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麒麟》路苔生

2、相见欢

　　骆剑笙道：“小兄弟既然到了红月山庄，就是红月山庄的贵客。若是不嫌弃，就请在庄里小住几日。在下这就叫人给小兄弟安排住处，再洗个热水澡，休息休息。”无论如何，小乞丐是众人亲眼看着走进红月山庄的，他可不能就此把小乞丐撵出去，否则定会让外人笑话红月山庄无礼。
　　小乞丐摇摇头：“不必了。”
　　骆剑笙又道：“小兄弟，若是你不想留下做客，那就让在下给你准备些盘缠吧。”
　　小乞丐再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
　　陆飞蓉忍不住了：“小兄弟，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至少在这里你用不着风餐露宿啊。”他可以安排这个小乞丐做个书童什么的，总比他出去讨饭强吧。就算是看在他今天接了绣球，替他了结被逼婚的惨剧的面子上。
　　小乞丐慢吞吞地道：“我不喜欢当下人。”
　　被一语道破，陆飞蓉不禁有些尴尬，心中也有些暗暗着恼。一个小乞丐居然还挑三拣四，当下人怎么了，那也是付出劳动来赚钱的，不比他手背向下地乞讨有尊严吗？
　　骆剑笙倒觉得这个小乞丐很有自尊，看了陆飞蓉一眼，对小乞丐温和地说：“既然如此，在下让人拿些干粮给小兄弟在路上吃吧。”
　　小乞丐想了想，点了点头。
　　骆剑笙出去安排，陆飞蓉远远坐在椅子上轻摇折扇，抚去方才心中的那丝恼意，和气地道：“小兄弟，你请坐。”
　　小乞丐摇头：“会弄脏你的椅子的。”
　　陆飞蓉噎了一下：“不、不要紧。”反正擦椅子的活儿不用自己干。
　　小乞丐还是摇头。
　　陆飞蓉还在摇着折扇（不是想让自己显得有风度，而是想把从小乞丐身上飘过来的臭气扇得远一点儿），礼貌地问：“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小乞丐迟疑了一下：“……麒……麟……”他语气里带了些不确定。
　　陆飞蓉怔了怔，以为他是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有名字，这“麒麟”二字只是自己随便起的——不过，像这样的小乞丐如果有名字的话，不是也应该叫个什么狗儿之类的吗？陆飞蓉微笑道：“这名字倒也尊贵。小兄弟今年几岁？”
　　麒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记不得了。”
　　他不是说不知道，而是说记不得了，这倒让陆飞蓉一怔，失笑道：“怎么还有人不记得自己年纪的么？”
　　麒麟的语气淡然：“我生了场大病，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陆飞蓉一呆，忍不住叹了口气，歉然道：“问及小兄弟的伤事心了，是在下的不是。”
　　麒麟茫然地看着他：“什么伤心事？”
　　“这个……在下不应该追问小兄弟的姓名来历，让小兄弟想起了伤心事。”
　　“可是，我不觉得忘记从前的事有什么痛苦的。”
　　陆飞蓉再次噎住，什么话也接不下去了，只能与这个古怪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大哥——”一抹朱红色的身影旋风一样冲了进来，一把抱住陆飞蓉，双臂勒得紧紧得还不算，还要把脑袋钻进他怀里拱呀拱的。
　　陆飞蓉几乎被这人勒断了气，挣扎着大叫：“来人哪，快把二少爷拉开！”天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天生神力又爱撒娇抱人的弟弟，害得他每次都命悬一线几乎被那双铁臂给勒死。
　　陆家二少陆飞苓很委屈地被一干下人从他最亲爱的哥哥身边拖开，安全距离三尺之外。陆飞蓉缓过气来，看了看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弟弟，若不是知道他的的确确是自己如假包换的亲弟弟，他都不免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仇人派来暗算他的。想当年小飞苓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缠在陆飞蓉身上了，每每因为不会控制力道而将大他五岁的哥哥给弄得骨折。所以等到陆老爷去世，陆飞蓉掌握红月山庄大权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就一脚将小飞苓踢去无争岛拜无争老人为师，一年才准回来一次。
