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道》正月初八

11、凤鸟不至 2

　　引凤萧夺回，生活似乎回归平静。

　　这段时间，每天凤玉都会到御林军营内帮忙照顾杜聿。上药，更换绷带，扶着杜聿陪他下地活动，杜聿是他兄弟、朋友，凤玉格外细心地照顾他。

　　“不公平，我也受伤，你怎么不多关心我。”卫荣抱怨道。

　　“少英，卫相爷给你求了神药，这伤都好了不是吗？”凤玉笑道。

　　“早知道就晚几天再用。”卫荣小声嘀咕。

　　卫荣的醋意太明显，看着反倒显得刻意，凤玉只当好友玩笑。

　　卫荣看着杜聿，心头骂他卑鄙。凤玉和三皇子眼看着没了可能，两人的念想也开始放大，对情敌的动作也越发敏感。看向发小的目光慢慢的谴责。

　　杜聿坦然面对卫荣，丝毫不退缩。他真的没算计什么，问心无愧。挨了这么一顿打，得了凤玉的体贴也划算。

　　杜聿和卫荣目光交战，凤玉固然心思敏锐，却看不透两人暗藏的争执。

　　凤玉沉默半响，等为杜聿包扎妥当，这才开口问：“你们……有见过他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三皇子轩辕晖。

　　“当晚我就去找他了，难得他赏脸见了面。可无论说什么都闭着眼睛装聋作哑，屁都不放一个。”卫荣提起三皇子心里就来气，“想揍他一顿，但他打不还手的样子也下不了手。”

　　“他命人带话给我，就一句对不起。”杜聿沉默。

　　卫荣和杜聿虽对轩辕晖颇有微词，可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同伴。见他死气沉沉的模样也是不忍。

　　“皇上已经和他见过面，怕是要如他所愿放他出家了。”凤玉有些灰心，“他现在不肯见我……”

　　轩辕晖在回避他，凤玉心中苦涩。

　　年少相识，朝夕相伴，自然而然的感情，细水长流。他们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超越的言行，甚至没说过一句情话。但他们心有灵犀，目光交错间，便能知晓彼此心意。原盼着能和他余生共渡，哪知道他一狠心硬是要断了七情六欲。

　　凤玉知道三皇子对他依旧难以割舍。会因他而动摇，所以才避而不见。但，这也说明他出家的意愿之坚定。

　　既然他心意已决，他干脆成全他，不再打扰。

　　可凤玉心里闷得慌。

　　*

　　返回暖心阁时，太阳刚刚下落，满院子粉嫩多姿的春夕颜竞相绽放，淡淡的花香袭来，凤玉心中怅然。

　　往年这时节，暖心阁是最热闹的。卫荣和杜聿尚未及冠时，大家住在一处。春夕颜开放的季节，总是会有一次夕颜晚宴。大家熬个通宵，看着花开花谢，或歌或舞，或吟诗或舞剑，好不快乐。

　　三年前，也是这个时节，他和三皇子用春夕颜酿了一坛子酒，埋在院内的长生树下。当时，三皇子还说，这坛酒要在他及冠之时再打开。

　　凤玉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月光清明柔美，浓烈的酒香令两人微醺。他们无意间靠得很近，渴望着亲密却又彼此克制着，最后什么都没做，连手都没牵过一次。

　　他的殿下说：“等你及冠那天，我们饮下这酒，我给你取字。”

　　那晚，三皇子的容颜格外温柔，那双眼眸中蕴藏着沉静而浓烈感情，这股情意令他心醉。也是那样的眼神，令凤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逾矩，唤了他一声“明德”。

　　回忆往事，凤玉心中依然悸动。然而三年时间，最后不过一声叹息。这种悸动如今牵连的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是时候放手了。

　　凤玉命太监寻了把铁锹，来到那颗郁郁苍苍的长生树下，亲手将埋下的春夕颜酒挖出来。

　　酒坛子封存完好，清洗干净后，打开封泥。那股子清香醉人的香气比三年前更甚。

　　凤玉又命人准备宴席，今晚上他就在暖心阁自己开夕颜晚宴，赏花、赏月，将这一坛子美酒解决掉。

　　夕阳西下，春夕颜盛放。娇嫩的花朵点亮莹莹光彩，院内美不胜收。酒的滋味不错，厨娘的手艺更没得挑。但凤玉食不知味。

　　后来酒杯换成酒碗，凤玉盛了一打碗就要饮下，手却被人按住，酒碗也被夺走。

　　“谁给你气受了？借酒消愁可不好。”申屠宏笑道。

　　凤玉辩解：“我没解救消愁，只是想把这坛子酒给解决掉。”

