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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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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这是引蛇药粉的方子,祛蛇就用雄黄,蛇怕雄黄。”
圆一却将手里的纸张撕个粉碎,叫道:“那一老一小欺人太甚!”说罢,眼眶都红了。
这时候,石太然走进屋,看看几人,问道:“这都怎么了?”
圆一转身跑出屋去,圆歧与林小飞也跟着跑了。石太然看他们离开,转身来到圆缺身边,轻问道:“收拾好了?”
“嗯。”圆缺头也不抬地应道。
石太然将两本书放在圆缺跟前,是《南华真经》,《云笈七签》。他道:“《云笈七签》才给你讲到诸家气法,三师伯不能再教你了,你自己去领悟吧。师父让再给你带本经书,就把《南华经》带上吧。”接着,又咨嗟叹息了一回。
圆缺抬起头,便看见石太然一副似哭又欲笑的滑稽表情,忍不住也咧嘴一笑。
这下,石太然才笑开来,说道:“下山多见识见识也好,男子汉,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道观里。不过,下山以后,每日的功课可要照做,不许偷懒。武功也要好好练,那姓年的要教你沂山派的功夫,咱不学白不学。师伯教你的武功也要好好练,莫要荒废了。你爷爷也舍不得你,可他不能来送你。他要你别忘了他说过的话,他教你做人的道理。”说罢停了一阵,而后又突然补充道:“哦,对了,还要找个贤惠的媳妇!”
圆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在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是没流出来。因为爷爷说过,男子汉是不能哭鼻子的。
石太然也笑,又一本正经的接着说:“反正他教你的一切,包括教你烧的饭、做的菜。”
圆缺点点头:“嗯,知道了。”
偏厅内,年默成微笑道:“谁让此事发生在三清山上,所以年某只得这样做了,才好给武林一个交代。莫真人,你说呢?”
莫己见依然面容祥和的坐在那儿,余乙千、钟恒面色就不怎么好了。只听余乙千道:“圆缺还小,修身养性都需要师长的指导教诲,怎能离开呢?”
年默成一脸诚恳,道:“这个还请几位道长放心。孩子到了沂山就是沂山派的弟子,年某定把他当作自家弟子,教其习武修身、为人处事。呃,若几位道长不嫌弃年谋不才,不如让这孩子拜入年某门下。这样,诸位总不会担心年谋亏待了他吧。”
钟恒说:“我等是修道之人,与沂山派怕不是一路的吧?”
年默成笑了笑,道:“怎么说沂山也是天下九州山镇之一啊,山上不乏道观,年某不但可以亲自教他,还会时常请些得道高人专门给他讲经。这样,几位道长可以放心了吧?”
言次,圆缺已经收拾好东西来到偏厅,一行人便起身离开。
到了山门,圆缺回身下跪,“谢师祖和三位师伯的养育之恩,请受圆缺三拜。”说罢磕了三个头。
莫己见弯腰扶他,“乖孩子,起来,一定要牢记师祖与三位师伯对你说的话。”
“圆缺定谨记师祖与师伯的教诲。”
圆缺接过圆一手里的包袱,又从身上掏出一张纸塞给他,道:“这回若再撕了,可没人再给你写了。”
而后,年默成向莫己见道别,带着圆缺下山。道别时,圆缺脸上一直很平静。可当转过身时,含在眼里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落下一颗,但很快就被悄悄擦干净。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老头看着圆缺离去,不禁落下一行泪。仰头望天,叹息一声:“造孽……”
◇*◇*◇
夜色已降,街上也冷清下来,年默成等人带着圆缺来到一家客栈。一踏进门,掌柜就忙上前招呼:“呦,几位大侠回来了?”
“送些酒菜上楼。”信风扬吩咐一句,与众人一同上了楼。原来,还有十余个沂山和会稽弟子在此等候。
进到年默成房中,圆缺便静静的坐着。
“师父,二师兄,你们回来了?”忽然冲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见了圆缺便问:“他是什么人?”
信风扬应道:“三清观里的小道士。”
“小道士,要道士来做什么?”少年在一旁坐下。
“来捉鬼呀!”信风扬笑道,遭少年一记白眼后,又道:“是你师弟,今后你就不会没人欺负了!”
“太好了!我也有师弟了,我也有师弟可以欺负了。”少年兴奋的叫道。
年默成却喝道:“凉岩,怎么说话的,哪个师兄欺负你了?”
