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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7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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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夫推崇心学,对理学的理解未免有失偏颇,八福晋也误解了。”洪临尚未回答,李光地已先开口辩驳,“理是宇宙万物的起源,而且理是善的,并将善赋予人便成为人之本性,将善赋予社会便成为之成为礼,此礼为礼仪之礼。而人在外界万物纷纷扰扰,物欲横流的世俗中很容易迷失自己禀赋自来自理的本性,进而使社会便失去礼。所以如果无法收敛私欲的扩张,则偏离了天道,不但无法成为圣贤,还可能会迷失世间,所以要修养、归返、并伸展上天赋予的本性,此谓之存天理,以达致仁的最高境界。此时完全进入了理,即天人合一,然后就可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时人欲已融入进天理中,灭人欲,不是无欲,而是理欲合一。无意、无必、无固、无我,则无论做什麼都不会偏离天道了。由於理是宇宙万物的起源,万物的运行规律,必有一个理,而通过推究事物的道理,即格物,可以达到认识真理的目的,就是致知。”
“李大人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学识的多寡能否决定一个人的道德水准?”洪临的态度简直有点咄咄逼人了。
“正是因为有着欲念,所以才需要维持天理来约束,存天理、灭人欲就是针对此而言。”李光地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还是一派肃然,“天理构成人的本质,在人间体现为维护着天下秩序的伦理道德。人欲超出维持人之生命的欲求和违背礼仪规范的行为,与天理相对立,必然会危害到人间的稳定,必须压制。真正的理学儒者,应是严肃刚直的,能以身作则,以理服人。”
虽然并不了解,可我向来认为儒家的心学和理学不能简单地以唯心和顽固守旧、只为维护封建统治就否定了,能够持续近两千多年的统治不是偶然的。西方文化有可借鉴之处,可也不能因为近代的落后,就彻底否定掉自己的文化。汉唐时期已是以儒学为主体思想,也可以强大,后人无能,怎能埋怨古人?个人认为儒学有问题的是它的发展,越来越走向保守和僵化,被严重歪曲。洪临冷眼看着李光地,嘴角可见冷笑,似对李光地含着鄙视。“也许理学的本意是如此,可时至今日,世上真能称得上儒者能有几人?理学者越发表面道貌岸然,实质上不过是懦弱自私的小人,研读理学为的也只是科举入仕,升官进爵。”
洪临这话攻击的范围太大了,王鸿绪脸有愠色道,“理学门下学子众多,在下不能保证没有欺世盗名之辈混迹其中,难道白大夫可以肯定心学支持者中就没有这样的人?”话锋一转,“我差点忘了心学即使在前朝文人中也早被抛弃,当世信奉心学者更是寥寥可数,白大夫大可放心做出肯定。”
面对王鸿绪的讽刺,洪临的冷笑浮于脸上,“追求功名利禄就追求功名利禄,没什么大不了的,却还要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做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才是可笑。如不是当今朝廷依朱子学说应试选举官员,理学会有这样的地位?原来忠孝义是不分对象的,忠君爱国也是可迁移的。”
不仅李光地和王鸿绪勃然变色,太子、胤祉和胤祥也脸有怒意。我简直想捂住洪临的嘴,你怎可当着这些人的面讲这些话?我知道你本质是愤青,可也不能得罪精英啊!胤禩还保持着平静的神情,淡淡道,“在白大夫眼里忠孝义该怎样理解?”
“忠于自己的民族,为国为民,以天下多数人的利益为先,大义也。”洪临说得正义凛然。
“什么才是对民好的,白大夫就一定了解?”胤禩不紧不慢地提出质问。
“天下太平,开创盛世,为民造福,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不是大义吗?”胤祥气犹未为平息,仍带有怒气,“死守民族节气,顽固不化地陌视百姓的真正需求,不是越来越不得人心吗?”
想起鲁迅关于中国古代史的评价,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做奴隶不得的时代,我本想保持沉默,可为了洪临也该说点什么,缓缓开口道,“缅怀逝去的荣光本为人之常情,可不能沉溺于过去,而看不清现实。世事变迁,早已时过境迁,我想心学的问题在过于唯心,发展到后来越发玄乎和空疏,也许更适合做为个人修养的选择,不是治世之道。”喝口水,继续道,“其实理学和心学在对世界看法上,不同的只是一个是认为某种客观的精神或规律是先于物质世界并独立于物质世界而存在的本体,心学则是把个人的某种主观精神如感觉、经验、心灵、意识、观念、意志等看作是世界上一切事物产生和存在的根源与基础,而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则是由这些主观精神所派生的,是这些主观精神的显现。一个是客观唯心,一个是主观唯心,由此而形成其它不同的观念。心学借鉴佛家的观念,更为接近禅学,也更像哲学。理学在治世方面参考的应该是法家的理念,发展方向是政治世俗化,成为一种政治哲学。”我努力思考才说得上话,让自己不至于成为局外人,还要联系我后世学的哲学理论,才有依据。
“难得表妹这次的话我都听明白了。”胤禟含笑道,“心外无物是一种主观唯心,理在事先是一种客观唯心,听来有几分道理。”
我不满地撅撅嘴,才几分道理啊!这可是综合人类几千年的认识和思考才得出的理论。“儒家独大始于汉武帝时期,从那时起儒学已借用了法家的部分理念。”低声沉吟,“所谓外儒内法其实不好了解。”
“表妹又有什么看法?”胤禟微挑眉道。“道德不足以约束全部人,以律法来补充有什么问题?”