　　“那算我一个！”申屠宏没给凤玉拒绝的机会，拿着酒碗咕嘟咕嘟饮下。

　　凤玉来不及阻止，心中有一瞬间空荡荡的，却在看到申屠宏难得的大笑脸后，变得释然。

　　“好酒！”申屠宏赞道。

　　“喜欢就接着喝。”凤玉微笑着，又为申屠宏盛了一碗。

　　那人决定抛却红尘出家，这坛酒已经没了意义。再去计较喝酒的是谁，有些矫情。倒不如送给爱酒之人。

　　有申屠宏作陪，今年的夕颜晚宴，终究没有孤单。

　　天色渐晚，盛放的春夕颜荧光闪耀，如若星海落下凡尘一般绝美、迷人。凤玉在月下奏响琴音。回到皇宫的这段时间，每日他都遵守约定，为申屠弹琴帮助他抚平心魔，今日也不例外。

　　申屠宏白天是不出现的，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他不跟南华仙宗的人混在一处，也甚少在人前露面。黄昏十分，他都会准时出现。

　　借着琴声，申屠宏行功打坐。连续数日伴着凤玉的琴音修行，不仅心魔消退，功力更是增进不少，在这灵气不存的凡间实在是稀奇，他心中那股将凤玉带走的念头与日俱增。

　　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灵界人，凤玉能帮助自己修行，他不可能不想着独占他，甚至动过将他强行带走的念头。可他更希望凤玉心甘情愿跟他离去。

　　留在凡间，凤玉也不太安全。那日凤玉与无尘真人相遇，老贼露骨的目光就像看到什么稀世罕见的天财地宝。那人绝对在觊觎凤玉，原因不明。

　　申屠宏想起盗宝女子临终前的话，这几日白天的功夫也一直打探关于功德的事，还想弄清女子口中诅咒般的圣光究竟是何物。可凡间又能问出个什么东西？没有太大的进展。

　　与其不断担忧无尘会如何算计凤玉，倒不如放在身边安心，时时刻刻保护。他欠凤玉因果，自然希望凤玉能平安一生。

　　月上中天，琴声停下，天上飞来的鸾鸟、凤鸟不舍地离去，百鸟归巢，满院子的春夕颜变换了光彩。院内又是另一番景色。

　　凤玉回头，对申屠说道：“我的琴声只是助力，不能帮你彻底消除心魔。”

　　申屠宏担忧凤玉安危，凤玉也忧心着申屠宏的心魔。他的琴声治标不治本，如何彻底消除心魔，还需申屠宏自己想。

　　“我也不知道彻底化解之法，你干脆跟我回灵界吧。”申屠宏提议道，“若你跟在我身边，我保你短暂的一生无忧无灾。若你想修行自然最好，我也有法子。”

　　凤玉微笑着拒绝，“好意我心领了。我在意的人都在凡间，割舍不下。”

　　“三皇子吗？”申屠宏心里不是滋味。

　　“是我的亲人。”凤玉说道：“我的父母、兄长、妹妹还有未曾蒙面的小侄子，小侄女，都舍不得。还有我的朋友，跟你去灵界，就意味着和他们永别。”

　　他心中有牵绊，怎么能去灵界？修仙长生那么缥缈，不如珍惜眼前的亲人。

　　“亲情？”申屠宏再饮下一碗酒，“我乃天地灵气生化而成，无父无母，无根无源，不懂什么血缘亲情。”

　　凤玉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凡人说他无父无母，还可以安慰几句。申屠宏了？灵界人怎么想的？

　　“发什么愣呢？灵气生化这资质，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修仙求道，必然断尽俗世亲缘，否则劫难重重。我没有亲人，不必受此磨难，你该为我高兴。”申屠宏笑道，顺便灌了凤玉一杯酒，“凤玉，你有灵性，有悟性。你我也有缘，好好思考，不急着回答。”

　　“好。”凤玉勉强应下。

　　酒坛子见了底，凤玉也彻底醉晕过去。

　　凤玉喝酒不上脸，说话也克制，表现如常，申屠宏还以为凤玉和自己一般海量。一个不留神，凤玉已经瘫软在他怀里，沉沉睡下。

　　将人抱回卧室，喂凤玉服下一颗醒酒药，就将凤玉交给太监服侍。

　　出得暖心阁，申屠宏感到一股探究的窥视目光。每个晚上，他在凤玉那里听琴，就有人监视，那个人的存在已经无法忽略。

　　“出来吧，鬼鬼祟祟实在讨厌！”申屠宏呵斥道。

　　“阿弥陀佛，明德失礼了。”一抹浅灰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坦然地出现在申屠宏面前。

　　“三皇子轩辕晖，久仰！”申屠宏抱拳行礼。

　　“施主多礼了。”明德回礼，已然一副出家人的姿态。

　　上次在菩提别院，申屠宏只看到他背影，今日才头一回见到凤玉心仪之人的容颜。

　　很失望，轩辕明德长得极为普通，唯独眼睛稍微有风采，却被浓得化不开的愁思掩去。他一身居士打扮朴素至极。申屠宏看不出这人究竟有什么吸引凤玉的地方。

　　明德的目光转向暖心阁，房内点着一盏暗淡的烛火，微弱的光芒让明德忧伤的容颜有片刻的疏解。

　　申屠宏冷哼一声：“三殿下，凤玉去太清园你避而不见，现在每晚到他院外偷窥算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明德只念佛号，并不解释。

