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夏∮雪

10、十

　　第二天的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帮我盖毯子，张开眼，懒懒地推开他。
　　“热啊。”
　　满心浮躁，总有不好的预感。
　　撩过胸口的毯子褪到腰际，我抓着他缩回的手，“几点了？”转过头看向窗口，天边好看的一抹微蓝，晨曦渐现，在昼长夜短的夏日，现在应该接近黎明才是。
　　“四点十五分。”霍向天简短答道，抽回手，拍拍我的脑袋，“你继续睡，我去学校训练。”
　　哦，对了，他是篮球的精英，目前重点培养对象。
　　我说：“既然有训练，住学校不是很方便吗？再说，你已经交了住宿费了。”
　　他拎起书包，转过头看我：“我有说过在家常住吗？怎么，你看上去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赶忙拉起毯子，我把脑袋埋进去，闷闷地强调：“哪有！”
　　“哈哈。”他笑着走了出去。

　　是因为昨天看到我不舒服，所以特地回家探望的吗？
　　倒真有一点点的期待呢。
　　我从床上跳下，跑到阳台，睇了眼他折叠整齐的床铺，再从窗口探出身，正巧迎上了他在楼下往上回望的眼。
　　“想看我训练吗？”他抬头问道。
　　我飞快地刷牙洗脸，换好了校服，提起书包，风一般跑下了楼。
　　推开楼道口喑哑的铁门，我气喘吁吁地奔到他跟前：“早饭，你请客！”
　　“乔楚，你也太黑了。”他夸张的口吻，“跟你熟，才让你看特训不收门票的，你竟然还要敲我一顿早饭，没天理。”
　　我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不住打着哈欠。
　　“那算我欠你的好了，跑得太急了，忘记带零钱了。”
　　他回过身，上下扫我一遍：“你也节制点吧，现下女生不都流行骨感美么？”
　　“笑话，她们没人要才骨感的，”我不屑地撇撇嘴，“我乔楚谁啊，打小里弄里的阿婆就说我国色天香，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反正就是前途不可限量了——我需要减肥吗，嘿，自然美就够了。”
　　他赶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一副忍得痛苦至死的模样。
　　我当即停下脚步，大怒：“喂喂，你到底请不请啊，吃你一顿好像要你命似的，那么小气！”
　　“请！”他朗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门，眼底竟有一丝宠溺，“放心，哥们不会亏待你，我会好好饲养你的！”

　　清晨的关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的校体馆，素来聒噪不得安份的粉丝团约莫是还未睡醒，此刻的馆内，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运动员和教练外，就我一个闲人了。
　　霍向天说：“乔楚，乖乖站台边上，万一被篮球砸坏了脑袋，我可没法向你妈交代。”
　　“脑袋是我的，干嘛要跟她交代？”我切了声，抱着书包站到了球框底下，远远看到了萧俊推门而入，我微微有些不自然地朝篮球架后挪了挪。
　　霍向天朝门口看去，再转向我：“乔楚，萧俊来了。”
　　“嗯，我见了。”
　　还是不见的好，我的鸵鸟本性暴露，干脆整个人躲到了篮球架后。
　　他微笑：“不去打招呼？”
　　我瞪他：“要你管！”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打量我片刻，缓缓道：“你果然对他——”
　　萧俊笔直走了过来，他打一进门就看到了我，神情里竟有几分恼怒。
　　“乔楚，鞋带散了。”萧俊说。
　　我立马弯腰去系鞋带。呃，哪只散了？抬头正要征询，他“啪”一下大力地捶上了我的脑门。
　　“哇！”我痛得尖叫，“你要死啦萧俊！我的脑壳很脆弱的！”
　　“叫你躲我！”他恶形恶状地冲我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你不来学校，不然给我抓着一次打一次！”
　　“喂，长得丑还不许我躲啦！”我怒，抱着脑袋躲到霍向天身后，“这什么人嘛！霍班长，我投诉他欺凌弱小，应当立即处以极刑！”
　　霍向天放走手里的篮球，将我揪到身前，问道：“乔楚，你为什么躲他？”
　　我瞪大眼，极其无辜：“你没见么？他就一流氓！动不动就打我，我能不躲么我！”
　　霍向天的眼眯了起来：“他打你？”他转向萧俊：“你打他了？真的？”
　　“她喝了我的，吃了我的，我不可以打她么？”萧俊的视线游移在我和霍向天之间，脸色铁青，不是一般的难看，“你们和好了？真快啊，开学还是敌我分明的，这会两个人快成年糕黏一起了——”

