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夏∮雪

20、二十

　　今日是洛伊与友狂欢的最后一日，格外疯狂。
　　我在街上兜兜走走了半天，终而选择了加入他们。
　　洛伊给我敬酒，他灌了我很多很多的水果酒，他说这样不会醉的，没关系的。今夜的他有些不同，温柔如水的眸子里盛了些让我不知所措的热情。我木木地接过酒杯，想起霍向天，想起妈妈，一饮而尽。
　　DJ找了张过时的爵士乐，女歌手嘶哑的声音漫无边际得溢入了我的耳畔。我感到浑身莫名的兴奋，拉起洛伊，挤入了舞池中央。
　　洛伊问：“乔楚，会跳舞吗？”
　　我摇摇头，但是很自信地扬起笑，笑声轻灵而空虚：“我跟着你的步子走。”
　　他笑靥如花，拉着我在舞池绚丽的灯光下旋转。
　　大家在起哄，一声盖过一声。
　　我听了半晌，才明白他们在叫嚷着什么。
　　他们在喊：“KISS！KISS！”
　　KISS谁？谁KISS？
　　我茫然地望着洛伊，见到他如火般炙热的眸子，这才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我霍地推开他，逃命似的要冲出人群，可是他们都是洛伊的朋友，他们根本不肯让开路。
　　被众人挡住的我头脑开始发热，烧得火辣辣的。
　　酒，我想起了洛伊给我喝的酒，那冰蓝色的液体，灌入肺腑，竟能像火一般燃烧着我的身体。
　　我回过身，哀求洛伊：“请放过我。”声音微微颤抖，我感到双腿失重，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洛伊走过来，温柔地拉起我的手，低头印上一吻。
　　“我不放，乔楚，我喜欢你。”
　　我吓得缩回了手，拼命往后爬，可是人群如铁墙，坚固地挡去了我的退路。
　　我惊恐地看着洛伊，他微笑着，像个堕落凡间的天使，突然化身恶魔，仿若要吞嗤眼前的一切。
　　“不，我不喜欢你！洛伊，你不是我的朋友吗？请你让我走！”
　　他摇摇头，很遗憾地：“今天是你自己选择走进门来，既然来了，就没有那么简单可以走出去了。”说着，他弯腰，朝我伸出手：“乔楚，听话。”
　　包围我的人纷纷吹起了口哨，污秽不堪的话喧杂在我的周身。我一口咬上了洛伊的手指，他惊呼一声，我趁机将他推到在地，径直跑到台上，从后台的后门冲出了“遗忘心情”。
　　可是后门不过是一条小径，当我绕出了小路奔至尽头时，却又看见洛伊一干人等，冷笑着守株待兔。
　　“乔楚，今夜你是我的女孩，逃不了的。”
　　我几欲绝望：“艺术家都是如此反复、不可理喻的吗？”
　　月色下，他的笑容充满了罪恶感。
　　“我是真喜欢你，你这样的个性，像个小兽般容易受伤，却又那么顽固……乔楚，霍向天配不上你，你跟我一起吧。”
　　我尖叫救命，几个人扑上来，用厚重的麻布捂上来我的嘴。我挣扎无效，男孩们用结实的粗绳绑上了我的手，女孩们轻柔地剥除我的外衣。
　　太可怕了，我吓得眼泪直流，愣愣地看着洛伊站在跟前，笑得宛若天使。
　　他突然俯身，声音如鬼魅：“乔楚，你和霍向天住在一起？”
　　“唔——”嘴巴被塞了，我痛苦地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被脱到剩下内衣。
　　他抬起手，指甲尖刺地滑过我的肩膀。血痕即现。
　　我皱眉，他讥笑：“多好的女孩啊，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来享用才是，在我们的高三毕业盛典，就拿你当祭品吧。”
　　我骇然地张大眼睛，泪水刷了一脸。

