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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萧俊说:“乔楚,想不到你那么狠。”
      我伏在学校顶楼的天台上,望着墨空如洗,恍惚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霍家的那栋大房子。我记得阁楼上也有那么一片天台,空旷无所依,览尽一夜星光。
      刚认得霍向天的时候,我是个小偷,他是个富家少爷。他讨厌我,打了我一个耳光。当时我还手了,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有着同等的立场厌恶对方。
      然后他家没落了,他爸爸入狱,我偷了我妈的存折,救了他爸一命。
      如今,我们在一所高中读书,他除了不再富有,还是过去的那个霍向天。而我,仍然是个小偷。他不该也不可以比过去更讨厌我,我于他有恩,虽然我不计较,但是事实如此。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打我,然后吻我?
      这种什么扭曲心理?
      一番抽丝剥茧,我却给自己搅得更加混乱。
      叹气,回过身看萧俊。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夏夜炎炎,他的额际已经沁出汗,但是目光温和:“乔楚,如果因为你偷东西他和你闹僵,那的确是你的错。”
      哗,如果我说他打我,还非礼我呢?!我脸皮薄,说不出口,愤愤地别开脸,决定不搭理他。
      萧俊又道:“就算我是你兄弟,我喜欢你,处处让着你,可我也不能容忍一个偷东西的人是自己的朋友啊!”
      “靠,那还兄弟呢!”我瞪他,“我又不稀罕她那个什么相机的,我就是不开心,想要找点法子逗乐,这也错了?”
      萧俊苦笑,抬手揉揉我愤怒的脸颊:“寻开心,各种方式都可以,但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眼泪上,这样是否正确,意气风发的乔女侠?”
      这是不对的,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很没出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脚……我堕落了太久了,再也爬不起来。萧俊无声地注视我,以温柔的目光谴责我。我垂下头,嘟囔道:“我也没说这样做是对的!”
      但是,“轮不到他来管我!”
      萧俊无奈一叹,转过身背对我,望着楼下的操场,几个篮球队的正式队员正在夜训。萧俊也是半路被我揪上的天台,当时还指望着揍他一顿发泄怒火的,结果他摇身一变成了绕指柔,我再蛮横,顿时也失了力气。
      他皱眉:“凭良心说,霍向天这次也怪惨的。你一个花盆砸得他骨折,要在医院里躺一个月,说来轻巧,可你知道吗,他有多看重这次的校际联赛?他打从进校门就开始强化训练,这次的比赛他的目标是赢得全国联赛的资格,他当着所有人跟教练立军令状,连我这个素来看他不顺的人也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半年来的努力和心血,被你一个花盆砸碎,呵,乔楚,我真担心你在校内游走的人身安全。”
      我沉默,这事我不是不知道。
      只是当时已然失去理智,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萧俊继道:“可是他还顾及你,跟老师教练都说是自己不当心摔的。谁信啊!那个相机也是,他压根没和谁提到乔楚两个字,就说自己捡的。平白无故消失了十几天的东西,突然被捡了回来,纵然他在学校里再如何威风,也挡不住流言蜚语的。乔楚,你最清楚不过,他家一下子倒了,自尊心那么强的人突然被别人怀疑是小偷,谁受得住?他是替你背的黑锅,难道他连责备你几句都没资格吗?!”

      我妈知道了我砸伤霍向天这事,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去医院看霍向天。
      我去了,还给他煮了粥。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看到几个女生正在他床边嬉闹。床头堆着一个水果篮子,床边放满了象征纯洁友谊的黄色玫瑰花。
      王湘湘站在窗口,在削苹果。卷曲绵长的果皮突然断了,掉落在地,她啊一声娇嗔,霍向天躺在床上微微笑了起来。他侧过脸看到我,笑容霎时收了起来。其他一干女生察觉了气氛的异样,纷纷望向我,一副拒人门外的姿态。
      “抱歉,走错病房了。”我镇定地道,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医院。

      一个月,四个礼拜,其实只是眨眼功夫,只要……你不去想他。
      鉴于霍向天脚骨受伤,戴玲一直怀疑我家存在家庭暴力。于是我将她带到家中,她这个活宝,在我家活蹦乱跳地,不住惊叹为什么我住的房间比妈妈的还要大,还对我妈说,阿姨真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是乔楚她妈。
      她把我妈哄得是花枝乱颤,连累我被我妈发脾气:“怎么不早点带戴玲回家玩呢,多好一女孩,比你像样多了!”
      我偷笑,什么是物以类聚知道不?戴玲和我厮混,我们的成绩是不分伯仲,大红灯笼高高挂呢。我上课睡觉她桌底下看DVD。我考试作弊,她联络帮凶。我们俩好到如胶似漆,快成连体婴了。
      趁着我妈开心,下楼为戴玲特地买菜,她钻到了我家阳台,踩着木板上的竹席隔着一扇玻璃朝我吐舌头做鬼脸。
      “哇哇,乔楚,你晚上一个人睡那么大间不怕鬼吗?”她摇晃着脑袋,装出惊悚的表情,“月圆十五之夜,从阳台爬进来一个恶鬼,吃掉你。”
      “我吃鬼还差不多!”我大笑。
      下巴搁着窗台,她再度惊叹:“呀,乔楚,你看,这里有状况!”
      我走过去,原来隔着阳台的那一寸窗台上凹了一小块,大概是木质疏松吧,还当什么事呢。我拍拍戴玲脑门:“好啦,大龄儿童,别把我家当幼儿园逛,我妈待会回来见了这儿乱七八糟,骂的可是我。”
      她不依不饶,将脑袋枕进那块凹地,瞪大眼睛:“哎,哎,乔楚,一定有恶鬼天天晚上这里偷看你,然后用下巴把窗台枕出这么块谷地。”
      我顺着她的角度望过去,呼吸一滞。
      窗户用了很多年不甚清晰,可是自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看到屋内的每个角落,包括我。
      每天晚上,他会趴在这里悄悄看我么?
      那夜送走戴玲后,我一个人睡在阳台。
      月光如水,我伏在窗台上的那块凹下,望着空空的屋子,开始想念霍向天。