　　我赶紧跳离了霍向天的胸口，不意外看见他捏紧了的拳头。
　　他想干嘛？哦，我好像刚才指责萧俊打我来着的，晕！他当真了！我连忙道：“没，没有的事，我们是兄弟！”跑到萧俊身边，扯开笑拍拍他肩头：“小打小闹而已，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萧俊笑：“兄弟！”说着，张手揽上我的肩，挑衅地望着霍向天，话却是对我说的：“乔楚，你真够有情有义的！我何德何能啊，有你这样的好兄弟！”
　　霍向天眼神凌厉地朝向我：“你吃了他几顿？”
　　其实也不多，我想了想，“一罐冰啤，一碗牛肉面……”越说越小声，感觉快被霍向天的目光压垮了脖子，直抬不起头。
　　“一罐冰啤，一碗面，然后就成了交情深厚的兄弟，”他冷笑，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篮球，“乔楚，你还真够廉价的。”
　　廉价这个形容词……我浑身一僵，却还是及时拉住了冲过去要打人的萧俊。
　　三人之间的气氛被瞬时冻结。
　　许久。
　　我发觉自己轻易地被戳伤了，于是讪讪一笑：“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情形，忘得真快啊霍向天，我从来都是个烂人，自然也昂贵不起来。”
　　真容易得意忘形，他稍稍假以温柔，我就忘记了彼此之间悬殊的距离。
　　天差地别，他从不曾瞧得起过我。
　　对他而言，我就像是巷子口的小野猫，心情好时，会发发善心喂上几口热粥，偶尔逗弄几下，看着小猫上窜下跳，博己一笑。
　　我抱着书包转身离开，萧俊拉住我：“乔楚，我跟你一起走。”
　　我点点头，没有再看霍向天。

　　那天走出校体馆后，我直接拒绝了萧俊。
　　我没有“退而求其次”那么卑鄙的想法，也不需要别人来帮我填补空虚。和霍向天一起太久了，我险些忘记了，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一个人，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一个人落魄街头，一个人流浪。
　　同伴于我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
　　而卑微如野猫者，竟也有着固执的自尊需要守护。

　　第三次月考结束，同学们捂着空空的肚子奔向了食堂。戴玲考数学的时候传纸条被抓，下课铃一打，她就被召唤进了办公室。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乔楚没关系的，姐妹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被她重情重义的表情惹笑：“美女，没有我这个共犯，隔着一张桌子，柳帅哥怎么给你传条啊？”
　　戴玲愣了愣，抓来柳元逼着他指天发毒誓，柳元被唬得不能言语，场面何其感人。
　　我笑得前仰后合，一个是我前座，一个是我后座，我就是再怎么信口雌黄也洗不尽嫌疑的。
　　平时一直和戴玲一起出入的，这会她被审讯去了，食堂冷清，我径自一个人点了盘青菜和一碗稀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霍向天一声不吭地捧了盘子，坐到了我面前。
　　“抱歉，有人。”我搁了筷子，不悦地看着他。
　　他好似没有听见，睇了眼我盘里的菜和粥，微微蹙眉：“乔楚，我不记得你出家了。”
　　“廉价的人吃廉价的菜，”我讥诮地笑，“请滚出我的桌子，霍班长。”
　　他不动怒，只是沉默地望着我。
　　我自觉无趣，干脆埋头吃了起来。
　　他抓了我的筷子，将满盘的肉倒进了我的粥里。
　　“乔楚，你答应过我不再闹的。”
　　“有吗？笑话！”食堂里人多，我不想再孩子气地和他争执不休，于是弃了饭菜，起身离桌。
　　跑出食堂，我回头看，他追了上来。
　　讨厌这样相持不下的场面，我一心想跑开，忘记了对手是体能高手，跑过了大半个操场，终而败下阵来，在大槐树的树荫底下停步，扶着粗壮的树干大口喘息，望着脚底下的树根盘结，愤恨地一脚踹上去。而槐树屹然不动，痛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由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与懦弱。
　　霍向天跑至我跟前，“乔楚，我是有事来找你的，你别跑，听我说完。”
　　“好。”
　　反正也跑不动，沿着树干，我无奈地坐到了地上。
　　“我在办公室里听到了，老师怀疑你和戴玲柳元考试作弊，要抓你去问清楚。”
　　“那就去啊。”
　　还以为什么事，我耸肩。
　　他蹲下身，望着我：“那你作弊了没？”
　　我笑：“我说没你信么？”
　　他摇摇头，叹气：“可是戴玲和柳元死命要保你。乔楚，你已经是第三次作弊了，再给处分的话，难保不被开除。”
　　“那就开除。”
　　他蓦地逼近我，目色凶狠：“你再说次！”
　　“那……”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凶神恶煞的表情，我顿了顿，咽咽口水，不甘愿地，“我说了不开除老师也不理我啊！再说了，他们两个作弊，我坐当中，百口莫辩的事实啊！”
　　“我有办法。”他一把抓起我，不由分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