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四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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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渐渐吵杂起来。
医生，护士，病人，男男女女，在走廊里急促的跑来跑去。
脚步和着喘息、低泣与哀告的声音，模糊，且带着失落与无助。
卢森侧靠在百叶窗前，通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护士长安抚人群的忙碌背影，有些出神了。在他的身后，肖恩依旧在病床上熟睡，芮妮和威瑟斯彭则在整理一些必须的物品。
猛地又一阵疾风凶猛的刮过医院的外墙，病房在许多人战栗的尖叫声中颤颤的晃动了几下，随即归复平静。
卢森终于回过神，一转头，便迎上了威瑟斯彭深沉的注视。
四目相接，竟无言以对。
人头大小的混凝土块擦过气垫船“嘭”的一声落进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坐在船边的诺丁被溅起的水花泼了满头满脸，抬手擦了擦脸，青年颇为得意的冲对面担忧的同伴呲了呲牙，“放心吧，我没事。”
米罗点点头，松了口气。
麦克背对着他们，正在指挥上面往下送仪器，居然没有发现后面这段危险的插曲。
时间被风刃无情的切割，就快要支离破碎。
罗宾顺利的打开了电闸。
灯亮起来的时候，汉诺威和皮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嘿，你们俩，”罗宾在一艘浅蓝色的游艇前站定，好笑的喊了喊还在闭目适应光线的两人，“过来看看这个。”
汉诺威晃晃头，睁开了眼，“你刚才就是去找备用发电机？”
说着话，他跟皮特一起朝罗宾走过去。
“嗯，”罗宾深思的绕着游艇转了一圈儿，随手拿起旁边铁架子上的一摞A4纸翻了翻，说道：“平面图上不是标着吗？仓库和车间里都有备用发电机。”
白炽灯总比手电筒要好吧。
皮特仔细的打量着游艇，忽然翻身跃进了船舱，窸窸窣窣的摸索了一会儿后，他兴奋的钻出来低喊道：“亲爱的，你居然能一眼就发现它！你太棒了！”
“好歹我们也参与过它的设计啊，”罗宾笑眯眯的睨着丈夫泛红的脸孔，不忘跟旁边困惑的汉诺威作出解释，“汉诺，你还记得几年前我跟你提起过，有人要赞助我跟皮特去南极做考察吗？”
汉诺威了解的点点头。
“这艘船就是当时我和皮特、以及另外几位工程师一起设计的，”罗宾抬手摸了摸游艇光滑的漆面，“虽然外形是类似普通游艇，真正的功能嘛——”
“罗比，你别卖关子了，”皮特趴在船舷上居高临下的瞅着他俩，“让汉诺自己上来看吧。”
“让芮妮带肖恩先走吧。”趁着芮妮去护士站给肖恩取药，沉默很久的卢森终于对威瑟斯彭开口，声音平稳镇定，“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非常时期，任何一次短暂的别离，都可能成为残忍的永诀。
威瑟斯彭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呢喃般的说道：“可是宝贝儿，我不想让你日后后悔。”
“‘后悔’？”卢森重复男人的话，“为什么要后悔？”
“亲人和爱人或者都是唯一的——但是，爱人没了还有机会再找，”男人看了看蜷卧在床上的肖恩，低哑的笑了，“亲人却不能啊。”
肖恩是卢森仅有的亲人，倘若在卢森不再的时候有个万一……
他可以承受卢森的怒骂殴打，却无法承受他的恨意。
“可是威克，”卢森恍悟他的意思，喉头不禁漫上痛楚的酸涩，“我不想再放开你了，不管因为任何事情。我相信，芮妮会把肖恩照顾的很好，而且还有麦克……”
“卢森，你不是个孩子了，”威瑟斯彭摇头，果决的打断对方未竟的话语，“该学着如何取舍，”单手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揽进怀中，温柔一吻他的发旋，“你是肖恩的哥哥，照顾他保护他是你的责任跟义务，你不能因为我就推卸掉。”
卢森蓦地收紧了环在男人腰上的双手，侧耳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没再说话。
已经充好气的气垫船被诺丁小心的用绳子系在了船后，用来装载意料仪器和药品。
医生经过十几分钟的攀爬，终于顺着绳索垂降到了船上，正趴在船舷上大口的喘着。
诺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想象的出，他一定很庆幸自己能安全的“着陆”。