　　今年还没到年尾，飞苓怎么就回来了？
　　“飞苓啊，你是不是惹师父生气，被逐出师门了？”陆飞蓉很担心。
　　陆飞苓撇嘴：“才怪，我这样又聪明又勤奋的徒弟，师父怎么会舍得把我逐出师门？”
　　勤奋，或许；聪明，未必。“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陆飞苓眼圈一红，又要扑向哥哥，被几名忠心的家丁死死抱住才作罢，带着哭腔说：“因为哥哥不要我了！”
　　陆飞蓉心里说：我早就不想要你了，你才知道啊。嘴上却道：“胡说，为兄怎么会不要你了？”
　　陆飞苓道：“裴师姐说的，她说你要娶妻了，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连娘你都忘了，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个弟弟？”
　　一听是那个古灵精怪的裴犁搞的鬼，陆飞蓉的脑袋都大了三倍，叹气：“飞苓，你不要听她胡说，你我是亲兄弟，就算我成了亲也不会不要你的。更何况……”本公子还没打算成亲哪！
　　陆飞苓打断他的话：“师姐跟我说，这世上疼爱小叔子的嫂子少得可怜，而且爹娘都已去世，要是哥哥娶的是个坏心肠的女人，逼着你跟我分家，那我就会被你赶出家门，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所以，只有让你和最疼我的师姐成亲，我才不会被坏嫂子欺负。师姐稍后就到，你就和她成亲吧，让师姐当我的大嫂。师姐又美丽又温柔又直爽又……又完美无缺，再没有女人比她更适合当红月山庄的少夫人了。”
　　开玩笑！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娶裴犁那个疯丫头，除非他嫌自己命短。陆飞蓉眼珠一转，叹道：“已经迟了。”
　　陆飞苓瞪大眼睛：“迟了？难道大哥你已经成亲了？”
　　陆飞蓉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今日我已经抛出绣球，为你选了个大嫂了。这事有几十双眼睛看到，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江湖。为了我红月山庄的名誉，为了死去爹娘的颜面，我是不可能毁婚的。”
　　陆飞苓愣了半天，才叫道：“你骗人。”
　　陆飞蓉施施然走到麒麟身边，用扇骨搭在他肩上（之所以不用手，是因为嫌脏），温柔地唤着弟弟：“飞苓，来见过你大嫂。”
　　陆飞苓看了看麒麟，颤声道：“她？你要娶个叫化子？”
　　陆飞蓉正色道：“飞苓，平时为兄是怎么教育你的？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这是你未来的大嫂。”
　　陆飞苓急得跳了起来，叫道：“你骗人！怎么可以让一个叫化子当我大嫂？”
　　麒麟慢吞吞地道：“我也没想……”陆飞蓉顾不上嫌脏，用袖子挡着手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道：“好兄弟，帮我个忙，你就装一阵子我的未婚妻。等我把那两个小鬼送走了，我再送你走，还会给你很多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当然还有大把的银子。你也不忍心看我被两个小鬼折磨死，是不是？再说你是个男人，不会吃亏的。”
　　麒麟惊讶地看着他，没出声。
　　安抚了麒麟，陆飞蓉吩咐下人：“快带少夫人去沐浴更衣。”又在心腹仆人陆九耳边低语几句，就见陆九嘴角开始抽搐。
　　陆飞苓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绕着陆飞蓉直转圈：“哥，你骗我的，是不是？那是来要饭的，你心肠好，所以才让她进来给她些吃的，其实不是要娶她的，是不是？”
　　陆飞蓉微笑道：“为兄怎么会骗你呢？刚才的确是他接下了我的绣球，不信你可以问骆二啊。”说着笑眯眯地向捧着一个大包裹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的骆剑笙一指。
　　骆剑笙准备好了吃食和一些银两，本来是想拿给那个小乞丐打发他离开的，谁知道竟会撞上这一幕，一时间遭受打击过于严重，石化了。
　　陆飞苓冲过去：“骆二，这是真的吗？”
　　骆剑笙正想摇头，陆飞蓉已抢着道：“骆二，你总不会是想让我娶裴犁那丫头吧？”有意在“裴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果然，一听到裴犁这个名字，骆剑笙就打了个寒战，想像到裴犁成了红月山庄的当家主母，自己的命恐怕就要提前交代了。可是，真的让少庄主娶一个男孩？那和让少庄主娶裴犁又有什么区别？骆剑笙左右为难欲哭无泪。
