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影落潇湘

8、Chapter8

　　夏天来临的时候，学校食堂开始提供林烟最爱的苦瓜肉片。
　　大城市的高等学府就是大气，才上市的蔬菜，也不管市场价格高不高，都能充实到学生的饭桌上来。林烟为此再鄙视高中学校食堂一万次，什么菜便宜做什么菜，和猪食有什么区别。
　　但是新鲜菜不是随时都有的，每天中午食堂一开始营业，苦瓜肉片就摆在了窗口里，卖完一盆就OVER。
　　林烟为此苦恼不已。按理说，学校里的外省学生数量远大于本省学生，苦瓜也不是那么大众的菜品，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惯的啊！怎么每每等到她排到窗口的时候，就只能看到掏空来只剩油汤的盛放苦瓜肉片的菜盆呢？
　　和吃相关的都是大事，吃货林烟郁郁寡欢了一周后，终于在上自习的时候忍不住和白逸晨发起了牢骚：“白逸晨，你喜欢吃苦瓜吗？”
　　“不喜欢。”
　　“那你们北方人有喜欢吃苦瓜的吗？”
　　“应该……没有吧。”
　　“那你说，还会有谁喜欢吃苦瓜呢？”林烟将双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一脸沉思。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句句话里都是苦瓜。”白逸晨放下笔，转过来看着她，眼睛里全是问号。
　　“唉！还不就是苦瓜肉片嘛！都上了一周了，一次都没抢到！”林烟委屈万分，“你说都是哪些人把苦瓜抢光了啊？怎么你们都不爱吃，还是这么快就卖完了呀？”
　　“你这是和苦瓜较劲啊！”白逸晨哭笑不得，“多大点事儿啊！值得你这样愁眉苦脸愁肠百结的。”
　　“吃都不是大事儿，还有什么能是大事儿！”林烟索性伸直双臂趴在桌上哼哼，“苦瓜苦瓜苦瓜，再不能吃到你，我的人生就要开始灰暗了！”
　　“何止是苦瓜！只要你想吃的东西吃不到，你的人生就要灰暗一把。”白逸晨无比鄙视。
　　“你太懂我了！”林烟抬头眨巴眼睛看着他，做出一副可怜样，想了想，回头继续趴下，长叹一声，“苦瓜，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白逸晨淡淡地斜睨一眼：“你这是病，得治！”
　　上午第三堂课课间休息，林烟拉着宋佳在走廊上活动腿脚。
　　人长得瘦血压就偏低，血压偏低的直接后果就是坐久了腿麻，蹲久了腿更麻。
　　白逸晨走过来，低声对林烟说：“待会儿下课了帮我把书包带回来，我有点事儿先回宿舍了，你放学了直接到食堂找我。”
　　“什么事这么神秘！还逃课！”林烟不满地嘀咕，想想白逸晨那个死沉死沉的背包，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节课上得无精打采，宋佳用胳膊肘怼怼她，小声地：“哎！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啦？”
　　“哪儿跟哪儿啊！我是在想，有什么事儿值得他逃课呢？他一向都老老实实，就算坐在教室里发呆也不随便逃课的。”林烟有点焦虑。
　　“偶尔逃个课有什么关系啊，你看好几个没来的不也没事儿吗？”
　　大学生们总以为青春可以肆意挥霍。
　　十二年寒窗苦读，尤其是高中三年如炼狱般的生活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的学习节奏和无人看管的自由，让人感觉到从地狱到天堂的质的飞跃，而这个飞跃，总有人想让它跃得更高，于是缺课的现象多如牛毛。
　　“嗯，可总觉得不太好。”林烟虽然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缺过课，但是白逸晨的缺课就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你不也缺过课吗？”宋佳还真是一针见血。
　　林烟转头狠狠地对着宋佳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他也有大姨妈每月准时来看他呀！”
　　林烟的超寒体质让她在每月的生理期都过得痛不欲生，实在爬不起来的时候只能托了宋佳帮忙请假。好在老师们都能理解女生的特殊情况，即使没有医生的假条，也不会在考勤簿上画“×”。为此男生还愤愤不平了很久，估计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恨不能为女儿身。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林烟站起身把书收进书包，转身看看旁边座位上硕大的背包，想了想，把自己的书包整个儿塞了进去。
　　白逸晨的背包其实是个登山包，硕大的体积是为了放假回家装东西方便。灰绿色的帆布材质，间或有黑色的拼接布料，接触背部的一面是透气网孔，搭在背上倒也软软的。
　　就是太沉了些。两个人的课本就算了，这厮为了防止上课打瞌睡，居然还带了本古龙小说！