“二师兄!”那叫凉岩的少年想也不想的说道,信风扬却只是笑笑。
这时候,闻得菜香,是饭菜送了进来。其实圆缺早就饿了,看着桌上的鱼肉,暗暗咽口水,年默成未动筷,他不敢吃。
信风扬道:“凉岩,你房里有空床,今晚你的小师弟就跟你睡吧。晚饭吃了吗?”
凉岩应道:“吃了。”
“那就带师弟回房吧,早些睡,明日还赶路。”
圆缺还饿着肚子呢,望着桌上的饭菜不愿走,却被凉岩一把拽走了。
房间就在隔壁。
凉岩坐在自己床上,问:“小道士,你叫什么?”
圆缺一边铺着床,一边答话:“圆缺。”
“圆缺,圆师弟。我是你林师兄,林凉岩。嘻嘻……”凉岩乐得躺倒在床上,“你为什么要去做道士呢,做道士有什么好的?”
圆缺躺到床上,说道:“我是个孤儿,一生出来就被丢在山里。是三清山上一个老爷爷捡到我,把我送到了三清观。”
林凉岩点头:“原来是这样。哎,你多大了?”
圆缺低声答道:“应该是属龙。”
林凉岩又问:“哪月的?”
“爷爷捡到我时是在戊辰年秋,那时我才半岁,估计是那年初春时吧!”
林凉岩闻言乐了,好像得了一个师弟,自己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笑道:“比我小一岁,可你怎么长这么矮呀!哈哈,矮冬瓜!”
圆缺头一回听人这样说他,心中来气,本想反驳,但一想自己不好一来就跟师兄弟,就强忍了下来。吹了蜡烛,上了床,可肚子又饿、心里又气,根本睡不着,于是起身打坐念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曰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默诵念完一遍《清静经》,圆缺感觉好了些,却又开始想念三清观。瞥见月光下自己的包袱,便伸手拿过来抱在怀里,抱了一阵后又打开。不经意间摸到一个纸包,不记得自己放了一个纸包在包袱里。拿起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些枣糕。回想圆一替自己拿了一阵包袱,必是他们几个放的。观里少有零食吃,这些枣糕还是半个月前方小飞下山看望家人回来时,他父母让带的,平时也不舍得吃,这回怎舍得拿出来了?如此想着,心里不免一阵感动。
次日清晨,圆缺刚诵完一遍经,门外便有沂山派的弟子敲门。下床开了门,听那人道:“该起床了,一会儿就上路了。”
“噢,谢,谢师兄。”圆缺还有些不习惯这些半路冒出来的师兄们。回头看,林凉岩已经睡眼朦胧的坐起,两人收拾一番便下了楼。
楼下,沂山派、会稽派的人都在吃着东西。
“师父,师兄,早。”林凉岩叫道,去了年默成与信风扬所在的那一桌,毫不客气地敞开肚子吃起来。
圆缺躲着年默成和信风扬,随便在其他弟子所在的桌上拣了个空座坐下,抓起一个馒头刚咬一口,便听信风扬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懒散,都什么时候了才下来,还让师父师兄等着。”
圆缺知道是说自己,却听林凉岩接道:“师兄你又欺负我,我也没睡多晚嘛!”
信风扬气道:“谁说你了,这里谁最小啊?见了师父师兄也不叫,没规矩。”
圆缺忙站起,对着年默成一揖,叫道:“师父早,诸位师兄早。”站了一阵,见年默成只顾自己吃没有理睬他,信风扬也没再说话,便又默默回身坐下。
未几,两个沂山弟子站起道:“师父,我们上路了。”
年默成应道:“嗯,此去玉门关路途遥远,万事小心。封奎性子急,见了他小心说话。转告他,封少侠英年早逝,年某深表痛惜。”
“师父,我们也走了。”又两个弟子站起告辞。
年默成点头,道:“你们也要小心,到了漠北,把霍当家的骨灰交给霍夫人,劝慰几句。”
“师父告辞,二师兄告辞。”
那四人走后,圆缺胡乱吃了些,跟着年默成他们上路。饥餐渴饮,夜宿晓行,离三清山越来越远。
这个新认的师父明显是冷落他。二师兄信风扬也不知为何,总是刻意为难,可能是在三清宫时,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如此一来,其他师兄弟自然也不敢与他亲近了。只是那林凉岩,许是年少不懂事,又喜热闹,还会跟圆缺说两句话,可圆缺能说的都是三清观里的一些事。所以,圆缺大多时是落得孤零零一人。
这日,圆缺一人在一旁正喝水,忽听年默成道:“他们去石门和飞鹰镖局需要些时日,我们不急着赶着回去,可以顺路去烂柯山围棋山庄看望王先生。”
林凉岩跳起道:“真的?要去看我大伯,太好了!”