我在心底悄悄掂量下,攻击基督教是一回事,抨击当朝又是另一回事,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少讲好,摇摇头,“世俗和哲学、制度和思想实在是太过纠结的问题,说不清,还是不说了。”
“法家适合用来争天下和保天下,儒家适合用来治天下。”洪临的神情重新变为冷漠,慢悠悠地以着局外人的姿态道,“而能干的君主则是可以将两者合适地结合运用,可以做到既保江山,又留下好名声。”
“一个小小的大夫也敢妄论治国之策。”突然一个比洪临更冷的声音响起,我惊异地抬头望去,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人,胤禛冷着脸站在一旁,目光看向胤祥,“我以为十三弟你只是来打个招呼,却不想聊了这么久。”那语气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鄙夷,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不值得聊这么久。
我摇头叹息,“我以为隔墙有耳只是个传说,却不想真的是隔墙有耳。”
听闻我的讽刺胤禛脸色更冷,胤禩无奈地对着我摇头笑笑,太子充满玩味地笑道,“原来老四也在啊!”
“朕是否也是隔墙的那只耳?”康熙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吓了我一跳,随即快随众人起立。请安行礼之际不忘暗瞪眼胤祥,你也太不厚道了吧!明明是随康熙一起来的,竟然不告诉我们康熙也在店里。康熙没有答复众人的礼仪,眼睛盯着我又道,“八福晋怎么不说话了?你的高谈阔论呢?”
我就知道他们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们这一桌离最近的以屏风围起的包厢只有一桌之隔。他这话这是讽刺还是责问,该是两者都有吧!我暗自猜摸着圣意,低着头道,“是记琉无知,望皇阿玛见谅。”
我悄悄抬眼瞧去,康熙仍冷眼看着我,“我看你是知道得太多,什么歪理邪说都出来了。”
歪理邪说?我疑惑地极力回想,我的话很谨慎啊!说的都是很基本的东西,没涉及对当朝的评价吧?“记琉的话只是个人感觉,难免带有偏见。”
康熙目光扫过众人,点点头,目光又回到我身上,“除夕夜时你可为白晋与朕争辩,今日又为何与白晋等人为难?”
“记琉支持的是科学,不是天主教。”我不卑不亢朗声道。
“你可知朕对你的话有何感想?”康熙又问道。
“记琉不知。”我暗叹口气,这不是废话吗?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知半解、浅薄无知,自以为是有理,其实狗屁不通。”康熙冷言厉声道。“朕以为你怀孕了会收敛些,你却无丝毫顾忌,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妄言国策成何体统?”
我又暗叹口气,难道你就没注意到你话里的前后矛盾?不敢对大boss生气,我对康熙早无脾气,连回话都懒,可不得不回,“记琉自知做得是可笑之事,说的是可笑之话,不敢连累他人,但愿丢的只是记琉的脸。”
我发誓我绝没有讽刺之意,可康熙的脸色好像更不善了,“呵!”太子笑出声来,“为什么我会觉得记琉你的话好笑呢?”
落井下石这种事太子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胤禩望着康熙态度恭谨道,“琉儿近日一直在家养胎,儿臣担心她心情郁闷,今日才带琉儿出来走走,顺便看过大夫,毕竟心情好坏对有身孕的人很重要。不想在这里遇到太子和几位大人,这才聊了一会。”
康熙目光看向洪临,“你是大夫?又对前朝怀念?”
“白某是行医郎中,并不怀念前朝,只是不认同理学的观念。”洪临低着头语气自然地回答。
“是你治好了八福晋的病?”康熙忽然又问道,目光灼灼地盯着洪临。
“救死扶伤是白某为医者的职责,只要不是罪无可赦之辈,只要是值得救的人,白某都会尽心尽力。”洪临毫不凌乱地冷静回道。
“这么说你是岭南人?怎么无丝毫岭南口音?”康熙微眯眼道。
“白某本为江南人士,只是凑巧游历至岭南。”洪临不紧不慢道,“南越瘴疠之地,终不适久居,已迁来京城。”
当初以为和洪临再无见面可能,为了免于调查,撒下关于岭南的谎言,幸好和洪临对过口供,不然今日就难办了。我偷偷向胤祥看去,他也是知道这两者的矛盾之处,怎么没有问我?是遗忘还是其它?看着胤祥明亮得纯洁的眼眸,我只能相信是因为遗忘了。我头疼不已,康熙知道了洪临是为我解毒的人,他会怎样对待洪临?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隐瞒洪临的身份,胤禩和洪临难道也想不到?胤禩握住我的手,向我微微一笑,笑里满是自信和宽慰。
“白大夫医术是很高明,可惜思想上的认识不对。”康熙目光意义不明地盯着洪临。
“思想上的对错无绝对,白某只是支持白某认为有理的。”洪临的话有些模糊,“万事不过一个理字,天下为公才是白某的执念。”
“你可有兴趣入太医院?”康熙突然提出邀约,我不得不佩服他对人才的笼络,可又在心里存疑,他是真的有意招纳洪临,还是别有用意?他会放过洪临?
“多谢皇上赏识,但白某行医不仅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救治有需要之人,只好辜负皇上的美意了。”洪临不出我所料地拒绝了。
康熙直盯着洪临瞧,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似想瞧出对方的真意。在那样的严厉的目光下,洪临脸上无丝毫卑怯之色,看似低眉顺目了,可表情仍是维持着一贯的冷漠。康熙突然移开目光,放弃似地道,“你既有志于服务大众,朕也不勉强你,只是希望你能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