　　听成喜说，暖心阁凤玉每晚弹琴到深夜，而申屠宏也是待到深夜才离去。他的心头像是被万根金针反反复复扎着，那疼痛令人晕厥，就算在佛前，也不能清静。

　　担心凤玉，恐申屠宏对他不利，这才夜夜守护。当然，明德也知自己凡心未了。每日守护，不过放不下执念，不甘愿输给这突然冒出来的修士罢了。

　　看着凤玉与申屠宏分享属于他们的定情酒，他差一点就冲了过去。原想着等到凤玉及冠，就向冯丞相提亲，以夫君的身份为他取字，他们相伴一生……

　　然而他罪孽深重，配不上凤玉。他和凤玉缘分已尽，他不该如此痴缠不放。

　　明德闭目，拨动手中念珠，心中诵念佛经。

　　申屠宏心中恼怒：“你不说话算什么意思？”

　　明德看向申屠宏，目光中的忧伤淡去只剩一片清正冷漠，“日后不会了。”

　　说罢，明德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莫名其妙！”申屠宏谄笑一声，离开了暖心阁。

　　*

　　三月三，奉天祭祀。

　　前方九队盛装骑兵开路，天晟帝乘着金銮宝车，在严密的护卫下前往天都中心的祭坛祭天。

　　奉天祭祀是全东洲的盛世，百姓在官员的安排下，依次跪在祭坛边缘朝拜、欢呼。他们赞颂仙佛的仁慈，也赞颂天晟帝的英明，山呼万岁的声音令天晟帝自信满满。

　　凤玉骑马与太子轩辕昭一并跟在金銮宝车之后，天晟帝命他同太子一道上祭坛祭天。

　　冯丞相在后方担心地看着儿子，这样的盛宠令人惴惴不安。

　　“时辰到！”国师高声宣布。

　　奉天祭祀开始。

　　祭坛仅仅九步台阶，每登上一步台阶都需谨慎。

　　天晟帝手托着祭天词，大声宣读。每上一步，躬身拜天，酬谢诸方仙佛护佑，九步后，天晟帝登上祭坛，人间帝王跪地向天行叩首大礼。

　　太子轩辕昭与凤玉跟随天晟帝身后，一同登上祭坛。群臣、百姓在祭坛下跟着天晟帝朝拜，谢天保佑。

　　叩首完毕，天晟帝点燃香火，天际间彩云汇聚，这是上天对东洲的回应。

　　祭坛上，七宝灵珠第一个浮向空中，血玉印、玲珑塔、轩辕剑也立刻响应。唯独引凤萧迟迟不见动静，天晟帝那颗心悬在半空，所有人神情紧张。半柱香的时间，引凤萧总算给出响应，浮上空中。

　　“请苍天护佑，赐我东洲百姓太平安康！！”天晟帝叩首，再行大礼。

　　祭坛下，众人跪拜。

　　飘浮的灵器发出轰鸣，五道光芒升入天际，彩云间，一只威风凛凛的青龙探出头，他在空中蜿蜒盘旋。麒麟紧跟着出现，在天地间奔跑，一只硕大的老玄龟也缓缓爬出云端。

　　天出祥瑞。

　　天晟帝笑容满面，神情激动。只等着最后金翅凤凰飞出云端，四大瑞兽入座，祭坛中央浮现河图洛书，他便可江山永固，甚至得长生。

　　三大瑞兽飞下，落在祭坛三方，金翅凤凰却依旧不见踪影。

　　天晟帝、文武百官、百姓们焦急等待，一阵寒风刮过，天际那一抹彩云，散发着火光，众人欢喜。

　　“来了！来了！”天晟帝欣喜若狂。

　　只见一道纯白身影冲破天际，天际间，一声震耳发聩的虎啸。晴朗的天色一息之内，阴沉如漆黑的墨，肃杀的狂风凛凛刮过。

　　瑞凤不出，出现的却是凶兽之首--白虎。他站在空中一声再次咆哮，猩红的双眼俯视天晟帝。

　　天晟帝吓得跌坐在地，太子急忙上前将皇帝扶住。

　　“天要亡我东洲……”天晟帝浑身发抖，心中恐惧。

　　白虎一出，战乱将起。

　　祭坛下，群臣与百姓连连叩首，乞求上天息怒。

　　天晟帝被搀扶着爬了起来，端正歪斜的冠冕，慌乱地在祭坛上打转，想着该如何化解这种可怕的凶兆。

　　天晟帝突然回头，急急冲向凤玉，拉着他的手就将他拖到引凤萧前。

　　“凤凰儿，你既然是真凤转世，就想法子请出金翅凤凰！”天晟帝既是请求也是威胁：“朕的江山社稷，天下的黎民百姓，你父母兄妹的命运，全都在你的手上！”

　　凤玉愣在原地，天晟帝双目赤红，已近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