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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手套是绒线织的,白色,虽然年代久远,褪了素淡的白染了喑哑的黄,我仍固执地说着,这是副白手套。手背位置上有两只粉色的小熊,头脑相偎,黑漆漆的眼珠子,活泼灵动,尽管因为五年前的一次摔跤,掉了一颗,我仍蛮横地强调,这是一副可爱的手套。
      要知道,我妈妈的手艺可好了,先早在棚户区里,无论是东街刘婶还是西区梅姨,没人能出其右。可不知怎的,久而久之,她没有再向大家展示她的心灵手巧,以及她的贤惠持家。就遗留这么副手套,炫耀着她曾经对我的温情。

      手套我戴了十二年,除了大拇指,其余的指套都磨光了皮,露出一截干巴巴的指头。
      然而,与此同时,在这个干巴巴的冬天,我站在街角,嘴里呵着团团的白气,身子骨不住哆嗦,真冷啊,一个人的冬天,我,乔楚,一个人的圣诞节。
      大道上喧闹非凡,五颜六色的孩子们争相问圣诞老人要礼物。我总把那赶雪橇的畜生叫做梅花鹿,每每如此,我那文艺味儿十足的老爸都会扶了扶眼镜,特鄙夷地瞅我一眼:文盲。
      他不知道,或许是无暇顾及。
      我多想抱着那胖得冒油的圣诞老头,也憨憨地甜笑,要上一份灌在袜子里的小礼物。
      童年啊,对我而言,还不如一个屁。

      “叮当——叮当——”恼人的音乐声响起,孩子们欢欣雀舞,他们的欢乐与我格格不入着——我感觉我得换块地方了。可去哪儿呢?
      望天,万里无云的青天白日啊,城市万家灯火辉煌,家家和乐,惟我一人倦缩在城街一角,冷到不能言语,寒至彻心彻肺。
      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可以提早两个小时放学,用以欢度圣诞,而朝九晚五们的大人们,也匆匆穿梭在城市各角,满心欢喜地归家与家人共度平安夜。
      我见过烤鸡的模样,《卖火柴的小女孩》里有一幅插图,烛光冉冉,一室的橘色下,那袅袅冒着香气扑鼻的烤鸡,油滋滋的润色,馋得那小女孩心底一抽一抽的痛。哎,这是童话的真面目,别人的欢乐,由你一个人的孤苦无依烘托。
      孩子们随着音乐铃声蜂拥而至,不知那个缺德鬼搞的活动,害得我唯一的落脚处被孩子们所侵略。罢了,罢了,我扫了眼身后的破残长椅,我常玩离家出走的伎俩,这椅子,我睡了有一年多了吧,自从父亲下岗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钱啊钱,有了你不得安生,没了你,世界暗淡无光。顾不得家里天天被折腾的锅碗瓢盆——我更希望他们买塑料的,可不是,耐砸多了——我很没出息地跑离了家,然后,找到了这块宝地,在这椅子上,安度一宿。
      可是此时此刻,我显然得不到一个安静的夜晚。
      无奈,我吸了几口冷气,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挤出了这纷扰快乐的天地。

      漫步在街边,华丽丽的灯光扫得我一阵眼花缭乱。前头在干嘛呢?我快步跑了过去。
      哦,圣诞夜的狂欢,一群不识人间疾苦的红男绿女们的劲歌热舞,电视台也赶来了,逮着几个无聊人士,热络地问候几句,切个镜头,咧了张嘴,傻笑的几张脸,掉我一地的鸡皮疙瘩。
      “让下。”
      虽说有言在先,却也是一股蛮力将我推开好几步。
      我恼了,一伙男生大咧咧地将我挤到几米开外,我一个趔趄,险些摔着。
      就因为一句冷冷淡淡的“让下”,欺负我个子小力道轻,把我推搡出节目可视范围外……我都瞧不见台上那白衣飘飘的小帅哥了!
      我怒,眼睛里跳出火来!
      我让你们以势欺人!我让你们小瞧人!
      我不动声色地穿进人群,这是我最擅长的,掩护自己,踮着脚张望着要看帅哥靓女,然后,脱了手套,纤细的手指悄悄伸入那个灰褐色的adi背包。

      “哇——”不知道哪个扫把星突然一声娇吼,人群排山倒海地往后退,我连连踉跄,拼着良好的职业道德,硬是夹着那个钱包不放,可手却被人压着抽不出来,进退两难。
      “向天,你看,那女的竟然走光了,嘿!”身前的男生乐呵呵地拍着他肩膀,他的目光移到我的手肘,“哎呦,不小心!对不住了!”他赶紧缩回压着我胳膊的半个身子,眼睛的余光瞥见我恋恋不舍遗留在背包里的爪子。
      “你干嘛呢你!”一声怒喝。
      男孩严厉的眼神。
      我抓了钱包,来不及看其他人的反应,掉头就往后跑。
      一路狂跑,可总觉得身后有双漆黑漆黑的眼睛在追赶。
      那双眼睛,晶亮而冷漠,像极了手套上那只小熊掉落的眼珠子,阴森森的感觉。

      妈妈说,让我出去两个小时。
      可是我提早了半个小时。
      钱包里的巨额现金,乃至男生的那声怒吼,惊得我一阵心悸,根本不敢继续在街上晃悠。

      如果,我想,如果我不推开那扇门,也许,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寂寞女人的房门,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就是罪恶。

      回家,抽出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是大门。
      家里隔着一个小厅,七八个平方,隔壁的水管漏水,墙面上一排的水渍。
      我走进厅,“妈妈!”
      房门半掩着,听到我的声响,里面立即扬起一连串细碎的声响。
      我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看到里面的情景,我听到心底世界倒塌的轰鸣声。

      “啪”!辛辣的耳光。
      “谁让你那么早回来了!”妈妈揪着我的耳朵,将我拎到阳台。
      我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狼狈地跑出大门,惊骇得不能言语。
      “还看!”妈妈又是一记耳光袭来,我被扇得眼冒金星,“让你滚出去你就滚出去,谁准你这个时候回来了!平时到处见不着人,不该出现的时候又偏偏冒出来!你是不是故意和老娘闹别扭啊!”
      我吓得缩成一团,猫着身子躲进墙角。
      不要,不要打我。
      我呜呜哭了起来,妈妈也急了,巴掌噼里啪啦刷过来:“别哭了!你爸要回来了!别哭了!”

      终究,胆怯停止不了眼泪。
      眼泪应是痛苦的宣泄,神,菩萨,乃至万物的主人,都没有资格剥夺一个人哭泣的权利。
      父亲回家,母亲也不作辩解,只淡淡地道:“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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