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夏∮雪

19、十九

　　跟着洛伊一路走回“遗忘心情”，这个纷扰喧嚣的天地。洛伊说，他们用了近万元包下了场子，为的是高考结束后，借以疯狂遗忘那段煎熬沉重的时光。这群有钱而喜欢挥霍的人啊，我笑了笑，印象里霍向天有钱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奢侈一下，至多不过是摆着一副高人一等的臭屁模样，然后动不动就板着脸，反而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一样。
　　他对我说：“乔楚，你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欢迎你来听我的演奏。”
　　我不禁莞尔：“你的钢琴，有那么神奇吗？难道孟婆退休了，换你来让世人遗忘凡尘俗念了么？”
　　他抬起手，流畅地在琴键上弹下一行阶音，然后抬头笑道：“神说，要自爱，才会有人爱。”
　　咦，我哪里不自爱了？哦——他该不是以为我要自杀了吧？
　　“喂喂，我那，刚才，不是自杀……我只是乱穿马路罢了！”我咿咿呀呀地结巴起来，“我心情不好，一时不慎……再说了，哪有你那么凶的，拉我一把还要吼上一吼，耳朵都震坏了。”
　　他从琴椅上站了起来，目光停顿在我的肩口，忽而疑惑地问道：“我的外套呢？你该不是丢了吧？”
　　我啊一声，这才想起，跑回学校的时候觉得套着男生的外套容易惹人遐想，故而顺手塞进了书包，进教室的时候跟萧俊闹了一闹，然后，外套貌似给我遗忘在了书桌里。
　　我很歉疚地望着洛伊：“对不起啊，我现在给你回去拿。”
　　“没弄丢？”
　　“嗯，被忘在书桌里了。”
　　他不以为意地拍拍我肩，“看你那样，回去估计又要出事故。学校里有怪兽吗，把你惊吓成这副可怜样，唉，算了算了，回头心情好点了再去拿吧。”
　　宽容的人呢，我微微笑了起来：“好吧，借宝地让我散心一宿。”
　　他做了个请了手势，我走下台，坐进了他的朋友中间。都是一群刚结束高考的考生们，无论男生女生，歇斯底里地高歌热舞，举杯庆贺。喧闹的声响惹得我不由心烦起来。
　　蓦地，彩灯霎时熄灭。紫色迷魅的光束打在了舞台上，洁白的钢琴边缘，洛伊的琴声安静地、缓缓地倾泻了一室，撩人心扉。周围的人屏息静听，根本忘却了方才的迷离疯癫。我也不由怔了怔，在唯美的琴声中，感觉颓废的灵魂在渐渐被洗涤，沉睡的心灵逐步苏醒了起来。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如雷。
　　洛伊绅士地对我们鞠了鞠躬，我朝他翘起了大拇指。
　　这夜，我又在酒吧度过，不同的是，睡得格外安详。
　　洛伊说的对，要自爱，才会有人爱。