　　从不知道，人可以害怕到这个地步，灵魂被一丝丝剥离，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男孩邪佞的调笑下，蒸发成了一团虚无，无边无依。
　　我只能哭，不住哭。
　　洛伊说：“嘘，别哭了。”他逼近我，将我从地上一把拽起，“乔楚，刚才你不是玩得很开心的嘛，这样哭哭啼啼的多不好玩。”
　　我使劲拉扯他的胳膊，无奈力气不如人，被生硬地拖在了他的身后。挣扎中，我摆脱了嘴里的布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当你是朋友的！”
　　“找乐子而已，何必当真？”周边一个女孩居高临下地笑道，“洛伊你这新朋友真没趣，啧，以前没见你追女孩子那么歇斯底里，怎么，她不吃你那套？”
　　她边上的少年将嘴里的烟吐到了我的脸上，他噙着一抹讥笑，手直指着我：“哈哈，钢琴王子也有吃瘪的时候？那可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了！”
　　洛伊停下了强硬的拖曳，他野蛮地抬起我的下颚，冷笑：“你们知道什么？她跟霍向天有一腿呢，还记得么，就是当初那个很风光的霍局长的宝贝儿子！我爸爸老把我和人家儿子做对比，呵呵，看看，也不过如此品味！”
　　我遇到了一群疯子，他们伪善地诱惑我入伍，然后一瞬间撕裂了朋友的外衣，张牙舞爪。
　　我开始哆嗦，不是冷，而是源自心中的恐惧。
　　疯子会做些什么？不能预测的可怖。
　　“放开她！”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扬起，在这个不甚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声音，洛伊的手微微一滞，我伺机推开了他，往前拼命跑。抽烟的男孩横出一脚，我被绊倒，摔得死疼却还是立即爬起，看到霍向天朝我奔来，我痛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洛伊，玩过头了吧！”他一手揽紧我，一手将洛伊的外套丢到地上。我忘在学校里的外套，没想到给霍向天带了过来。他脱下衬衫，披上我的肩头，挡去我暴露在外的身体。温热的气息移至我的耳畔，口吻不免有些苛责：“我怎么都追不上你，既然不是你拿的钱包，为什么要跑？！”
　　“你——”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说这样的话！难道洛伊对我那么做，你都没有一点点该有的愤怒吗？我真想推开他，给他一巴掌；可是，我推不开。多么温暖，即便是在炎炎夏日里，他的怀抱一如往常地让我沉溺。
　　洛伊敛去了嘴角的笑意，他看向地上的他的外套，问霍向天：“她自己找过来的，你该知道我们的规矩。”
　　闻言，我浑身一僵，原来，无意间，我竟成了一群富家子弟的游戏玩物。
　　可霍向天呢？
　　莫非以前他也是——
　　这个认知让我惊恐，比起先前的那种恐惧，更甚。
　　霍向天猛拍我的脑袋：“想什么呢！”
　　“该想什么就想什么！”
　　“你们先进去玩吧，我解决这事。”洛伊做了手势，身边的一群人无精打采地作了鸟兽散。
　　看到他的人都走开，我缓了口气，抬头望着霍向天：“他们，他们竟然要——”喉咙被强烈的羞耻感所凝噎，宣泄了一夜的眼泪又潸然而下。
　　霍向天轻柔地环紧我，温和地：“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想吓唬你。”
　　“你以前？”
　　“嗯，有时候会旁观，他们中很多人的家长都和我父亲有交情，所以子女们总是被归类一起游玩，我也难以幸免。他们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但是小打小闹还是很频繁。后来觉得无聊，也干脆不去了。这个叫洛伊的小子，一向喜欢捉弄女孩子，乔楚，你不该招惹他。”
　　我不由怒火中烧，甩开了他的手，扯下肩口的衬衫，指着那一道艳丽的血痕：“这个叫‘捉弄’？！你们都是这样伤害他人达到自己玩乐的目的吗？！”
　　他的目光移至我肩头，眉头蹙起：“我不知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怎么让他付出代价？”我冷笑，“我恨透了你们这些有钱人！就喜欢践踏别人的自尊取乐！”
　　“乔楚，我不是有钱人。”他拉回了我，用衬衫牢牢包裹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钱，没有父亲，我只有你。那么久了，你一直和我闹不开心，我们彼此争锋相对，彼此羞辱彼此，可是谁也不能开怀，值得么？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无论你是多么糟糕，我都不能放开你。你是小偷也好，强盗也罢，我认了。”
　　“这是你的结论？”我哼了一声，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比夜更深沉！“可是我并没有再做小偷，王湘湘的钱包，不是我拿的！”
　　“我会查清楚，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背负罪名。”他信誓旦旦。
　　“什么叫‘不管真相如何’？我没拿就是没拿！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苦涩一笑：“乔楚，你也太不讲理了，如果你换作我，你会相信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拿走你钱包的人吗？”
　　我忿忿地别开眼，看到洛伊欲言又止的表情。此时此刻他看到霍向天，好像又变作原来那个文质彬彬的钢琴王子，站在我们五米以外的酒吧门口，一副耐心等待开口的模样。
　　“乔楚，我们先解决洛伊的问题吧。”
　　霍向天隐去了笑意，淡淡扫向洛伊。
　　“洛，怎么做都没用，我早说过，我是不会回到你们中去的。”
　　洛伊恨意凛然地看向我：“你以前也说过，你对女孩子没有兴趣的！”
　　霍向天将我拉到身后，挡去他凶狠的视线。
　　“我遇到了例外而已。”
　　“洛伊，你这样玩到高三，也不累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校徽，“我认识你十几年，你玩了十几年，其实，依你的才华，早该去英皇的音乐学院进修，而不是在这里厮磨打混。如果不是从你的外套里翻出我送你的校徽，我根本想不到你会对乔楚出手。”
　　“她自己撞进来的！”洛伊定定地盯着那枚校徽，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说丢了他的外套时，他会如此紧张。原来，他和霍向天的交情匪浅。所谓的学长，也不过是骗我的吧！可笑的是，协助骗人的道具竟然是霍向天送友的校徽！
　　洛伊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洛伊转而瞪我：“都是你！如果不是你，霍向天早就投靠我了！我们是发小，十几年的兄弟做下来，他竟然跟着你去了你那个破烂的小房子！红叶高中有什么好？我都说了我会供他读完贵族学校的！他是为了你拒绝我的！”
　　温柔似水的翩翩王子，一时之间，成了暴怒的小豹子。如果不是霍向天在身前，我想，他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撕裂我。
　　“真的么？”我顾不上害怕，只专注于方才洛伊所说的，“你考红叶……是为了我？”