麦克跟米罗说了几句什么，又回头询问的看看诺丁，在得到他肯定的颔首之后，对着对讲机说道：“莱昂，我们先带人回去了，顺利的话半小时后就回来。”
“好的，”莱昂的声音沉稳有力，“我们会做好准备。”
麦克顿了顿，“……我会尽快。”
“谢谢，”莱昂含笑说道：“等出去我请你喝酒。”
旁边的米罗边拿起船桨交给麦克，边大声插话，“嘿，哥们儿，你要请的人，可不只格雷修一个哦。”
诺丁闻言，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军方临时营地。
泰恩坐在办公桌前，用笔记本快速的进行着计算。
雪莉站在他身后，两手握着椅背，关注的阅读着屏幕上一行一行的文字。
帐篷里很安静，除了指尖落在键盘的微响，唯一的声音是两人轻缓的呼吸。
电脑屏幕上是一幅叠盖了实时气象图谱的美国地图，稍右边的位置，是不断跳跃的白色文字，它们显示的是地图上气温产生变化的每一个地点的坐标和具体海拔
——以及，计算机所能作出的，最可怕的预测结果。
汉诺威在仓库旁边的车间里找到了一辆加满汽油的货车。
和罗宾、皮特商量后，决定由他们俩分别驾驶货车和他的吉普，他则在车后小睡一会儿。
连着开了十多个小时的车来回赶路，他实在受不了了。
气垫船开始往汀德大厦划去。
凌晨的冷风凛冽的刮在脸上、身上，生出一种渗入骨髓的疼痛。
诺丁紧攥着手里的绳子，须臾不离的观察着后面的气垫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时间一久，他裸.露在外面的两手竟然被冻裂了。
麦克和米罗一起动桨，医生高举着应急灯为他们照明。
很快的，汀德大厦黑黢黢的轮廓出现在了他们视线的正前方。
—[2056年12月8日，凌晨2：15]—
汀德大厦里忙成了一团。
虚弱的诺丁半躺在大厅的木质躺椅中，看着人们在他眼前来来去去，为即将转移过来的医护人员和病患们准备合适的房间，明明倦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青年垂在身侧的左手晚上，正吊着一袋点滴。
因为刚才的那场“冷水澡”，本来就体质偏弱的诺丁，毫无例外的发烧了。
“张，你可真够拼命的。”菲佛丝抱着薄毯走过来，低头瞪着诺丁苍白的脸，“要不是格雷修先生发现你脸色不对，你是不是要死撑着再跟他们去医院啊？”
想起麦克刚才紧张的模样，诺丁微弱的笑了笑，“是他太夸张了，我其实没什么的。”
菲佛丝没好气的剜了诺丁一眼，动作却极轻柔的将毯子慢慢覆到他身上，“‘张先生’，你要不要看看温度计？你已经烧到38.2度了！”居然还说自己没什么！
“呃……”诺丁词穷，半天才苦笑着咧咧嘴，“菲佛，很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心直口快的菲佛丝，只有在生气到极点的时候才会喊诺丁“张先生”叫米罗为“斯内森”。
女人眼圈儿一红，险些落泪，“诺丁……你跟斯米罗不可以出事……”
诺丁和米罗，是她身边仅有的精神寄托了。
诺丁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和米罗工作，菲佛丝现在应该是跟家人在一起吧。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麦克和米罗再次回到医院时，相较就顺利多了。
卢森顺着不停晃荡的绳索滑下去，轻巧的落进麦克的怀里。
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卢森笑着呵出一口白雾，“嘿。”
“去看看你弟弟，”麦克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等药送下来，我们就走。”
芮妮安静的站在威瑟斯彭的身边，没有出声打扰他。
男人望着卢森刚才离开的方向，灰色的眼珠深邃静寂，表情始终很平静。
“芮妮，”威瑟斯彭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带着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我很其实怕再也见不到他。”
“不会的，威瑟斯彭医生，”芮妮的颊边露出一个甜美的酒窝，“我们一定会平安离开的。”
威瑟斯彭转过头，凝视着芮妮可爱的娃娃脸，“你是个好女孩儿，芮妮。”
吉普车好像轧到了什么东西，剧烈的震动了几下，熄火了。
躺在后座熟睡的汉诺威差点被颠到车座底下，朦朦胧胧的支起身子，他正好听到罗宾甩上车门的闷响。
罗宾蹲在车轮边，用手电筒扫了扫，恨极的咒骂抬脚就去踹瘪掉的轮胎。
“罗比，”开车跟在后面的皮特小跑过来，一把搂住明显失控的爱人，“怎么了？”