　　陆飞蓉干咳一声，向骆剑笙连连使眼色，骆剑笙终于看出一点苗头，少庄主的眼神在说：“这是权宜之计。骗他们的。”他咬紧牙关，郑重的向不停摇晃他身子的二少爷点了点头。
　　陆飞苓知道骆剑笙为人忠厚老实（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个错误印象的），见连他都点头承认了，心中这才信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爹呀，娘呀，哥哥不要苓儿啦！”
　　“呔！谁敢欺负我师弟？吃我一掌！”又一个火红的身影窜了进来，陆飞蓉早已有先见之明地退避到角落里，被陆飞苓抓住不放的骆剑笙首当其冲，被那人当胸一掌打得两眼翻白。
　　陆飞苓吓了一跳，叫道：“师姐，这是骆二哥呀。”
　　身材高佻的裴犁娇声笑道：“哎呀，骆二哥，好久不见。”
　　骆剑笙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就见血丝从嘴角流出来。
　　裴犁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解释：“我刚练了摧心掌，不过火候还不到，以骆二哥的内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最多就是吐两天血。反正现在天干气躁的，多吐点血消消火气也没什么不好。”
　　白挨了一掌不说，对方连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可怜骆剑笙险些被气晕过去。遇到这个莽撞冲动又从不认错的裴犁，他时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雪亮的铡刀，真担心哪天死了都合不上眼。
　　裴犁笑吟吟地走向陆飞蓉：“陆大哥，听说你最近有意要为红月山庄寻觅一位当家主母？”
　　陆飞蓉的扇子摇得更疾，以掩饰内心的慌张，声音平板地道：“不错，你和苓儿来回来得正好，刚好赶得及喝我的喜酒。”
　　裴犁脸色一变，银牙一咬，嗔道：“那人是谁？她有我美吗？她有我功夫好吗？她有我了解你吗？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我四岁的时候你就说过要娶我……”
　　陆飞蓉打断她的话：“那时候我才七岁，哪知道什么风花雪月！况且这事你自己也不记得吧？”
　　裴犁瞪大眼睛：“可是师父记得啊，他老人家跟我说过很多遍的。”
　　无争老人这个老顽童！陆飞蓉在心里把他骂了无数遍。
　　“少庄主，少……少夫人梳洗好了。”陆九的声音很紧张，众人都循声看去，一时尽皆呆住了。
　　麒麟穿着一件白色长袍站在门口，宽大飘逸的衣衫让人看不出那瘦弱的身体有没有女性的柔美凹凸，但那被搓洗得白里透着晕红的皮肤、绝世美丽清雅的容颜、用丝带松松束起的黑发……都是雌雄莫辨的惊艳。他眉捎一挑，眸子淡淡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眼底自有天地日月、风轻云淡，陆飞蓉立时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
　　这样的美，慑心动魄。
　　即使刚才听麒麟亲口证实了性别，此刻陆飞蓉还是忍不住要怀疑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的佳人是位女子。
　　“大、大嫂好美啊。”陆飞苓立刻弃械投降，同时无比崇拜地望向哥哥，还是大哥有慧眼，选了这么美丽的一位大嫂，武林中那些什么第一美女第二美女的，谁也比不上自家大嫂这么好看啊。红月山庄有这家一位当家主母，可是太有面子啦。
　　裴犁狠狠瞪了一眼陆飞苓这棵墙头草，抢到麒麟面前指指点点，大声道：“她哪里美啦？看她的眼睛……嗯，她的鼻子……嗯，嗯，她、她的下、下巴……”她想在麒麟脸上挑出些暇疵来，可是却发现这张脸就像是老天爷特别恩宠眷顾过的，每一部分都完美得让人晕眩。最后，她只能颓然放下手，勉强挑刺：“……她太瘦啦，简直用手一推就会折断似的。”
　　陆飞蓉喃喃道：“我又不喜欢猪，瘦点有什么不好。”慢慢走过去，牵起麒麟的手，低头看着他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看他，陆飞蓉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有些失神。麒麟轻轻皱了皱眉，陆飞蓉下意识地抬手轻抚他微蹙的眉心，随即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常，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你真是男的？”