　　次日睡到晌午，被洛伊轻轻揪了下耳朵，这才懒懒地张开了眼：“呀，好困啊。”
　　他笑：“懒猪，多久没睡了？”
　　我眨眨眼，不解：“我每天都在睡啊。”
　　他摇摇头，叹口气，又问：“我问错了，是多久没好好睡了？”
　　我侧过脸想了想，从沙发上一个骨碌跳起身，抖了抖身上睡成一团麻花皱巴巴的校服，苦笑：“唉，我好像应该回家了，两天没换衣服，脏死了。”
　　他说：“我送你回去。”
　　于是，我们一路走，一路聊，十分愉快。
　　不可置否，洛伊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孩子。我跟他走在一起，总感觉自己是被关照的，并不孤独。
　　中午的日头有点辣，待我们步行至我家小区，我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行细汗。想到家里妈妈经常爱煮的冰镇绿豆汤，我请洛伊上楼。
　　用钥匙打开门，意外地看到霍向天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我示意洛伊噤声，然后踮起脚，悄悄走到他边上，惊讶，他竟然睡着了！
　　是累得睡着了么？
　　难道，又出去找了我一个通宵？
　　心下一紧，我转身拉着洛伊要跑出去，身后响起冷冷的一声：“乔楚！”
　　“啊？”我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尴尬地旋回身，弱弱问道：“你醒啦？”见他的目光不悦地停格在洛伊身上，我赶忙作介绍：“哦，这是洛伊，是红叶的学长。”
　　他沉着脸，“你去哪里了？”
　　洛伊插嘴：“在我这里。”
　　“你这里？一通宵？”
　　我被洛伊再度抢先，他得意地笑，目色里流露几分挑衅：“不是，是两个通宵。”
　　霍向天蓦地站了起身，他推开椅子，椅子在劣质的地板上滑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我跟前，眼神犀利得压得我抬不起头。
　　“我认识你，洛处长的儿子。”他明明盯着我不放，问的却是我身边的洛伊。
　　“嗯，你爸爸尚未入狱前，和我父亲还是同事关系。”洛伊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
　　我心里开始打雷，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剑拔弩张。
　　沉默如死水，漫了一室。
　　我忐忑地抬眼，撞进了霍向天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两天两夜没有好好睡，一向纪律作风优秀的人居然还旷课在家——怎么说，他虽然不相信我，可是，他担心我，而且，做到了如此地步——我心里的天平开始摇摆，心情矛盾了起来。该不该呢，跟他坦白，然后，取得他的信任？
　　“以前就听说你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霍向天冷漠地移开了眼，不再看我，“和乔楚在一块，呵，果然物以类聚。”话落，他推开了我，大步跑出了门。
　　洛伊目色复杂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乔楚，这是你伤心的原因吗？”

　　下午，我回到学校。
　　教室里一如往常，快要考试了，人人都在题海里苦战，萧俊和戴玲也免不了俗。他们的成绩很危险，如果这次再挂，保不准要留级。我呢，我想想，其实我的底子还不错——自打进高中以来，我没有像以前那样荒废学业，虽然考试成绩都有些对不起给我付学费的妈妈，但是老师上课讲的，下课后的习题，我都算马马虎虎知晓了个大半。
　　戴玲见我来，不温不火地问了句：“还知道要来啊，再旷课的话，连考试都可以免了，直接回家休学了。”
　　“可不，我就是办休学来的。”我看向窗口，霍向天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去了哪里？
　　戴玲像只怒极了的小兔子般，泼辣地扑向了我的后背。我不当神，被她狠狠压在了桌面上，唉，下巴快磕碎了！
　　“我不许！乔楚！你不要放弃你自己！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读重点大学，找最帅的男朋友在学校里兜车拉风的！乔楚，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这丫头，说是风就是雨的。我吃力地仰起头，苦笑：“快压死了。死人是泡不到帅哥兜风的。”
　　她这才松开我，眼睛红彤彤的，还真成了兔子。
　　“乔楚，我想清楚了，你喜欢谁都可以，反正恋爱自由。可是乔楚，我们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我心疼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点点头，坚定地：“嗯。”
　　她舒了口气，眼里滑过一抹欣慰。
　　萧俊在边上递了个信封给我，没好气地：“我爸给我寄的生活费，喏。”
　　我说你干嘛？我又不是你爸的儿子。
　　他指着隔壁六班的方向，“我不知道王湘湘丢了多少钱，你还给她去。不管是不是你偷的东西，把这事平息了再说。”
　　我把信封砸到了他的脸上，怒不可赦：“不是我偷的，为什么要我还给她！”
　　“难道自尊比你的前途更重要吗？！”萧俊大吼。
　　他这一吼，教室里立即安静了起来。许多揣测的目光朝我投来，我难堪地扫视周遭，猜疑的，讥讽的，鄙夷的，种种目光，将我压到窒息。我疯一般跑出了教室，太可怕了，为什么我明明做好了所有的思想工作，却还是轻易被打败了？
　　身后有人追赶我，他不住在喊：“乔楚，停停！”
　　是萧俊吧？
　　或者，戴玲？
　　我不知道。这次，谁也没有拉住我，我直接跑过了红灯，穿进了如海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