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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是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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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剑笙派去追裴犁的人不久就回来了,裴犁的轻功不错,他没追上。骆剑笙无奈,但想来以裴犁的武功和家世,在江湖上也不怕吃亏,万一她惹出什么乱子,也有裴家和无争老人担待,不一定牵扯到红月山庄的身上,也就作罢了。
经过这大半日,陆飞苓总算是从对麒麟的惊艳中恢复过来了,虽然看来还有点傻傻愣愣的,但考虑到他平时也不精明,陆飞蓉也就没放在心上。
晚上休息时,陆飞蓉以怕裴犁随时都会回来为由将麒麟挽留在自己床上,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看到麒麟脱下外衣后那瘦削但结实的身体时,陆飞蓉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惹来麒麟怀疑的目光。
陆飞蓉没话找话:“吃饭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不吃荤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吃了就会想吐。”
“胎里素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不是说你睡脚踏上吗?怎么还到床上来?”
陆飞蓉脸一红,委委屈屈地从床上蹭下去,抱着被子躺在床边的脚踏上,心中暗骂自己:我这是发什么病了?家里上百个房间几十张床,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床给这小子睡,自己却睡在地上?
脚踏上硬梆梆的,陆飞蓉辗转反侧了半晌也睡不着,赌气起身抱着被子要去外间睡,忽听床上的麒麟发出梦呓:“放手!放手!”
陆飞蓉一怔,拨开帘帐,只见麒麟眉头紧蹙,表情很痛苦,额头上都是汗,想来是魇住了。他伸手摇摇麒麟的肩膀,唤道:“麒麟,醒一醒,麒麟……”
“谁?……放手,走开。”麒麟在梦魇中挣扎起来,陆飞蓉猝不及防被他重重一拳打在脸颊上,不由怒道:“醒醒!没见过做梦还打人的……你给我醒醒!”干脆上床去压住麒麟乱动的手脚。
麒麟突然又安静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哀伤,喃喃道:“对不起……”
陆飞蓉怒道:“对不起就算了吗?你打了我一拳,我的脸肯定是肿了……咦?还没醒?”
麒麟喃喃又道:“对不起……”眼角流下泪水,轻轻地啜泣着,身体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
陆飞蓉呆住了,这个孩子究竟梦到了什么,让他一会儿痛苦一会儿哀伤?他望着麒麟的脸,一时失了神。
如同花蕾上停歇的蝴蝶轻轻展开了双翼,麒麟的眼睛慢慢睁开,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翕动,黑亮的眸子从茫然变得清明。
“你为什么压在我身上?”麒麟问。
陆飞蓉这才发觉自己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忙道:“我看你魇住了,所以想叫醒你。”麒麟眼角的泪已干,就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放开我。”
“哦。……你刚才梦到了什么?”
“……有血,有尸体,堆积如山的尸体。”
“你梦到战场了?难道你以前是住在边疆的?”
“不知道。……你躺我身边做什么?”
“咳,睡觉。”
“……”麒麟白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翻了个身,自顾自地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飞蓉心里竟然有点小小的喜悦,随即他又鄙视了一下自己毫无来由的窃喜。
在陆飞苓和骆剑笙第一百零八次的瞩目后,陆飞蓉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你们不好好吃早饭,总盯着我看什么?”
