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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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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霍向天送到学生宿舍楼下,他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的校体馆,嘴里碎碎念道:“红叶高中的体育设施一向在市里是出了名的齐全和到位,当初报考这里,还真是对了。”
我说:“你该不是冲着人家的篮球队考到这块的吧?”
他回过头看我,眼底隐隐地浮现笑意。
树间的蝉鸣依稀在耳边作响,炎炎夏日,我和他的影子在地上错横在一起,像两个闹事的孩子般,跳跃,交缠。
他靠近我,这样的距离,让我不免有了一丝期待。
“乔楚,霍班长!”
戴玲的清亮的声音扬起,我吓得逃开了霍向天。霍向天没有移动,他目色深沉地望着我,仿若要将我吞嗤一般的深幽的眸子。我转过身,向戴玲和萧俊问好:“你们来了。”
戴玲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大家都是庆祝呢,特地过来等你们的!”
“乔楚,该不是中暑了吧,怎么脸那么红?”萧俊恶质地开我玩笑。
我局促地环视四周,生怕自己这副丢人的模样到了旁人眼里。哎,我又想逃跑了——
之后的庆祝会,果真热闹非凡。
篮球场上玩投篮竞分,会和不会打篮球的少男少女们簇拥在一起。尖叫声如海潮。萧俊在人群里大喊着Victory——这个为数不多他能拼对的英语单词。戴玲穿上了最漂亮的长裙,和王湘湘在人群里争奇斗艳,我坐在角落里偷吃蛋糕,一边负责照看他们的背包。
至夜,大家才尽兴而散。
我在月色底下问霍向天:“回家否?”
他有些意外,侧过脸想了想,有些遗憾地道:“乔楚,我不想回去。你的话,成功地粉碎了我的自尊心,我不想要寄人篱下,即便是——”他顿了顿,抬头,轻轻拭过我的眉梢,“我喜欢你。”
喜欢我,可是不能原谅我,对不对?
我期许了好久的话,此刻听来,却是折磨我的耳朵。
他沉默地望着我,眼里藏了许多许多的话,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感到挫败,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不肯给我回家,他迟早会离开我,既然这样,喜欢有什么用?!
这样的喜欢湿濡了我的眼眶,我推开了他,气急败坏:“不回去就不回去,不要找这种借口!谁稀罕你啊!”我哭着,掉头就跑。
第一次被拒绝。
更可怕的是,他明确告诉我,他不能原谅我所说出的那些鬼话。
我回到家,妈妈正在和人通电话,看她恭敬客套的口气,就知那人非富即贵。
我将书包随手一掷,走过去,问妈妈:“不要再婚了好不好?”
她挑眉,手里的话筒搁外了一些:“乱说什么,没见我正在打电话么?”
我弯下腰,拔掉了她的电话线。
“我不要再有一个继父!”隐忍了太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哭着哀求母亲,“不要再有其他的人出现自己家里,不要再搬家,不要再不理会我的感受!”
她睨了眼地上的电话线,横起手给了我一巴掌。
“搞什么,打扰我要紧事!”
我奔出了家门,夜凉如水,我在冗长而冰凉的夜里狂奔。
心情像汪洋里的一叶浮萍,永远摸不着边际。
空虚。
第二日清晨返家,拿起书包,上学。
孤独是一种习惯,我中了霍向天的毒太深,渐渐忘却了自己原有的生活模式。我招来戴玲和萧俊,我对戴玲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对萧俊说:“对不起,请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然后,一个人寂寥,享受孤独。
一个人在一群人中的孤单,如此苦涩而压抑。我摸摸心口,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做出的却是更多背离本意的行为。可是,那又如何?痛苦不能减缓,我像一个茹臭未干的小毛孩,摔倒了只能哇哇大哭,永远爬不起来。
走进教室,立即察觉了周遭诡异的气氛。班主任朝我招手:“乔楚,有事找你。”
我不是班委,没有任务指派。
也不是优等生,有着若干竞赛需要报名。
她找我,自不是好事。
办公室里,年轻的班主任开门见山道:“隔壁班级的王湘湘同学,说她在昨天丢了一个钱包。而据在一起的同学都说,当夜是你负责照看他们的背包的。”
“我保证没有人动过她的东西,直到她自己来取回背包。”
班主任皱眉:“你确信没有人接近过她的背包么?”
