正对上一双闪动的美目——是云舒,稚嫩的脸,下巴尖尖的,有些清瘦。眉目是极清瘦的,只是怯生生地缩着没有舒展。我冲她笑笑,她忙又红着脸低下头,还真是个小家碧玉,像含羞草一样,轻轻一碰,就闭合起来。只希望她日后莫要变成同她额娘一样俗气又讨人厌的妇人。

      接过岸芷送来的冰镇雪耳凤梨糖水,我顺口问道:“给云舒小姐那儿送去了吗?”自那日后,云舒便住在我家,她额娘说是让我们姐妹俩多亲近亲近增进感情,我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却也没有多想,横竖多了个人陪着我说说话解解闷,总比每日拿着绣花针好得多。
      “是,已经让人送去了。”
      我看她神色有些别扭,淡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不过是句玩笑话,岸芷生性纯善,这些年和府里的人都相处得极为融洽。
      岸芷撅起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那位什么云舒小姐么,大伙儿不过是看在老爷、夫人的面子敬重她,她倒当真拿起主子款儿了……”
      我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沉下脸:“岸芷,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在背后编排人了?”
      岸芷苍白了脸,但还是咬着牙说:“小姐,您不知道前几天……”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云舒轻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看了岸芷一眼,她会意地停下话头。我冲门外说道:“云妹妹快请进。”
      云舒推门走进来,我不禁细细将她打量一番。若是别人说,我必不信,可是岸芷从不搬弄是非。难道这个十三岁的羞怯又爱脸红的丫头,真的不太安分吗?困惑地摇摇头,看来只有等她走了再问岸芷了。
      “姐姐?”
      “嗯?”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忙错过眼,“云妹妹过来有何事?”
      “姐姐回京城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听说都没出去好好玩过,正好今儿外面天气好,云舒陪姐姐出去逛逛,可好?”
      若在往日,我一定会欢呼雀跃,可是现在却下意识地不想和她一起出去,于是指着绣了一半的牡丹图,面露难色:“好自然是好的,只是……”
      她似乎已知道我要说什么,截道:“姐姐放心,我已经跟七婶婶讲过了。”笑容柔美单纯。

      云舒走在我身边,兴致勃勃地跟我介绍,哪家布庄的布料质量好花色多,哪家首饰店的首饰漂亮,哪家胭脂店的胭脂不易褪色,看到好玩的玩意儿便拿起来把玩一番,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红润的脸庞,难得的活泼开朗,和任何一个正常的十三岁女孩子没有丝毫不同。许是我多想了吧,她一个外人,在府里和下人有些误会冲突,也是在所难免。不禁有些脸红,我怎么也变得这么多疑了,居然会猜忌一个十三的小孩子。
      “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云舒不等我回答,已快步向街对面走去。电光火石间,一匹快马斜窜出来,直冲着云舒奔去,而她似乎也被吓到了,竟就那样傻傻地站在路中央,不知闪躲,周围的人也已发出惊呼。我目测了下距离,应该还来得及。两步奔过去,用力把她推到一边,自已刚想退到路边,却已然不及!奔马距我已不足一米。最后的画面,是跌坐在路旁的云舒,紧咬嘴唇,苍白的脸上一行清泪缓缓落下,以及岸芷嘶声裂肺的一声“小姐!”我认命地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黑暗与寂静中,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没想到在交通事故频繁发生的现代安然活了20年,连自行车事故都没遇到一次,却将要死在马蹄下。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可是,我握紧手,就这样死了,我绝不甘心!
      腰间一紧,人轻飘飘地飘起,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划疼了我的脸,鼻子里飘进了淡淡的薄荷味道。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没事了,睁开眼睛吧。”耳边的声音如春水般温温的。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不仅不是,而且比黑白无常好看得多。仙人低头看着我,眼睛温润如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茫然地摇摇头,为什么仙人每次出现都让我如坠迷雾里。
      “小姐!您怎么样?”岸芷冲过来拉着我上下查看,手却不可抑制地颤抖,眼睛里的泪珠已一滴滴落下来。
      仙人有点尴尬地放下环在我腰上的手。我压下内心的恐惧,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别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姐姐……”是舒云怯怯的声音。我转过脸,她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几乎看不出血色。岸芷已一错步挡到我身前,仿佛再也不愿她靠近我。我看了云舒一眼,默然无言。转身对仙人敛衽为礼:“公子的救命之恩,乌雅.叶蓉没齿难忘,还盼公子告知尊姓大名,他日必登门拜谢。”
      仙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睛里弥漫起苍茫的雾气,自言自语般地道:“原来你就是叶蓉……”
      我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公子?”
      “哦,”仙人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姑娘不必介怀。”
      我点点头:“大恩不言谢。”他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一命,又岂是为了什么报答,我又有什么能报答他如斯大恩。何况,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也实在没心情研究报恩的问题。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说话,舒云和岸芷也没有开口。突然觉得刚才还温暖的午后阳光,现在竟有些清寒。

