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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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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一阵嘹亮的鸡鸣划破透着微光的夜幕,紧接着,犬吠之声此起彼伏,唤醒沉睡中的静谧江村。姜未然揉了揉眼睛,虽有万般不情愿,还是如往常一般利索地下床穿衣。
去晚了,就赶不上和村里的大人们一起上山采药了。
镰刀,背篓,草帽,水囊......姜未然将行装一样样收拾好,手脚利落得让人想不到这才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姜未然的动作很轻,所以她的妹妹姜闻雁依旧在一旁睡得香甜。姜未然有些艳羡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便在父母交替的鼾声中出了房门。
离家之前,还得找些吃的带上。火房在院子里,黑黢黢的,姜未然也没点上油灯,一来舍不得油钱,二来觉得不需要:她的眼睛比一般人好些,暗中视物也不觉得吃力。
灶台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姜未然踮着脚,从里面摸出两个硬梆梆的馍,这就是她今天的口粮了。
“丫头,来婶子这儿!”一个慈眉善目的胖大婶看见姜未然小小的身影,赶忙向她招手。
姜未然眼睛好使,耳朵也灵,虽然年龄小,村里大人采药也愿意带着她。
“张婶。”姜未然小声问候后便在一旁乖乖站着,不再说话。
“唉,瞧你又瘦了吧。多好看一女娃,天天起早贪黑,风吹日晒的,姜秀才怎么也舍得?要是搁在俺家,保管养得白白胖胖的......”
张大婶又开始了日常唠叨,姜未然嘴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听着。
天还未亮时出发,临近日中才到半山坡,又是一番摘摘捡捡。约莫哺时,山脚下的茶亭里便聚了一批药材贩子,他们从村民手中收购药材,转手再卖给城中的药店医馆。
姜未然从药贩子手中接过一把铜钱,仔细数了数,一共二十三枚,比以往都多。“可以多留两文了。”姜未然这样想着。回家路上,姜未然将其中三文偷偷藏到自己鞋子里。此刻,一天的劳累都得到了安慰,连手上的伤口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等姜未然走到属于自家的三间瓦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哎呀,阿然回来啦。”屋里迎面出来几个人,姜未然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娘亲余氏和以前的邻居王婶,旁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王.....王夫人。”姜未然差点忘了,母亲大人说过“王家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再见到王家婆娘,不能叫王婶,要叫王夫人。”
“嗨!”被叫“王夫人”,王婶显得很不好意思,她右手一摆:“你这小丫头,跟谁学的?我就一山村农妇,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折煞人了。”
姜未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低着头杵在那儿,心想那王婶你快些走吧,我好饿好饿了。
余氏站在一边,嫌弃地看了姜未然一眼,刚想让她回屋,就听王夫人问道:“阿然怎么好久没来婶子家玩了啊?”
姜未然心中暗道:我天天要采药赚钱,哪有时间去你家玩呢?不过当她抬头看到余氏的眼神时,便吓得想都不敢想了。
“我......我以后去。”姜未然支支吾吾地说,一边抬眼偷偷看余氏,生怕自己又说错话。
“大宝可想你了,你叔叔新盖了花园,有空多来玩啊。”王婶的热络一如往昔。
大宝是王婶的儿子,都十岁了还天天留口水,动不动就哭鼻子,姜未然越来越不喜欢他了。
在哪里新修的花园呢?碧玉堂后面?东厢房北面?姜未然想不出来,又不敢问。因为现在王家的府邸就是以前姜家的祖宅,姜未然也在里面住过两三年,后来姜秀才为了还债抵给王家了。
王婶一边抚着姜未然的手,一边对余氏说道:“妹妹啊,天不早了。我就先走了,我刚刚说的事,你同姜秀才好好说说啊”
“嗳,嗳!”余氏连连答应。
终于走了,姜未然松了口气:幸亏没摸左手,还疼着呢。不过王婶现在手上的茧子还没我多呢。
余氏送走客人转身回屋,往红木椅子上一坐——那是家里难得值钱的物什,虽然纹饰都已磨得不甚清楚。
未等余氏开口,姜未然先将钱袋递上去。余氏掂了掂,脸上神色缓了缓:“你爹问起,就说今日只挣了十文。”