陆飞苓指指他脸上的瘀青,问:“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对大嫂不轨,被她打了?”他已经听说了麒麟接住铁绣球的事迹,了解这个“大嫂”的力气可是不容小觑的。
见骆剑笙的眼神分明也在诉说同样的含义,陆飞蓉狠狠瞪了他一眼,骆剑笙惭愧地低下头:是啊,他是知道麒麟是男孩的,他也知道少庄主素来风流的,怎么能怀疑少庄主对一个男孩起了色心呢?虽然这个男孩美得足以让人忽视他的性别。
以眼神威吓过骆剑笙之后,陆飞蓉才清清嗓子,回答弟弟的疑问:“我和麒麟切磋了一下,一不留神就挨了他一拳。”
“切磋?大嫂练的是什么功夫?”陆飞苓果然很感兴趣,向麒麟追问。
其实陆飞蓉对此也很好奇,只是自己不好意思问罢了。
餐桌上六双眼睛都在期待地看着麒麟,却见他恍若不闻,从容不迫地吃着清粥素菜,那六双眼睛里的好奇、探究、期盼全都落在了空处。
半晌,陆飞蓉讪讪地打破尴尬:“吃饭,吃饭。”夹了一筷子笋丝放在陆飞苓的碟子里。
吃过早饭,三个人都遥遥地看着麒麟在花园里散步。
他走在花丛树荫下,清净如同谪仙,只一伸手,便有蝴蝶驻足他的掌心。这让陆飞苓惊叹不已:“看哪,大嫂美得连蝴蝶都来亲近了。”
陆飞蓉忍无可忍:“你这些年的功夫是怎么学的?他明明是用内力将蝴蝶黏在掌心的,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回头蹲两个时辰的马步去!”
陆飞苓愈发惊叹:“真的?这是什么功夫啊?怎么做的?”他自动忽略掉哥哥最后那句话,伸出手也试着用内力将飞过身边的蝴蝶吸黏在掌中,可是内力总是不能收放自如,致使那些蝴蝶要么飞之夭夭,要么萎顿掌中香消玉殒。
骆剑笙道:“这个麒麟来历不明,武功高强,不知道他到我们府中是有何目的?”
陆飞蓉注视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我也觉得奇怪,昨天那绣球明明都要落地了,怎么会突然拐个弯落到他怀里呢?有这么高深的武功,却又沦落成乞丐……他还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实在是蹊跷。”
迟钝的陆飞苓这才恍悟:“哥,你在怀疑大嫂?”
陆飞蓉无奈:“别总是大嫂大嫂地叫,他是个男的。”
“啊?”陆飞苓叫起来,“哥,你不能因为我笨就总是骗我啊。大嫂哪里像个男人?”
实在是无话可说,陆飞蓉长叹一声:“骆二,你说实话,飞苓是不是我爹从外面捡回来的?”
骆剑笙转头就走:“庄里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陆飞苓紧随而去,哭丧着脸追问:“我哥说的是真的吗?我是捡回来的?”
陆飞蓉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安闲自在的麒麟。以这个孩子的一身从容不迫的贵气,和他那耀眼的美貌来说,实在不像一个流浪街头的乞儿。而他的一身武功,更是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无名之辈。可是,这样一个人到红月山庄来是有什么目的呢?
他,会是有什么阴谋吗?
麒麟一转头看到了陆飞蓉,便展颜一笑,眼底光风霁月全无半点阴晦。唉,陆飞蓉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若他真是有备而来,那这份镇定自若实在是令人佩服。
想了想,陆飞蓉也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摇着折扇晃荡过去:“麒麟,赏花哪?”
麒麟将手一抬,留连多时的蝴蝶展翼而去,他似是对陆飞蓉的心事全无所觉,坦然道:“不,只是来晒晒阳光。”
陆飞蓉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骄阳高悬。“不会中暑么?”
麒麟道:“我总是觉得冷,有阳光的地方会好些。”
陆飞蓉用展开的扇子搭在眉毛上方,挡着直射下来的阳光:“听陆九说,昨天给你洗澡换了足足六大盆水。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脏?”
