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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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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余氏劈头盖脸不停歇地询问与责怪,姜秀才也不急着回答,而是仔细关上院门,又将人拉进屋里,落好屋内的门锁。
“钱呢?”余氏管不了其他了,急切地问道。
姜秀才也不罗嗦,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到桌子上,沉重的声响显示着相当的份量。余氏上手一抓,估摸出大概有二十两银子。余氏继续直勾勾地看着姜秀才,又见他从宽大的袖袋内摸出一个更小的布袋。
“我去钱庄折现了一百两路上用,刚刚是二十两银子,这是八两金子。”姜秀才如实报到,然后脱下脚上两只布靴,从余氏特意缝制的夹层中小心抽出几张银票:“这是剩下的四百两银票,我仔细问过了,到京城好几处都可兑换。”
余氏迫不及待地想查看一下银票,又怕直接从丈夫手中抢过来会有所损坏,只能急着说:“还不拿来我看看!”
姜秀才只抽了半数过去,说道:“这么多钱,放在一处也不安心,我俩一人保管一半。那现钱大头也归你管,这几天快置办一些衣鞋干粮。我去镖行问过了,他们三天后就有车队上京,现在天下也不太平,盗贼四蹿的。咱们花点钱买个踏实,和他们一起走,也省去自己买马驾车。”
余氏独揽财物大权的构想被否决了,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得不答应。姜秀才操持家务确实不如她,但在出远门这样的事上,经验倒真比她丰富多了,余氏自然得听从。两人当下又记忆了一番细枝末节,比如带什么衣物,去京城这段时间几亩地的租子托何人收等等。
余氏和姜秀才花了不过两天的时间打点,一家人就匆匆上路了。这天天才蒙蒙亮,全家就带着大小行囊,找村里的王二麻子驾着车把他们送到镇上。
等他们走到了顺风镖局门口,天已大亮,车队已经在楼前空地上集结了,七八名镖师分散在三辆铁皮马车厢外指指画画,似乎在清点货物;几个镖师指引着请求他们护送的“行客”到各自的马车处,周围还有些送行的人,倒是有些热闹。
“老弟你可来了!还以为放俺鸽子。”原本盘腿坐在石墩上的彪形大汉见到姜秀才,立刻一跃而起,他嗓子沙哑,口音也不似本地人。
“久等久等,拖家带口的,着实不便。”姜秀才连连告罪,只不过左肩右手都挂着包裹,作起揖来十分不标准。
那大汉扫了余氏以及几个小孩子几眼,余氏立刻微微屈身道:“劳烦镖师大哥路上照顾了。”说着还不动声色地戳了姜未然一下,姜未然也立刻说道:“有劳您了。”
大汉爽朗一笑,拍着胸脯道:“这您放心,俺罗汉收了你们的钱,一定把你们好好护送到京师!保证一根汗毛也不少!”
“那咱们先把东西放着吧。”一边的姜秀才忙道,他那小身板挂着许多行李着实吃不消,姜未然早说要帮他拿一个,可他打肿脸充胖子到底没同意。
姓罗的大汉倒有几分眼色,顺手就拿过姜秀才左肩扛的布包,想拎着颗白菜一样,轻松地往车前走去。
顺风镖行的马车靠颜色.区分档次和价钱,姜秀才租的这辆马车覆着深赭色的粗布,不大不小,容纳两个大人三个小孩刚刚好。负责赶车的车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但从他跳下马车的动作来看,筋骨还相当灵活。
罗汉把行囊扔进车厢后,就去牵自己的马匹了。余氏先抱着小儿子上了车,姜闻雁和姜未然紧跟着,姜秀才在车外和马夫客套了几句,塞了一点碎银子后才上来。
“又是马夫又是镖师的,这下可花了不少银子吧?”余氏小声说道,略微有些心疼钱财。
姜秀才又累又热,不耐烦地回道:“不请马夫你来驾车么?不请镖师遇到山贼强盗怎么办?”
余氏闭了嘴,没过一会儿还是憋不住咕哝一句:“哪里来这么多山贼?镖局这些人都想赚钱的,说了你便全信了。”
姜秀才一边掀起马车的门帘透风,一边略带鄙夷地摇着头说:“愚昧!你真当处处都是江堰镇?天下大定还没几年,江南江北几路都在闹流寇,耸人听闻的事情不知有多少。”
“这位相公说的是,夫人未免短见了。这年头,出远门确得找几个武艺人护送。俺干这一行当多年,走南闯北的,这几年着实不太平。”驾车的老伯插话道。
余氏没话说了,只当作没听见,逗弄孩子去了。姜未然倒是被引起了兴趣,她从姜秀才的小布兜里抓了一把蚕豆递过去,道:“老伯,您吃颗蚕豆。这几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么?为何这么多人跑去当盗贼呢?”