姜未然点点头,十分乖巧的样子。余氏依旧发着牢骚:“锅里有饭,自己热热。快些吃完好照看弟弟妹妹,我还要帮你弟弟熬药。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你爹除了酸两句狗屁诗词,什么都帮不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姜未然松了口气,照顾弟弟妹妹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她很会吓唬小孩子。
是夜,月明如昼,映入没有灯烛的房间,更显明亮。
不知是几更天了,姜家夫妇还没有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秀才白天酒很多了,两人一直讲个没完。
姜未然和妹妹睡在西面屋,姜秀才、余氏和他们未满周岁的小儿子睡东面房间,两个屋子之间还隔着个厅堂,按理说姜秀才和余氏说什么枕边话,姜未然是决计听不到的,然而偏偏她不是一般的耳聪目明,能不能听得清楚只取决于她想不想听。
“鸿儿的病总不见好,这附近的大夫都看遍了,也看不出子丑寅卯来.......唉,我这个忧心啊。”余氏叹息道。
姜茂也随妻子叹息了一声,安慰道:“实在不行,那就再去大些的地方看看。”
听丈夫说“再去大些的地方”,余氏燃起了希望:“大夫说了,这是怪病,得去京师找那些名医能人才行。”
姜秀才不说话了。
余氏知道姜茂内心已经有所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继续鼓动:“前些日子,你那个同窗不是又写信来了吗?人家现在在那个......那个上官家做幕僚,混得有头有脸的,祖坟上都生光。我瞧他当年那寒酸样,还不如你呢。咱们就去京师投靠他呗,也能看看鸿儿的病啊。”
“唉!你个妇人女子,不懂!”姜秀才烦闷地说。
“我哪不懂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担心啥?你是陈国的秀才,想当陈国的官,你怕当周朝的官会被你那些“仁兄贤弟”戳脊梁骨。可你也不仔细想想,陈国都亡了多少年了?那些老头子们脑袋比石头还硬,嘴吧比脑袋还硬,什么“誓死不为胡种效力”。他们一个个大宅子住着,大帮人伺候着,当然有能耐这么说啦。你和他们能比么?再说什么“胡种”,咱们皇帝八百年前有一个胡人亲戚,那就是胡种啦?你看看皇帝写得什么字,说得什么话??”余氏尖着嗓子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显是积怨已久。
姜秀才虽然对泼悍的妻子有几分惧怕,但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女流之辈的,没想到余氏这一番话细细思索下来竟还有几分道理,内心不禁又动摇几分。只是,他自幼就知“忠君爱国”之可贵,几十年前陈朝皇室南渡之时,姜家先祖甚至抛弃了家业田产随主南下。五年前陈国国亡之时,他所在的州县就有十八位文人投湖自尽,以身殉国。他若是此刻为五斗米折腰,周围人该怎样议论他嘛!
“唉,我就是个傻子,才会嫁到你们姜家。刚嫁过来还有个壳子,现在连个壳子都没有了!你不谋个一官半职,又不会什么营生的手艺,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这几年,公婆留下的宅子田地都典当的差不多了,王家婆娘今天又来催债了......”
余氏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丈夫的脸色,见对方明显犹疑不决,决定亮出真正的杀手锏来:“鸿儿生下来没半年就病了,什么药石都用了就不见好转,这要是......鸿儿可是姜家三代单传啊,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哪有脸下去见祖宗啊。”
余氏说完就啜泣起来,弄得姜秀才也好不伤感,想到自己“三代单传”的儿子,他终于下了狠心:“好,我明天就修书一封,托人送给梁世兄。你也准备准备,家里值钱的都卖了,凑够盘缠咱们就去京师。”
余氏一听,大喜过望,开始和姜秀才温存厮磨起来。
“相公~”余氏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姜秀才还沉浸在妻子难得的温柔之中。
“我们去京师,然丫头怎么办啊?”余氏两眼滴溜溜转着,心里打着盘算。
姜秀才皱了皱眉,不明白余氏何出此问:“然丫头怎么办?她能怎么办,不跟着我们,她能去哪儿啊?”
“唉,我当然也想带着她啊,只是......你想啊,我们还欠着王家的债没还清呢,我们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王家能愿意么?”
一直闭目静听的姜未然猛地睁开了眼睛,刚刚爹娘说的那一大通话她半懂不懂,听得昏昏欲睡,此刻听到他们提起自己,内心涌现出巨大的恐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