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至荼蘼》苏十二

43、四十一 浅秋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却依旧阴着，浅秋园不似漫随园一般满园藤蔓杂草，无人打理，也不似敛心园一样，各种知名不知名的植物井然有序且琳琅满目地让人仿佛置身原始森林。怎么说呢，浅秋园就像花盛亭一样，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让人舒适且安心。
　　入园处是两株秋桂，这时节，花开正盛，桂花的香不霸道，却弥远，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你的鼻息。再往里，长廊上攀着禾雀花藤，花藤如腕粗细，盘踞在长廊的木架上，粗犷的线条中透着缠绵的细腻，映着那层层叠叠的叶子，竟是看不出一点的匠气。花架下放着石桌石凳，若等到三五月，或独酌或邀上三五好友同坐，赏那满枝繁花如同万鸟栖枝，岂不是人间美事。再转，庭前散着几丛芭蕉，高低错落，旁有小径通往后园，后园中围墙遍植白玉簪，此时花期已过，若是上月来正是花香醉人之际，与这桂花之香相比，定又是另一番风味。而那花丛旁瘦石嶙峋中有一人工穿凿的小溪，环绕屋后，溪底大小溪石错落，溪水流过撞击在石头上，叮咚作响，令人恍若置身山野林间，溪岸立着一棵大桐树，想来花开时节，这桐花满溪的景色定也是令人心醉。
　　慕容乙倚在窗台上，呆呆地望着园中的景致，心中却纷乱如麻。她何尝不想要赏尽这园中四季的美景，何尝不希望能与花盛亭在花架下对酌长望？
　　可是这是属于她的幸福吗？这样的幸福就像水一样，抓不了握不住，究竟她该不该勇敢地去面对？
　　正想着，头上被人轻轻一弹，慕容乙以为是花盛亭回来了，忙回头，却见唐云雅笑吟吟地望着她，怔了一怔忙站起身子：“云雅，你，你怎么来了？”
　　唐云雅拉着她坐下，笑道：“怎么，你以为是小五啊？来的时候倒是遇上他了，神色匆匆的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你们应该在一起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过与他玩笑说每个人都会有不能说的秘密，他却突然说要告诉我什么，说什么既然要把我当花家的人看，就不想要对我遮遮掩掩，却又说要先去找花老爷。”说起这个，慕容乙也是一头雾水。
　　唐云雅听着，笑的直不起腰来：“我还思量着你们两刚和好，感情我已经得叫你五少夫人了呀？”
　　慕容乙登时涨红了脸：“什么五少夫人呀！你！你看我不上花闲庭那儿胡说去！”
　　“别，”唐云雅还真怕了她的“胡说”立刻投了降，“这不看你闷闷不乐的，开个玩笑嘛！”
　　“去！我哪里有闷闷不乐了！”
　　“还说呢！”唐云雅戳了戳她的额头，“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你在这边发闷，慕容大小姐，你不知道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吗？”
　　慕容乙轻轻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 “可是云雅，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忘了，云雅根本就不了解她害怕的是什么。
　　果然，云雅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却无法回答：“小乙，我们是朋友吗？”
　　慕容乙未料她会有此一问，却被她难得的严肃而感染：“当然，云雅，你是我在这边认识的最投缘的朋友了。”
　　“是朋友，应该相互了解，可是我却不明白你究竟在抗拒什么？无论谁都看的出来，你和小五相互喜欢，可是你却一直在患得患失。小乙，是你在隐瞒什么吗？还是，”唐云雅直视着慕容乙，不让她有逃开目光的机会，然后，她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一句话：“真的像他们猜测的那样，你有着一个无上尊贵的身份——和肃公主？”唐云雅希望能在慕容乙脸上发现什么，如果她有一丝的慌张，那么就说明他们的猜测有可能是对的。可是，当唐云雅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却看到慕容乙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这又让她陷入了迷惑之中。
　　“云雅，我知道，我所谓的身世只要是聪明人仔细想想就会知道不是真的，我也是真的很抱歉，关于我的身世，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甚至，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如果我迫不得已要告诉你，很有可能，就是我必须永远离开你们的时候。可是云雅，”慕容乙握住云雅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你们的身边，成为你们的朋友。”
　　唐云雅静静地听着，似在思索着什么，待慕容乙说完，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方道：“好，我信你。”
　　唐云雅坚定的眼神让慕容乙安心不少，但随后的一个念头却让她懊悔不已，若当初遇见花盛亭时直接说自己失忆了不就结了，不管问什么横竖一个装傻，神仙也拿她没办法呀！
　　念及此，慕容乙几乎要捶胸顿足，直在心中骂自己当初太笨，但也无法，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唐云雅问道：“小乙，你是怎么认识白无夜的呢？”
　　“这……”慕容乙犹豫了一下，随即满怀歉意地回答她：“对不起云雅，我答应过他不能告诉别人。”
　　“我明白，江湖上，言而有信最重要了。”云雅似乎并不意外，但却话锋一转，“不过，昨日在燕子林，是他救了你们，你知道吗？”
　　说到这个，慕容乙脸色又黯了下来，这件事方才她已经从花盛亭的口中得知了。她明白唐云雅想问什么，可是她心中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若她梦见中带着银色面具的人真是他，那么那夜在别院外将她击昏送回房内的，究竟是白无夜还是洛千漓？
　　她又想起昨夜，赤狐靠在树干上听完动静后说来的有三人，两个是花盛亭与花闲庭，另一个自然就是白无夜了，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小五的呢？