“操，”罗宾咬牙切齿，“妈的破车，偏挑这时侯爆胎！”
越忙越忙，简直就是添乱！
皮特搂紧了他，笑着安抚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烦，可咱们没时间心烦啰。”
还是赶紧把东西搬到货车上吧，现修车可来不及。
罗宾回身钻进皮特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憋闷又委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冒出来，“皮特，我要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们是最了解现实的一群人，所以对于未来的茫然和恐惧，他们更甚于普通大众。
车胎爆掉，不过是引发罗宾不安情绪的导火线。
汉诺威站在车边，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双眉紧蹙成川。
中俄宇宙空间站三号实验舱。
宇航员们聚集在舷窗边，担忧的注视着即将被气流团完全遮蔽的北半球。
俄罗斯女宇航员默默的掉着泪，胸口的位置有十几颗漂浮的水珠，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迷离的光泽。
“我家在中国的东北，”男宇航员苏哑着嗓子说道：“根据联系终止前地面传来的消息看，现在东北的气温大概已经降到零下五六十度了吧。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家人……”
话尾渐渐沉落哽咽，已经无法成言。
此刻，俯瞰着地球的他们，无论怎样的担忧焦急，终究只是这场天灾的旁观者。
卢森在男人有力的帮扶下终于跳上台阶，离开了摇篮般晃动的气垫船。
脚踩上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的一霎，他的心里蓦地浮起一种宛若得到重生的庆幸。
卢森略显恍惚的站在有冷风倒灌的走廊裂口处，等着男人们把肖恩接上来。
麦克站在气垫船里，把装满药物的纸箱陆续交给来帮忙的同伴，动作似乎有些僵硬。
“麦克，”米罗敏锐的察觉他的疲惫，立刻抬头仔细的去看他，“你要不要跟谁换一下？”
“我很好，”麦克淡淡一笑，“实在撑不住，我会说的。”
汉诺威把最后一台小型定位仪搬到货车上放好，弯腰钻进货仓里，敲了敲与驾驶室相连的暗格，“都好了，走吧。”
罗宾回头对他一颔首，眼眶透着红肿，“唔。”
“你们俩再睡会儿吧，”皮特发动了车子，“最多半小时就能进市区。”
汉诺威压抑的轻叹，从半敞的暗格里消失了。
罗宾坐在副驾驶座上，死死的盯着外面被车前灯的光柱分割的漆黑世界，抿紧了血色全无的嘴唇。
莱昂站在盥洗室里，用温水简单的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燥的内衣裤。
因为药物的关系，他下午出了不少汗，贴身衣物早湿透了，却一直没倒出时间换。
要不是莱昂心细帮他记着，刚退烧的莱昂大概又得感冒。
看着镜子里状态明显好转的自己，莱昂满意的咧开嘴，笑了。
护士长来通知詹姆，约半小时后他将被转移。
妮可抬手摸着男友微温的脸侧，细嫩的手心是冰凉的，“亲爱的，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尼基，我会等着你，”詹姆虚弱的喘着气，看了看站在妮可身后的卡瑟尔夫妇，“等着你们。”他相信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从下降的方法来看，安全度还是比较高的。”卡瑟尔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詹姆你必须要尽量保持神智的清醒，以防万一。”
“我会的，”詹姆勾起嘴角，“……爸爸。”
卡瑟尔愣住，随即匆匆的别过脸去，却还是没藏住眼角一闪而逝的水光。
妮可握着詹姆的手，噙着泪跟母亲交换了一个充满了感动和幸福的笑容。
卢森没想到会在汀德大厦见到诺丁。
麦克为了尽可能的节约体力，一路都在沉默的划着桨
——因此他没来得及、也可以说是忘记了告诉卢森，诺丁失忆了。
所以卢森真的很惊愕且不能理解，诺丁怎么会“如此巧合”的跟麦克在同一个地方避难。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四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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