　　他怔了怔，哭笑不得地拍我脑袋。
　　“笨蛋。”
　　他搂紧我，目光越过我的肩，望着洛伊。
　　“不和你做兄弟，是因为不能接受你的生活方式，和乔楚无关。再者，我父亲是有牢狱之灾，但是我还有舅舅，爷爷，他们是不会让我接受你的接济的。就算没有乔楚，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去读那种垃圾学校。”
　　他管贵族学校叫垃圾，我忍不住扯开了嘴角。
　　“不是吗，教出这种学生，还不是垃圾学校？”霍向天将校徽丢回洛伊，“这个给了你了，我就不会要回来。我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吧，但是请你记住，今天的事，我是不会就此作罢的。”
　　洛伊怔忪：“你不可以这样做，霍向天，我不要和你绝交！我不要，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都没有这样对待过我！仅仅为了乔楚，值得吗？！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值不值得，不需要你来教我！”
　　他冷漠地注视他。犀利的目光下，洛伊微微垂下眼睑。
　　“她算什么东西？这种女孩，你不是随手一抓就是一把吗？至于吗，我们是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洛伊愤怒地吼道，却不敢直视他，“你变了，你回想下，以前你是那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贼背弃昔日的同伴！”
　　喂，喂，我怒，哪有当人面那么损人的！
　　“够了，”霍向天冷漠喊断，他拉着我的手，毫不留恋地转身，“我们走了，今天的事，我会和你父亲通个电话，在场的每一位，也记得静候佳音。”
　　再后，无论身后的洛伊怎么呼唤他的名字，他都不给一丝回应，拉着我，大步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我问霍向天打算怎么做，他只是一语不发，将我牵进了警局。
　　竟然要报警？！
　　我在警局门口停下了脚步，“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已经不是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进来，验伤，然后控告他们。你旷课两天，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呢，这会正好，记得指控他们绑架，伤害。”
　　“你……”他平静的口吻让我不知所措，“我，我不喜欢撒谎……他们没有绑架我，是我自己走进去的……”
　　他冷下脸：“怎么那么蠢？反正他们个个都有来头，不一定真的坐牢，这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而已，又能解决你现下的麻烦。乔楚，别给我装白痴，你要是被学校开除，那我，我这么久来的努力不是白费了？”
　　“你，你什么努力啊？”这是一直被称赞正直英明的霍班长的真实面目吗？太讽刺了吧。
　　“你说呢？”
　　他见我懵了，扬起笑，俯身，湿热的唇缠上了我的，搅得我一阵晕乎乎。

　　“你让我感到温暖，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居然说出了我心底里藏匿许久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