◇*◇*◇黛峰绵延,古木参天,景极幽邃。来到山腰,得一庄园,门上牌匾书“围棋山庄”四个大字。庄园的主人必是个弈棋高手吧,圆缺心里正想,庄门开了。
一老仆引了众人进到庄内。一路走来翠竹夹道,林间三三两两有人席地对弈,耳畔琴声泠泠。出了竹林,又得一荷池,池中有几座假山,几支残荷。再过一片菊园,始见房舍,颇具风雅。
众人在大厅吃茶坐候,圆缺也坐在一角。环视厅堂,两边挂着几幅名人字画,更多的是画出的棋局。他自然看不懂,想必是些很高明的棋局吧。
“二弟!”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细瘦的蓝衣儒生。
年默成忙迎上前,“兄长,别来无恙。”
“大伯。”林凉岩叫道,蹦上前去。
儒生满是喜爱的摸摸他的头,笑道:“两年不见,凉岩长这么大了。”
信风扬执手当胸:“晚辈信风扬见过王先生。”
儒生看着他,道:“风扬,二弟三弟提过你。”说着,请客人坐下。
站在一旁的圆缺却纳闷,王先生?不是姓林吗?林凉岩的大伯应该是姓林的才对。
信风扬也笑道:“家兄也时常提起王先生,家兄和师父与王先生对弈三天三夜,可真有此事?”
儒生与年默成都笑了,年默成道:“七年前,我与风飘路经此地,便上山游玩,遇见了王先生。我二人便与王先生在烂柯山顶青霞洞对弈,不想一局棋竟下了三天三夜。最终,我二人对王先生一人竟然输了。”
“侥幸,侥幸。”儒生轻摆手谦虚道。
年默成又道:“我们三人便义结金兰。后来,王先生得韩先生赏识,入了围棋山庄。哎,怎不见韩先生?”
“哦,先生近来正在苦思一个棋局。一个人在后山的小屋内冥思苦想,已有数月。”
“呵呵,韩先生真是个棋痴啊。”年默成笑道。
儒生站起道:“二弟一路辛苦了,请先到内堂休息,为兄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年默成与信风扬带着林凉岩赴宴去,其余弟子则在别处设了小桌吃饭。圆缺与这些新师兄们坐在一处,默默的吃着。庄里的饭菜可口,大伙吃得开心,一直称好。闲谈之间,得知这围棋山庄的主人姓韩名尚友,是数一数二的围棋高手,原是山庄的旧主人申屠子的女婿,不用说,那个申屠子也是个弈棋高手。而那个王先生,单名一个质字,算是韩尚友的门下。
圆缺夹了一块肉到碗里,忽听有人问:“小道士,你也吃肉的吗?”抬头看,见是一个会稽派的弟子。那人又道:“这些天我一直觉得奇怪,今天总算有机会问了。”原来,他们也顾忌年默成。
“我没有出家。”圆缺答道。
那人又问:“你不是道士吗?”
一旁有人笑了起来,道:“谁说道士一定要出家的?”