我点头,肯定地。
“之前,王湘湘丢过一个相机,也是在我们班里找到的。乔楚,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抬眼看她,她想要从我口中得出什么吗?
“也许对方是个口碑很好的人,但是出了这种事,我们都该以他人的利益着想。”班主任婉言相劝。
我霎时明了她耐心征询下的真正意图,笑了:“你是怀疑前任班长吧?”
她似乎不满我的冷笑,板下脸:“乔楚,好好说话,事情还没有线索,我怎么能随便怀疑其他人?”
“相机是我拿走的。”我垂下眼,咬字前所未有的清晰,“霍向天念在曾经在我家吃过住过,就替我背下了这个黑锅。请不要质疑他的人品,相信我,他见过更好的数码相机,要偷也会物色一番。”
“乔楚!”班主任明显的不悦,“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当然知道。我善解人意地为她写下了家庭电话,告知她妈妈必在的某个时段,然后,潇洒地走出了办公室。
不过如此,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可怜,我有我的自尊。
王湘湘再度丢失贵重物品。流言蜚语似洪水决堤,瞬时席卷了整座校园。青草地,林荫道,这个安静恬然的世界里,竟然有小偷这种身份的人的存在,纯洁的校园神圣不可侵犯,我有预感,我会被驱逐出境。
萧俊冷着脸,在操场中央的大树下,截下了我。
一如我们初见时那样,他买了两罐冰啤,夏日蝉鸣嘈嘈,我坐在树底下,数着泥里忙碌着的蚂蚁。
“乔楚,跟老师道个谦吧。”
“不要。”
“那个钱包不是你拿的吧?”
“哼。”
“为了这种事,被挂上警告处分,多不划算。”
“谢了。”
他俯身,直视着我:“我很不喜欢你这样,乔楚,灰头土脸,像极了败家犬!”
我懒洋洋地笑,很头疼遇到他这样执着的人,只能心情苦涩地拍拍他的肩:“我是个前科无数的人,有人丢了东西,正好我在现场,所以,顺理成章,我就是那个小偷。”
他睁大眼睛,表情凝滞了很久,声音有一丝迟疑:“乔楚,真的不是你?”
我震惊于他的讶异,呵,恍然:原来,连他也不信我。
我笑笑,推开了他,一个人走在烈日下,任阳光熨热我逐步冰凉的心。
铃声响起,我走到教室门口,被戴玲生生地拉进了走廊下。
她紧紧拽着我的胳膊,沉默半晌,才道:“乔楚,还给王湘湘,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木木地甩开她,迎面走来了霍向天。
哗,今天格外受欢迎,居然那么多人来找我。
他站在我跟前,不置一词。
那双比黑夜更为深沉的眸子,此刻,正一寸一寸凌迟我。
我仓皇地逃进了教室,与其说是怕上课迟到被老师苛责,不如说是——我更怕,他不相信我。
我旷课了。
发现自己还是不够豁达,整个教室的人都将我当作小偷,他们甚至连问一声,你到底是不是啊——都懒得问!
我成了放羊的小孩,到了第三次,再也没有人相信我,只能眼睁睁等着羊入狼口。
游走在街道上,看路景纷繁,心事几沉几浮。暮色四合,我走到巷子口一角,看到一块招牌摇摇欲坠,上面缤纷的四个字:遗忘心情。
好名字。
冲着这个中意的名字,我走进去,屋内一片酒色迷离,五颜六色的灯光刺痛了我的眼,几乎不能睁开。身边好多人摇摇摆摆,身形像极了飘摇的柳枝,在闷热的空间里扭曲旋转。两个艳光十足的漂亮女孩走到我跟前,她们打量我半晌,笑道:“新人啊,大家快来看!”