      “云舒,你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吧。”我平淡地对岸芷说,眼睛却依然没有看她,也没有理她到底有没有走,径直走回我的房间。岸芷紧跟着进来,我挥挥手:“岸芷,把门关上。”岸芷掩上门,默默地站在我身侧。我手里握着一只茶杯,拇指上下抚摸着上面精致的纹路。“我们出去之前你没有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讲了。”声音坚硬如磐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夫人派去服侍云舒小姐的倩儿和我住一间屋子,前几天我发现她手臂上有一片骇人的水泡,她本来不说,我再三追问才知道,原来那天云舒小姐晚上突然让她去做一碗黄鳝粥,三更半夜,倩儿去哪里找新鲜的黄鳝,只好做了一碗瘦肉粥送过去,没想到那位主子却无端发起了脾气,一掌把滚烫的粥打翻,全都洒在倩儿的胳膊上,还骂她‘瞎了眼,欺负她一个外人,不把她当主子’。”
      我的手收紧,似要将手中的陶瓷杯捏碎:“这件事为什么倩儿不说?”
      岸芷居然笑了,只是笑得无比凄凉:“说了又怎样,主子永远是主子,下人永远是下人,主子永远是对的,下人的话,又有谁会信?云舒小姐发脾气拿下人出气,也不是仅那一回。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敢……刚才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是云舒小姐她……”
      “岸芷!不要再说了”,我喝断她,“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你自己也最好赶快忘记。”
      岸芷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地应道:“是。”
      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后怕的冷汗现在才渗出来,手也颤得再也握不住杯子。

      一直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又见到云舒。她气色似乎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也有了红润的血色,只是眼神有些暗淡呆滞,默默地坐在桌旁,端起饭,缓缓地送到嘴里。额娘顺口问道:“云舒在府里还习惯吗?吃的,住的有什么不好,就告诉七婶。”
      云舒抬起头,还未说话,我已笑道:“额娘也真是不通人情,云舒都在咱们家住了半个多月了,您还不让人家回去,知道的呢,是额娘喜欢云舒不舍得她走,不知道的还道是我们家强留着人家女儿不让回家呢。”
      云舒的脸色又恢复了石灰般的苍白,却依然一句话都没说。额娘也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的笑都快被她看得不自然了,额娘才扭过脸对云舒道:“倒是我疏忽了,既是这样,吃完饭把我送你阿玛额娘的礼整一整,就让孙管家备车送你回去吧,你额娘想必也想你想得紧。”脸上有一贯优雅的笑容,但笑容客气而没有温度。

      坐在窗前,隐隐听到马车轱辘辘远去的声音,是送云舒回家了吧。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她娇怯的身影。
      门被推开,我没有回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疲惫地问:“岸芷,我不是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么。”没有人回答,我奇怪地睁开眼睛,额娘正站在我面前。我勉强笑笑:“额娘。”
      额娘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我听丫环们说,你和云舒一直相处得很好,吃的用的,你有什么也必让人给她送一份去?”
      “嗯。”
      “今天你却故意要送她回家?”
      “嗯。”
      “原因呢?”
      我一怔,犹豫地拧着衣角,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额娘握住我的手,柔声道:“蓉儿不是和额娘最亲,什么事都可以跟额娘讲的吗?”眼睛里是我十年来熟悉的关心和爱护。
      我垂下头,小声说:“额娘,今天在外面……”
      “这些额娘都知道,我只问你你遇险是不是和云舒有关系?”
      我惊讶地问:“额娘都知道了?难道……您派人跟踪我们?!”
      额娘竟冷冷一笑,连声音也寒如冰雪:“若不派人跟着,我怎么放心她带你出去?只是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出手救你。”
      “原来额娘早就知道……”
      “哼,下人丫环们受了气自然不敢抱怨,可是她当我是死人么,她的那些小把戏,我又岂会真的不知。”
      “那匹马冲来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躲开的,可是,我推开岸芷的时候,她反手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马蹄下。”我涩涩地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为她隐瞒,她自以为高超的演技,在额娘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一出闹剧。
      额娘的手心的温度蓦地冷却,脸色铁青地道:“还以为她不过是耍耍小孩子脾气,没想到小小年纪居然心狠至此。哎,这次是佛祖保佑,你总算平安无恙,也算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对人可不得不留一个心眼了。”
      我苦闷地摇摇头:“我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害我?”
      额娘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莫名的难掩的忧愁,摸着我的脸叹道:“也许,是因为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吧。”
      我把头靠在额娘怀里,像小时候一样。额娘摸着我的头,语气已重新恢复温柔:“天不怕地不怕的蓉儿也知道怕了?不怕不怕,蓉儿是阿玛额娘的宝贝儿,谁都不能伤害你分毫,这种事以后也再不会发生。”
      我安然合上眼睛。疏星刚刚升起,一碗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的树梢,风中还带着花香,连聒噪的夏蛙似也不忍这片静谧,天地间充满宁静与安和。
      人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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