      霍向天出院的那天,我在家吃了早饭去上学。
      妈妈突然叫住了我,问我:“乔楚,给霍向天传个话,明天可以探望他父亲了。”
      “他不知道吗?”我不解,照理,他应该比我们都清楚明白这事。何须我去提醒?我现在还真有些不敢和他说话。
      妈妈说:“本来不给探访的,他在国外的家人花了不少钱争取到了,前个礼拜他舅舅给我打的电话。你今天去学校正好碰见他,就传个话吧。”
      我嗯了声,走出大门。

      一进教室,就听闻优秀班级的奖状给校长撤了。究其原因,是篮球队这次出师不利,才打到市内十六强,就给人灭了。校董们收回了高额奖金,还因为霍向天作为主力,却缺席了这次比赛,他们撤销了我们班的荣誉称号。
      教室里沸腾了起来,班主任声嘶力竭地数落一干参赛的篮球队员。
      什么重在参与,都是屁话。拿第一,拿荣耀才是真的。
      当然,霍向天作为班长兼篮球队的主力,首当其冲成了班主任的靶子。
      萧俊气得捏紧了拳头,楞是把语文书捏成了一团麻花。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霍向天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一场风暴,他走上台,当着全班的面宣读了班长辞职信。
      他一边念,戴玲一边抽泣,我一边给戴玲递纸巾。
      戴玲说:“他有什么错?!谁也不想摔断腿的,能怪他吗!他已经够努力了,呜呜,为什么还要把责任归咎到他头上!”
      我低头慎思,是啊,他没错。错的是我。
      戴玲吸了吸鼻涕,哭得花容失色:“我就想不明白了,好好的人怎么就摔跤了呢?一定是有人暗算!谁那么缺德啊,呜呜……”
      我刚想夸她变得聪明了,眼角的余光瞥见,霍向天正从我身边走过。
      我伸手拉住他。
      他顿下脚步,看我,“有事?”
      “嗯。”

      相约在废弃已久的体操房。
      萧俊再三警告我:“乔楚,好好和他说话,别动手了,他不会因为你是一女的就不打你。我要是腿给你砸了,我也会气得揍你的!”
      放学,我理了书包,就去了。
      他还没到。
      我用拖把挑开了墙角的蜘蛛网,一个人静坐,沉思。
      他在国外的家人,妈妈也知道的。他们费尽钱财帮得他争取一个探监的机会,同理可证,他们也会努力将他带出国。他迟早要走的。这里不会是永远的避风港。而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不光彩的过客。
      还是不要道歉了吧,反正,也不差一句对不起,是不是?
      我自嘲一笑,耳边响起脚步声,他走到我跟前:“说吧,我待会还要训练。”
      我说:“妈妈让你明天去探监。”
      他怔了怔:“你妈说可以去了?”
      “嗯,有钱真是件美妙的事。”我点头,笑,“恭喜你,原来我误会了,你不是无家可归,你还有大批的可以依赖的家人。”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完了?”
      我点头,每一下,尤其沉重。
      他转身,我唤道:“霍向天。”
      “还有事?”他征询,眼睛不耐烦地扫过我。
      我咬了咬唇,感觉自己声音在颤抖着:“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噢。”他表示自己听见了,再度转身。
      追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捂着脸,失声痛哭。
      不知道要哭什么,哭他的离开,哭自己的歉疚,哭这该死的脏透了的体操房!
      人不一定都有理由可以哭,可是人一旦伤心,都会想哭。
      我将脸埋在膝盖里,眼泪淅淅沥沥,浸湿了衣袖。
      许久,沉寂的体操房再度响起了脚步声。
      我抬头,不敢置信。
      “你哭起来真难看。”他揶揄道。
      “要你管!”
      我呜咽着,不忘瞪他一眼,而同时,眼泪自眼眶滑脱,打湿了我的手背。
      他站在原地,沉默。
      我继续投入地哭,伤心堆砌成城堡,我在里头,他在外边。我的伤心他看不见。
      可是须臾,他走过来,俯身,张手将我搂进了怀里,温柔得快把人化了:“别再制造噪音了,乔楚。别哭了,拜托,别哭了。”
      “哇——”不知为何,我益发不可自抑地大哭起来。
      他不住轻拍我的背,安抚道:“乔楚,别哭,别人要是路过,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呢。”
      “呜,”我贴在他胸口,委屈地哭:“你打我,你还欺负我……可为什么大家都说是我的错!”
      他张大眼,想笑又忍得很辛苦:“乔楚,我输给你了,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强词夺理一番?”随即,托起我的脸,抬手抹去我的眼泪,“不哭了,我错了,都我错,成了么?你那么坚强一女侠,哭成只小猫,还成何体统了?”
      听到女侠二字,我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叹息,苦笑:“我现在想哭了我,我这是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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