噪杂的音乐声渐渐轻了下来,许多人,男男女女,调笑着簇拥了过来。
我这才惊觉走错了地方,赶紧往后退,却又被两个高瘦的男孩子挡下了去路。
“你们干嘛?我走错了,我要走。”
男孩叼了支烟,浓重的烟雾吞吐到我的脸上,他肆意笑道:“要从此门过,留下买路钱。”
我赶紧摸口袋,几枚硬币而已。忐忑地看着他们,祈望能够放我一马。
男孩朗声笑起来,挪了挪脚,走到我面前,低头看我。
星亮的眼睛,这个男孩同我差不多大,整个人却有着风一般的桀骜不驯之感。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可爱而又漂亮的男孩子。我微微动容,讨好道:“你放我走吧。”
他侧过头想了想,笑:“这家店今天在狂欢,免费提供饮料,你不用急着走。”回过身冲着后边好奇的目光,“妈的,没见过女人啊!去去,跳舞的跳舞,泡马子的继续泡!吓坏人家小妹妹了!”
然后他转向我,伸出手,“我叫洛伊,你呢?”
我忐忑地握了握他的手,触电一般迅速缩了回来。
“我叫乔楚,请让我出去。”他还挡着我的路,门微掩着,可以看到屋外的苍白街景。
他让开了路,一脸坦然:“走吧,我们也都是学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走出去后半个小时,累了倦了,在公园的长椅上小憩。星光烂漫,洛伊精致的脸凑到了我的面前。这个男孩睫毛长得惊人。我吓了一跳,他脱下了外套,温柔地盖到了我的身上。
“流浪的女孩,我跟了你好久了。”
“为什么?”
他仰起头望天,沉思:“唔,我不知道,我的朋友都说我行事的思维像诗人,不合逻辑,不合常理。”他低头,坦然地迎视着我疑惑的脸,笑:“你看上去,像只受伤的麋鹿。”
我苦笑,从长椅上坐起身。夜里风凉,我不由自主环紧了他的外套。他静静地望着我,也不开口。这个叫洛伊的陌生人,有一双温柔似水的瞳眸,似乎能够轻易窥探人的内心,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我说:“你坐吧。”于是他坐到了我身侧。
“知道我为什么跟踪你吗?”
我挑眉,很遗憾地:“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别开头,闷笑:“喂,淑女,不至于那么有自信吧?”随后,抖索着肩膀又是一阵笑。笑声淅淅沥沥,震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薄怒,推推他:“那你干嘛跟着我?!说啊,不是动机不纯,干嘛大半夜的跟着一个姑娘?”
“因为你的校服,红叶的,”他终于停下了笑,无辜的眼神,“学妹,我是出于好意好不好?”
我狐疑地审视他。墨绿色的衬衫,墨色长裤,刘海乱糟糟的但是很帅气,这副打扮太过随意,哪里像个学生呀?至少,随便跑来个文质彬彬的小帅哥说是我学长都比他像一点。
他无奈地摸了摸口袋,手朝我摊开,掌心里躺着一枚校徽。
“刚高考结束,我们都是红叶高中高三届的一批混账学生,高考完了以后在这里找了块地狂欢个三天三夜,哈哈,很匪夷所思吧?”
我撤去了心防,微微绽开笑:“还好,高三据说很压抑,难怪现在疯狂点。”
他张开手,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然后继续仰起脑袋看天,声音像跳跃的音符一般,悦耳动听:“乔楚,你今天是旷课的吧?”