　　毓水厅。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肃穆的气氛直逼向中间跪着的男子。
　　尹拂袖先打破了沉默：“不可以！”
　　花迭放亦劝道：“五童，此事急不得，且从长计议。”
　　花如令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望向面前的儿子：“五童，你可想清楚了？这件事情牵扯重大，不仅仅是花家与谪仙谷的恩怨，还关系到宫中的过往。这后果，并不是你，我，或者花家的任何一人能承担的起的。”
　　花盛亭伏身，对着花如令磕了一磕，抬起的目光中满是坚定：“父亲说的，五童都明白，只是，慕容乙非江湖中人，亦非朝廷中人，她是五童决意要娶过门的妻子。”
　　花如令尚未作答，却见一人上前在五童身旁跪下，墨衫玄衣，正是二子花闲庭，不禁愕然：“闲庭，你这是……”
　　花闲庭望了一眼花盛亭，淡笑道：“五童心意既决，孩儿同请爹成全。”
　　“这……”花如令转向三子，“绵城，此事你如何看……”
　　墨色的眸子多了几分萧索，如深潭般望不到尽头，却又似带上了几分笑意：“我看，慕容乙确是不错。”

　　匆匆离去的背影带着微微的欣喜，花如令的心中却升起了阵阵不安。
　　这一步，究竟对还是错？
　　无论对还是错，他们都已无法回头了。

　　毓水厅中，众人皆沉默不语，花如令正欲将众人遣散，却见下人报雪鸦堂弟子送来简讯。
　　花绵城接过雪鸦堂传信的锦帛，确认火漆封口完好，方打开信件。
　　匆匆浏览过内容，他似是舒了一口气：“爹，雪鸦堂在京城的人已经取到了和肃公主的画像，不日就能将画送到。”

　　雨后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水汽，混着桂花香味，甜而不腻，让人萌生醉意。
　　唐云雅闻着空气中的花香，显得有些慵懒：“那你……了解他吗？白无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真的，除了他武功高强并且交际很广之外，我并不了解他。”这倒是实话，慕容乙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她对他的了解是如此的贫乏。
　　“那日你负气出走，是不是后来和白无夜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五童似乎是看见了。”
　　“啊？”这一层，慕容乙却是着实不知了，想起了什么，她自语道：“哦，这就难怪了。”
　　“什么难怪？”唐云雅问道。
　　“刚才我和小五说到昨夜白无夜搭救的事情，我对他说无夜只是我结拜的义兄，他听了，倒好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原来，是以为我和无夜……”说着，她想想花盛亭那时的表情与反应，忍不住失笑。
　　唐云雅却叹气道：“可是小乙你有没有想过，昨夜，且不说在那样的情况下，白无夜出手救你们等于公然与蓝狐为敌，只说他有解药并在赤狐布的林石阵中来去自如这二点，便可疑的很。你想想，他救出你们，蓝狐会善罢甘休吗？赤狐会坐以待毙吗？她们什么都没有做，或许，是因为她们什么都不敢做！”
　　慕容乙听着，心中是又佩服又是害怕，佩服的是唐云雅的敏锐，难怪会被江湖人称做女中狄公，侦破那么多起案件；怕的，则是她怀疑的，没有一点不是事实。可是，慕容乙苦笑着心道：她又怎么可能告诉唐云雅白无夜还是谪仙谷新任谷主洛千漓的哥哥呢？
　　“小乙，我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你并不了解的人，你为何会对他如此放心？你就不怕他别有用心吗？”唐云雅自是无法理解的，因为她所处的地方，叫做江湖。
　　“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我们有相似的地方吧，不过，最初对他的信任，是因为我知道他是小五的朋友。”说到此处，慕容乙却被自己点醒，忙道：“对了，云雅，白无夜的事情你问我倒不如问小五和花绵城。他们跟无夜都是朋友的呀。”
　　唐云雅愣了一愣：“小五和白无夜是朋友没错，可是绵城却说过不认识白无夜的呀？”
　　慕容乙突然觉得心底凉飕飕的。她清楚记得白无夜寿诞那夜，他对她说林琊的那根白玉梨花簪子，是花绵城托他做来送给林琊的呀。
　　是白无夜在骗她吗？她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如果他在骗她，那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唐云雅也觉察出慕容的不对劲，正欲细问，却看见花盛亭迈入门内。
　　看见唐云雅，花盛亭展开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云雅，我有些话想要对小乙说……”
　　“了解，”云雅耸耸肩，笑道，“我才不会那么不知趣呢！得了，我先走了，五童，可不许欺负我妹子啊！哦，”她转过头，冲慕容乙挤挤眼，“我忘了，这话应该对你说才是。”说罢，不等慕容乙反应过来，人已笑着奔出门去，留着慕容乙在后头顿足。
　　少了唐云雅的打趣，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二人，慕容乙却觉得局促起来：“你要跟我说，说什么？”
　　“你可记得那日，我们在风荷亭里说的话么？”
　　慕容乙想了一想，忆起那日谈话的内容：“是关于谪仙谷的事么？”后来，被不速之客打断了之后，话题就没有继续下去。
　　“是。但那日我并没有对你说出花家与谪仙谷的过往，以及，”花盛亭顿了一顿，似在思考如何描述，“别院的秘密。”
　　慕容乙惊愕的反应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略带歉意地望着她：“后来你几次接近别院，大家也是因为过度紧张才会猜疑你的用心。”
　　“等等等等，你确定你可以告诉我这个秘密？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对别院的好奇心抛到脑后的。”慕容乙听他说的认真，本已不安，此时提到别院，更是不敢轻易接受这个秘密。
　　“你总是要知道的。早一点知道，有准备了，总比问题突然摆在面前了要好解决。”花盛亭牵过她在一边坐下，“你所有的疑惑，今天就一并解决吧。”
　　慕容乙非但没有得窥秘密别院的欣喜，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种反常的感觉让她有预感，这个秘密，绝对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