另一人又道:“全真道便是要出家的,天师道便是不出家的,可以吃肉,还可以娶妻。”然后,他们便闹了起来。
只说了一句话,好像又没圆缺的事了,埋头吃两口,说道:“师兄们慢吃。”他们只顾自己闹,并没有注意到圆缺说话,圆缺便独自一人回去自己房间。
围棋山庄很大,因时常要接待各地来的棋友,所以有许多客房。这次正好没有其他客人,于是沂山派与会稽派的弟子便一人一间房。这些都是宽敞明亮,布置得极具风雅的客房,圆缺自出生也没睡过这样好的屋子。
进了屋也不点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做晚课。与其说是做完课,不如说想找找三清观的感觉。所以才不点灯,点了灯就会清楚的看见自己不在观里。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烟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祥感机,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圆缺默念至此,忽听外面走廊上有人说话。
“不可,他的嗅觉味觉及其灵敏。机会只有一次,不能冒此险,需想个万全之策。”能听出,说话的是王质。
“要成就大事,怎能不冒险?”这是年默成的声音。
王质道:“就是为了成就大事,才须小心行事。得到那棋谱,是迟早的事。”
年默成道:“对了,那时兄长不是得了一条五……”
两人走远,圆缺听得不真切。经他们一扰,也没心思做功课了,便下床走出屋子。站在庭院里,抬头看去,繁星满苍穹。忽然想上屋顶躺着看夜空,就如在三清山时那样。但心里又想,现在是在别人家做客,这样做似乎不合乎礼数。于是决定四下走走,便出了院门。
围棋山庄内,四周红灯笼高挂,将四周照得通明。风起,荷池水面一片金色,波光粼粼。白日让人觉得风雅无限,夜晚倒让人感到气派万分。圆缺走过水上曲桥,再几步得一小门。进了那门,只觉眼前事物一下子变暗了。又是一个小庭院,灯火较为昏暗。
圆缺正想迈步,却听吱呀一声,忙住了脚。只见一间小屋里走出了王质,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灯笼,从侧面小门出去。
待他出了门,圆缺也跟了过去,原来出了这门就是山庄外面了。想起上山时见到的美景,反正无事,不如外出看风景。他自小在三清山长大,时常南山北山两处跑,并不怕夜间走山路。抬头看看院墙,不高,翻墙不难。于是便从院中摘下一个灯笼,走出门去。
没走两步又看见王质的背影,圆缺心中生疑,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于是便一路悄悄跟着,直至一个小茅屋。忽然想起那个韩先生,是他在这里苦思棋局吧。见旁边有条小道,圆缺便从那儿走了。
王质提了篮子进了茅屋,轻声道:“先生,给你送点心来了。”
茅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那茅草铺就的床上,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容貌轩昂,器宇不凡,此人便是韩尚友。只见他痴痴的对着眼前的棋盘,棋盘上布满黑白子,对王质的到来丝毫没有反应。
王质打开篮子,从中取出一壶酒,一只酒杯。倒一杯酒,道:“先生喝点酒,秋深夜寒,莫要着凉。”抓过那韩尚友的手,将酒杯放到他手里,又推着他的手,直至酒杯触到他的嘴唇。韩尚友将酒倒入嘴中,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棋盘。
王质把篮子放到他身侧,篮内有一盘糕点。抓过他的手,直至他的手触到糕点,然后说道:“广寒糕,棋影斋前的金桂树已经开了花。”
韩尚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眼珠子还一动不动的盯着棋盘。第二块,他就自己伸手去拿了,依旧不用眼睛去看。王质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他吃完一块,两块……就如一个忠实的仆人,难觅的知音,这是怎样的感情。
韩尚友拿起了第三块,王质伸手轻轻地将糕点端出篮子放在一边,又将手伸进篮子。篮子里还有什么吗?只见他悄悄拿出一块与篮子腹部一般大小的隔板,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韩尚友吃完了第三块,将手伸进篮子里拿第四块……
“啊!”一声惊呼,韩尚友的眼睛终于离开棋盘,迷失在棋局中的魂魄终于回归躯体。
再看那篮子里,盘着一条灰褐色的蛇,身长足有三尺。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王质,那眼神已经把什么都说尽了。提起左手,点穴封住右臂的血脉。伤口疼痛,又用左手攥住了右腕。
“没用的,那是五步蛇。”王质不慌不忙,轻缓的说道。然后端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却没有下咽,只是含着,“噗!”酒喷在韩尚友脸上,然后又把整壶酒泼到他身上。
王质嘴角勾出一丝笑,拿出灯笼里的蜡烛,借着桌上油灯点燃,又端起油灯扔向韩尚友。韩尚友身上的酒一遇火就烧起来,床是茅草铺的,也着起来。韩尚友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王质捏着蜡烛看了一阵,才提起灯笼走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中了五步蛇的毒,韩尚友必死无疑,现在又毁尸灭迹。只需说韩尚友自己不小心,油灯走了火,谁会怀疑呢?
韩尚友全身着火,灼痛难当,又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只能胡乱撞。茅舍一烧便塌,于是韩尚友便撞出了茅舍,从屋后的山崖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