“嗯。”
“啧,答得理直气壮,看上去,应该是经常逃课的坏学生了。”他竟然指责我。
我跟着抬头望天,星星像钻石一样亮晶晶,可望不可及。
“其实我读高中以来,不大旷课的。”似乎自从霍向天进驻我家以后,我变了好多。喜欢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想要跟紧他的步伐。结果却是,他迎风走在所有人的前端,而我,跟在后头摔得无比惨烈。
“其实你刚才闯进来,我们都以为你是失恋了。”
我转过头,瞪他:“谁啊,我没失恋!乱讲!”
他笑了起来,“好吧,你说没就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旷课,又为什么露宿街头看上去那么可怜?”
我想了想,反正对方是个陌生人,应该没有关系的吧!
“我被冤枉偷了别人的钱。”憋屈太久,说出来了,心口仿若卸去了一块沉重的大石,轻松许多。我对他露出笑:“信不信随你,我是个有前科的人,正巧别人在我这边丢了钱,于是连我的朋友都认为,一定是我拿的。”
他说:“你什么朋友啊,弃了弃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那么对你啊。”
“你不知道的……”我自怨自哀,“我就是这样的人,喜欢偷东西。”
他站起身,重新打量我一番,叹道:“哎,哎,人不可貌相。看上去自尊心挺强烈的一丫头,竟然是个贼。”
我回道:“要你管,滚远点,别打扰本小姐睡觉。”
他感叹:“今天我是见识到了,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又道:“那你朋友还是不对啊,他们应该积极地纠正你这个坏习惯,怎么可以任由你一个人跑在公园里睡觉呢?”
我低头,声音闷闷的:“我胆小,所以一个人跑了出来。”
“一个人?”
“嗯。”
他沉默了会,又道:“不怕家人或者朋友担心吗?”
我涩涩地笑:“他们会吗?”
这个世上,会有人担心我吗?
终日里不知所为的妈妈,即便是我几天几夜不归家,她都不会过问一句。而霍向天,他大概在复习英语吧,或者,在篮球馆里努力训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忙碌,只有我,碌碌无为,且,目光短浅,只专注于眼前的一抹温情。
洛伊见我发呆,也不言语。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学长。
已是六月中旬,夏夜的风绵绵撩起人的睡意,我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望着他:“喂,你回去好不好?你占了座,影响我的睡眠质量了。”
他眨了下眼,笑:“去酒吧里吧,我记得,后头摆了几个沙发,应该比这里要舒服多了。”
“不去。”
他也不生气。起身,缓缓走开。
我躺了大半年的床,身子骨还真有点不习惯,睡到大半夜的时候,才发觉他的外套还丢我身上,啧,这个人真没头脑。怎么办呢,以后也不晓得能不能遇上,反正睡不踏实,我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慢吞吞地踱步走向“遗忘心情”。
是夜,酒吧外已经不见行人车辆,夏日蝉鸣在耳边依稀,我皱了皱眉,推开了酒吧虚掩的门。
里面悠扬的琴声传入我的耳畔,我试着探出头,看到洛伊坐在一架华丽的白色钢琴前,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弹奏出美妙的音符,周围人,无不屏息注视,根本没有留意到我的闯入。
呵,竟然还有这手绝活啊。我走了进去,钢琴键“当”的一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望我,众人的目光跟着移到我身上,我尴尬地摆摆手,苦笑:“你衣服忘记了,我给你送回来。”
他像个组织者一样,给边上的DJ做了个手势,舞池内立即一片歌舞升平,缤纷的灯光勾魂摄魄,我微微别开眼,真是不喜欢酒吧里糜乱的氛围啊。
“谢谢了。”不知何时,他已到了我跟前,接过我手里的衣服,“怎么,还是没睡好?”
我努努嘴:“养得娇惯了,外边已经睡不着了。”
他将我领到后台,应该是起初腾场地时移开的几座沙发,对于此刻的我而言,确实很诱人。所以这次我没有违心拒绝他的好意,直接就近选了座沙发,倒头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