　　麒麟坦然地点头。
　　陆飞蓉吐了口气，顺手揽住他的肩，笑道：“那就好。”又提高声音道：“娘子累了吧？我带你回房去休息一下。”
　　裴犁忙拦住他们：“你带她去哪个房里？”
　　陆飞蓉故作讶异地道：“当然是我的房间了。”
　　裴犁涨红了脸：“不行！”
　　陆飞蓉笑得很得意：“为什么不行？”
　　“男女授受不亲！”
　　“可他是我妻子呀。”
　　裴犁急得跺脚：“你们还没成亲呢。”
　　陆飞蓉大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不及了。哈哈哈。”拥着麒麟便走。
　　裴犁大叫：“下流！”
　　骆剑笙拽着她，不让她再阻拦陆飞蓉。见陆飞蓉与麒麟相携而去，一个玉树临风潇洒风流，一个倾国倾城绝美无双，直是让人钦羡的一对壁人，裴犁心中只道：“怎么办？若是寻常女子，我还能比上一比，可是她这样美，连我见了都要心动，何况陆大哥？我、我是比不过她的，陆大哥一定会娶她了。”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裴家与陆家是世交，裴犁从小就常来红月山庄玩耍，骆剑笙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他知道这丫头素来顽皮倔强，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摔下来、掉进井里头、和小狗打架、同顽童斗气……受伤无数，可从来没见她哭过。这时见裴犁哭得如同梨花带雨一般，骆剑笙不由慌了手脚，他不知要怎么哄小女孩，只好求助陆飞苓：“二少，快来劝劝裴姑娘。”
　　催了几声却不见陆飞苓答应，转头一看，只见陆飞苓还在一脸的魂飞天外，扒着门框遥望麒麟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大嫂好美啊，我真有福气，有这么美的一位大嫂。”说着露出陶醉的微笑，无比幸福。
　　裴犁见连师弟都临阵倒戈了，又气又伤心，用力跺了跺脚，转身便走。。骆剑笙唤她不住，只见她展开轻功一阵轻烟似的离开了红月山庄。骆剑笙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位裴大小姐伤心之余又会惹下什么乱子，连忙派人去追。

　　陆飞蓉一进卧房便道：“请原谅在下唐突。”然后将手按上麒麟的胸，触手所及是结实但平坦的胸部，果然是男的。他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讪笑着将手移开了。
　　麒麟整整衣服，淡淡地道：“为什么要骗那位姑娘？我看她好像很喜欢你。”
　　陆飞蓉拉他坐下，叹道：“裴犁从小就被娇惯坏了，以为只要是她喜欢的就一定会属于她。其实她也未必就是想要嫁给我，只不过是觉得我这个大哥是应该陪着她一辈子的，心里有些不平衡罢了。等她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那也不必让我来假扮女子吧？……你为什么又摸我的胸？”
　　“嗯，对不起。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男的。”
　　“……我是男的，请你的手不要再往下摸了。我绝对是男的。”
　　“咳，对不起，我就是想确认清楚一些。……哎哟！你的手劲真大，先放开我的手行吗？快断了。”
　　放开了陆飞蓉不太规矩的手，麒麟坐得离他远了些：“我不喜欢假扮成女人。”
　　陆飞蓉揉着被捏出青色指痕的手腕：“裴犁脾气大，用不了几天就会气走的。况且，你这身装扮其实也不是女人的衣服，只不过你长得太美，让人分不清你是男是女。”
　　麒麟眉毛一挑，清亮的黑眸蓦然闪过一抹寒光，陆飞蓉不禁一凛，但那抹寒光消失得太迅速了，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一瞬间，陆飞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生出了无限的好奇，他想对他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说

　　咳咳，还是米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