老伯接过蚕豆,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笑道:“小姑娘好懂事!这几年的大事,那当然是改朝换代啦。咱们陈朝皇城被攻破,说亡就亡了,可当时四处还有好些军队哩。有的不愿归降,也不想回家耕田,就占山当大王了。现在的朝廷几次三番地整治,也没整治好。”
“还有周朝那些狗官,视俺南人如粪土草芥,苛捐重负,老百姓受不了了,可不得上山落草为寇!”罗汉不知何时牵着马过来了,他很自然地接过老伯的话头,看来两人相当稔熟了。
姜秀才早在那老伯一口一个“陈朝、周朝”时,就有些不舒服了,现在罗汉的话简直让他如芒在背了,他想要是这二人知道他是上京求荣华富贵的......
“咳咳。”就在众人谈话之际,忽听得几声低沉的咳嗽声从马车另一侧传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三十五六岁作文士打扮的男子走至车前,他作了深深一揖,就当见礼过众人了。
“诸位兄弟,现下正处南境,言语之间自然可少些顾忌。只是到了京城,官差探子,耳目众多,可要谨言慎行,小心祸从口出啊。”
“对对对,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姜秀才也急忙赞同道,这几年文字狱他都听过多次了,说话也要小心才是。
“哼!”那姓罗的大汉一脸不屑,“俺行走江湖多年,这点事儿还要你来指点?我记得你,你不是那个要进京做官的么,不去自己车上呆着,跑这儿来作甚?莫不是想搜集些“罪证”,好在新官上任之时添点底气。”
“唉唉,人家也是好心提醒,你未免无礼了些。”驾车老伯立刻出言劝导道,然后又对那中年文士告罪。
那文士温和一笑,显然并未将大汉的失礼挂在心上:“诸位莫要误会,我只是见这位仁兄书生打扮,特意过来相询问一番。凑巧听到几位闲聊,忍不住唠叨几句,是在下多事了,莫要怪罪。”
那文士说的书生自然是姜茂了,两人互报姓名籍贯师从之后,就在马车前聊了起来,言语间倒是十分投机。直到最后领队的镖师敲锣鼓号示意启程时,两人才互相告辞,还约定一路多多相谈,互相指教。临走前那姓李的文士对罗汉说道:“鄙人生于南境长于南境,也是一方父母官,故国沦丧后便托病不出,也曾想于山野间终此一生。只是如今眼见着百姓受贪官污吏之苦,倒觉得还不如拼却这残生,谋一官半职,保一方安定。若是有幸能官至中枢,在皇上太后面前为我南朝旧民争一分公正,那真是此生无憾了。”
一席话令姓罗的大汉对自己之前恶意的揣测感到羞惭万分,但也许是他太过要面子,又或者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只涨红了脸不说话,到底并未对这番话发一句赞同之词。倒是姜秀才,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纠结与心虚突然就烟消云散了。他目光熠熠,瞬间觉得豪情万丈,前途似锦。
“把我的虎头锏拿出来。”在前方车辆渐渐开始缓慢移动之际,姓罗的大汉指着马车里的座位冲姜秀才说道。
姜秀才不明所以:“什么锏?”
姜未然大概猜到了大汉的意思,她刚上马车是就发现车座下都是空的,于是便让姜秀才和姜闻雁略微移开身子,她弯下腰掀开罩在座板上的褐色粗布,座位底下果然放着一对寒光闪闪的双锏,结实厚重的皮革穿梭于两锏虎形锏头和四棱锏身之间,固定着它们。
“对,就是这个。”大汉语气里带着对姜未然机灵表现的赞许,还有对自己宝贝武器的自豪,“这可是俺吃饭活命的家伙!”
姜未然攥住皮革绑带将两把长锏从座位下拖了出来。她正要将东西抱起来递给罗汉,就听对方说道:“小姑娘莫要动,这宝贝太重,小心砸到脚。”
姜未然拖动之时就估摸出了两把锏的重量,各约三十斤,因而不甚在意,直接双手捧着,递予护行镖师罗汉。
罗汉吃了一惊,奇道:“小姑娘这生大力,莫不是练过什么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