麒麟蹲下身去,和花丛下的一窝蚂蚁叙感情:“我以为自己会长成一棵树。至少,也能长成一颗蘑菇吧。”
陆飞蓉蹲在他旁边,也端详着那窝蚂蚁在地上似是毫无方向感地乱爬,喃喃道:“你的想法还真让人难以理解啊。”
麒麟捡一块小石头挡在一只蚂蚁前头,那只蚂蚁沿着石头的边缘来回走了几遍,终于还是从石头上方爬了过去。陆飞蓉在它前面划了深深的一道线,蚂蚁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
“你觉不觉得,人和蚂蚁其实很相像?”麒麟道,“每天都是这么忙忙碌碌的,为了一口吃的四处奔波,有时候为了抢食物抢地盘还要和别的窝里的蚂蚁打架。还要应付随时会来的天灾人祸,一场小雨就会让它们遭受灭顶之灾。活得如此朝不保夕,可是居然都不记得要晒晒太阳,一辈子就这么匆忙地过去了。”
陆飞蓉冲着蚂蚁瞪了半天眼睛,才道:“它们力气挺大的,能搬动比自己大上许多的食物。你力气也挺大的,能接得住我的绣球。”
麒麟一笑:“你不用拐弯抹角问我的武功来历,我确实都不记得了。两年前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深山里,受了很重的伤,又大病一场。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从前的事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陆飞蓉讪讪地一笑,他发现这个麒麟看来温和,但是说话却总能把人噎个半死,偏偏他说的话虽让人困窘却又找不到发火的由头。
“你在山里,吃什么活下来的?”不像是猎食动物,他明明不吃荤的。
麒麟看他一眼,伸手摘下一朵花,一瓣一瓣地撕下来放入口中咀嚼。
陆飞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冒出来一句:“牛嚼牡丹。”
麒麟默然,半晌才道:“那头牛的品味还不错。”
陆飞蓉哑然。
“晋阳派的人传来消息,他们的长老胡中和被鬼谷杀手刺杀了。”在议事厅内,骆剑笙向陆飞蓉禀报道。
陆飞蓉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胡中和那个老家伙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贪钱又好色……”瞥一眼骆剑笙,忙又改口道:“当然啦,都是武林同道,还是要吊唁一下的。哦,鬼谷那些人又开始作崇了吗?这才消停了几年哪?”
骆剑笙板着脸道:“葬花鬼谷的这些杀手,唯银钱是图,无恶不作。行事又诡秘,下手又毒辣,实在是江湖一大祸害。”
陆飞蓉点头应和:“是啊是啊。不知道那胡中和是怎么被人杀的?”
骆剑笙道:“说来也诡异,据说是被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给刺杀的。其中一人使剑,剑身弯曲如蛇,另一个用强弓,百步穿杨。胡中和一代武林名宿,竟然就被那两个孩子给杀了。虽然晋阳派的人说是那两个孩子使了诡计,但也着实让人吃惊啊。”
陆飞蓉眼中精光一闪:“难道那两个孩子就是鬼谷苦心训练出来的一支杀手队伍,叫做小兽的?两年前我就听说过他们的名号,不过不知何故只是昙花一现,就销声匿迹了。”
骆剑笙道:“是啊,两年前鬼谷派出小兽在聚阖一带刺杀聚阖的威武将军,据说那一役颇为惨烈,威武将军虽然被杀,但小兽也死伤不少。估计是伤了鬼谷的元气,所以才蜇伏这许久。”
二人相对默然不语,一旁听着的陆飞苓如同听天书一样。葬花鬼谷是什么他倒是知道,那是一个杀手组织,是江湖的一大毒瘤,多年以来剿不尽杀不灭,总是死而复生如同雨后野草一样地顽强。可是小兽是什么?是一群人吗?一群孩子?还是,一群野兽?
同样旁听的麒麟则是明显地不在状态,怀里抱着陆九养的那只黑猫“喵七”,喵七睡得呼噜呼噜的,他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喵七的毛,把喵七舒服得身子越来越伸展,在他怀里不住地扭来扭去……偏偏还不间断地打着呼噜,瞌睡兼撒娇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
“那么,是少庄主亲自去吊唁,还是?”骆剑笙询问。
陆飞蓉道:“咱们和晋阳派又没什么交情,随便派个人去送份礼就好了。嗯,对了,晋阳派的掌门有个女儿叫胡思思的,好像年轻貌美性格也好。”
骆剑笙眼睛一亮:“不错,那位胡姑娘在江湖上还有个名号,叫、叫什么凌波仙子的。”若是少庄主对她有兴趣,那大可以借此机会与晋阳派拉拉关系,没准两家还能成为一家,正好解决困挠他这么久的难题,完成老庄主老夫人的遗愿。
陆飞蓉接着道:“嗯,说起来同骆二你倒也挺相配的,你若中意,这次不如就亲自走上一遭。顺便也见见那位胡姑娘。”
骆剑笙脸色发青,这才知道又被陆飞蓉调侃。这位年方二十六岁的总管虽然容貌普通,但是英气勃勃气度不凡,很能吸引妙龄少女的芳心。但是不知何故,骆剑笙一直没有成亲,官方理由是:少庄主未成亲,管家怎能先甜蜜?