　　林烟虽然不能不承认古龙是个奇才，但是最受不了的就是他教坏小朋友。
　　喜欢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这句话说得不错，林烟很喜欢，也宁愿相信它是对的。但是为什么偏偏还有那么多没法让林烟喜欢上的名句呢？
　　比如有的时候，白逸晨认定她是在吃醋，她偏偏不肯承认，这厮便会引经据典一番：“咱古哥说了，不吃饭的女人这世上也许还有几个，不吃醋的女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有时候，他又会很臭屁：“咱古哥说了，一个女人若坠入了情网，往往就会变成瞎子。但是我觉得你眼神还挺好，没瞎。”待林烟喜孜孜地凑过去，期待被继续夸奖时，他就接着来一句：“你眼神最好的时候，就是看上我的时候。”
　　嫌林烟啰嗦的时候：“咱古哥说了，人类中最啰嗦的，一定是女人，女人中最啰嗦的，一定是老太婆！”
　　遇到林烟胡搅蛮缠的时候：“咱古哥说了，无论多通达明理的女人，一旦吃起醋来，也会变得不可理喻！”
　　每每把林烟气到跳脚的时候，他还要来上一句：“咱古哥说了，女孩子在男人面前咬嘴唇时，不是恨得要死，就是爱得要死，不是想打别人的耳光，就是想亲他的脸，”然后很厚颜地补充，“我也不是那别人，所以你肯定不是想打我耳光，那就一定是想亲我的脸。唉！亲就亲吧，我吃点亏算了，谁让我是男人呢！”
　　若以厚颜定输赢，林烟一定会败走华容道，溃不成军。
　　为此她恨死了古龙，恨不能拔了他的舌头，剁了他的手。
　　一进食堂大门，就见白逸晨端坐在正对门口的饭桌前，目光投向潮水般涌入的人群。看到林烟和宋佳，他站起身来示意：“这里！饭菜我都打好了，三个人的。”
　　林烟走近了，餐盘里赫赫然一堆绿莹莹的苦瓜肉片。
　　“你就为了这个逃课？”林烟不可置信。
　　“别太感动，没纸给你擦眼泪。”白逸晨一如既往地贫。
　　“谁感动了！就是感动，那也是因为看见了苦瓜。我想了那么久……”说到后面，竟还真有点哽咽，顿了一下，强作镇定地，“咱古哥说了，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子，眼睛也会变瞎子，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呆子。”
　　白逸晨，你就是我的呆子。
　　从没有哪一个时刻，会这样认同古龙，喜欢古龙，甚至，爱上古龙。
　　生活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意外总是不可避免地穿插进来。
　　夏日炎炎正好眠的午后，林烟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走到桌前提起温水瓶往杯子里倒了水，弯腰放下水瓶的时候，竟不知怎么会碰倒了水杯，滚烫的开水从桌面冲下来，林烟躲闪不及，尖叫声中，大腿已光荣负伤。
　　叫声惊起宋佳、燕子和雨彤，三人慌乱地扶林烟坐下，端来一盆凉水不停地浇在腿上。火辣辣的疼痛中，小水泡已经若隐若现。
　　“你等一下，我去买药。”宋佳抓了钱包就往楼下跑。
　　“宋佳，你顺便告诉白逸晨一声，下午我不能下楼吃饭了。”
　　“你真行，这时候还能想到他。”宋佳气结。
　　“我这叫处变不惊。”林烟一脸坦然。
　　宋佳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
　　白逸晨跟在宋佳身后，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你怎么上来了！”林烟的眼睛瞪成了铜铃。
　　“我给宿管老师说有同学烫伤了，可能需要背去医院，她就放我进来了。”白逸晨得意洋洋，不遗余力地显摆自己的智商。
　　“天哪！这是夏天啊！你都看见什么啦！”林烟感觉自己好像醋意上涌，夏天女生楼里总会有奇葩人士不堪炎热，穿得甚为暴露无所畏惧地穿行于楼道之中。
　　“我能看见什么！我一路上就看宋佳的后脑勺了！”白逸晨又好气又好笑，“瞧你那满脑子花花绿绿的思想！”
　　“那你还得下去，一会儿你又看谁的后脑勺！”林烟开始蛮不讲理，生病的人情绪不可捉摸。
　　“好啦好啦！赶紧擦药吧，哪来那么多后脑勺。”白逸晨打开了药盒。
　　抬眼看，林烟已经眼泪汪汪抽泣开来。
　　“你这是怎么了，”白逸晨小心翼翼地上药，轻声问，“很疼吗？”
　　“嗯。”林烟眼泪不止，“我是不是很笨？”
　　白逸晨放下药盒，揽住她的头，长叹一声：“是挺笨的。”
　　林烟突然心里一酸，双手紧紧环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哭，她不知道。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缺口，有这样一个人，恰好出现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地大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