一旁的陆飞苓却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哥不想要大嫂了呢,原来是要给骆二哥娶亲啊。太好了,那我岂不是有两位嫂嫂了?不过,我看那胡姑娘一定没有大嫂好看。大嫂才是仙子呢。”
麒麟一脸木然,陆飞蓉岔开话题:“飞苓,你是不是该回无争岛了?”
陆飞苓惊讶:“我当然是要等吃过哥哥和大嫂的喜酒才走啊。”
陆飞蓉默然。
喵七终于在麒麟怀里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喵呜!”跳下地,尾巴竖得高高的,高傲地扬长而去。
四个人八只眼睛目送走了喵七,麒麟轻轻叹了口气:“连它也走了。”声音中不自觉地透出些许忧伤。
陆飞苓脱口而出:“没事,还有我陪着你呢。”
麒麟看他一眼,两个人看起来年纪相仿,但陆飞苓是一派天真,似乎倒是麒麟比他年长了些。麒麟伸手摸摸陆飞苓的头,陆飞苓立刻乖巧地叫了一声:“喵呜。”倒把麒麟逗得一笑,两眼一弯,笑容就如春冰乍破时映在水面的那一点阳光,清冷而又绚目。
陆飞蓉发现自己又有那么一刹的失神,立刻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装作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麒麟却转头又对他一笑,陆飞蓉立刻非常灿烂地回笑一个,紧接着继续在心里鄙视自己。
陆九飞跑进来禀报:“裴老爷子和裴姑娘到了。”
陆飞蓉脸色一肃。
裴老爷子裴长风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也是陆飞蓉父亲的拜把子兄弟,那是陆飞蓉不能怠慢的人物。他忙拉了陆飞苓出去迎接,只见裴犁委委屈屈地跟在裴长风身后缓步而来。
裴长风年过五旬,生得高大威猛,长须美髯颇有关公风范。他声若洪钟地笑道:“飞蓉,飞苓,裴伯伯来啦。”
陆飞苓欢呼一声扑了上去,还好裴长风早有准备,一个“拂尘抖衣”把他格在一边,口中笑道:“飞苓,裴伯伯年纪大了,可禁不起你那一抱啊。”
陆飞蓉早迎上前来,恭声道:“裴伯伯怎么也不先让人通知小侄一声,小侄也好出去接您。”
裴长风一边往里走,一边大笑道:“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我也是听闻飞蓉贤侄要成亲,所以赶来贺喜。这不,半路上就遇到了我那闺女,也不知道在气什么,跟个小青蛙似的乱蹦乱跳,几乎没惊了我的马。”
裴犁也不看陆飞蓉,嘟着嘴生气,但看她脸色这短短几日却已憔悴了不少,陆飞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愧意。一边应付着裴长风,一边请他们落座。
“咦,这位姑娘就是贤侄的意中人?”裴长风一眼便看见了懒洋洋斜倚在椅中的麒麟,上下一打量,微笑道:“嗯,不错不错,贤侄果然好眼光。”
裴犁立刻红了眼圈,父亲面前却不敢造次,只好狠狠瞪了麒麟一眼。
陆飞蓉背上冷汗直流,硬着头皮招呼麒麟道:“麒麟,过来给裴伯伯见礼。”
麒麟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陆飞蓉旁边向裴长风行了一礼。裴长风拈须微笑,连连点头。却听麒麟平静地道:“我叫麒麟,我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