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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程伍一麻袋一铺,当摊位用,上头被他堆得琳琅满目,还不忘拽董灵一把:“怎么没有点眼力见儿呢?”

      有人挑了一方镌刻梅花的铜墨盒咋咋呼呼问价,董灵剜程伍一一眼,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朝人摆了个指头:“不多不少这个数,汴京城那些子弟都用这个,念书斐然得很呀,值不值价你最懂,心知肚明,不用我和你说里头的好处,你要是诚心肯要,我再少收你一个子儿。”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刚刚最后头出来那人是你们同学?以前没见过江东洲有这号人物啊。”董灵收了钱往兜里一揣,轻描淡写打探一句。

      青年学生喜滋滋捧着铜墨盒,点点头“嗯”一声,告诉董灵,“听说顾清蘅从汴京城来的,好像和顾老先生是远亲,才上了学堂没两天。”

      董灵这才有了数。

      顾清蘅,顾清蘅。

      听着就和江东洲的人天差地别。

      人家这说得好听是高风亮节,不好听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就像黄梅戏里都唱“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似的,当然瞧不上路牙子上的麻袋摊。

      整个江东洲都知道,顾老出身书香门第,祖辈上就给人当私塾先生,江东学堂还是靠他一手创办,一砖一瓦垒起来的,以致于有的人觉得顾老两袖清风,实在太清廉,有的人见了江东学院的气派天天往里眼巴巴望一眼,实际上就是土培屋,背地里还管顾老叫做“有钱的王八大三辈”,意思顾老是他祖辈上最后一代,到头来两腿一蹬立块坟,金山银山都带不进棺。

      直到日落西山,董灵和程伍一的摊位上已经是稀稀落落。两个人盘算了分成,谁也不短谁的,各自揣着一沓银钱,分道扬镳前程伍一问董灵要不要和胡恩光一帮人喝酒去,董灵打小也认识胡恩光,他摊上个爹是秃顶,结果他自己也年纪轻轻也剃个光头,街头巷尾逢人就耍威风,依胡恩光的话来说,那些学生仔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有他这样才是走得康庄大道。

      至于他们这些人所谓的喝酒,无非就是一碟花生米配半斤烧酒,胡天海吹。

      董灵当然摇摇头,告诉他自己不去,程伍一虽然跟她一个年级,个头却比她蹿得高得多,她也不怕吃力,拍了拍程伍一的肩膀,长辈似的口吻:“将来我做江东洲的大买卖,就雇你做会计,给你买汴京城最好的牛角算盘,每个月再发你五块大洋做薪水。”

      程伍一耳提面令,配合她:“谢谢老板。”

      万玉珍今天才领了这个月的津贴,一路揣在心窝里回了家,取了贴身的钥匙开了箱,一阵傻眉楞眼,一颗心跟跌进了冰窟窿里似的,薄薄一沓津贴掖在被褥底下,搓着手要去找董荣算账,还没来得及出家门迎面就撞到董荣吊儿郎当哼着小曲儿,一着急一上火数落起人来:“你要断命早死呀,只求你发发慈悲收一收骨头,成天老卵给谁看?”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董荣搡了一把,往后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影,心下还有余悸,正要丧下脸来一哭二闹,眼风一瞥看到董荣胸襟前立着银钱边儿,又浮起干巴巴的笑意来:“算你良心发现得早。”

      董荣这时候也不瞒他,想起来万玉珍是和他睡一个床头的人:“屠勇家那个小子到了年纪还没娶亲,早就耽搁了两年,现在人家相中静丫头,你好去烧高香了。”

      屠勇家里头是做猪肉铺生意的,统共取了两房姨太太,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小子,一家子老小欢欢喜喜高兴得不得了,偏偏这个小子是个瘸腿,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

      万玉珍横着眉,握着拳上去捶人:“她是你董大癞子亲生,你还有没有良心?狗彘不如的东西,你肯定又欠人家债了……”

      董荣一把抓住万玉珍枯瘦的手,被一语中的,无名火都撒在她身上,嚷着声儿道:“我说嫁就嫁,还轮不到你为她做主,你以前不是眼高手低,瞧不上我,整天想着攀龙附凤,到头来还不是跟着我。”

      董文静正倚在二楼的门阑上,底下这些乌烟瘴气的话都被听进去,一跺脚,只当踩得是十八层地狱。翻箱倒柜捡了几件还算入眼的旗袍,下意识又把桌肚子里的木头罐子拿出来,哗啦啦倒出一堆铜板,这是董灵以前在家的时候存的,三两□□里头扔一枚,不知不觉竟这么多。

      董文静心下如擂作响,还没等把这些铜板收起来,窗户口被人撬开,董灵结结实实跳下来,没发出一星半点多余的声响。

      董灵心平气和地开口,说的话却不动听:“你董文静不是一直想改名换姓,等于说你到头来就是偷我的钱来做自己的大梦想家?”

      “少栽赃人了,”董文静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拿我姐姐的钱算什么偷?你有本事就去巡捕房报案,才没有人搭理你。”

      董灵定定地看着她:“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姐姐了,叫得这么甜给谁听,我不买你这份账,”蹙了蹙眉,“不告自取是为偷,你连最起码的伦理都不晓得?”

      “啪——”董文静一拍桌子,上头的铜板都跟着一动,“我就是被董大癞子打死,也不做董文静了,我不像你,打小就去学堂外头听墙根,你是念书人,自命不凡得很,我从来也不识字,更不懂叫伦理。祝你董老板生意兴隆,做江东洲的财神爷,人人都拜你,到时候我还要给你上三炷香。”

      董文静其实知道董灵耳根子软,禁不住人求,但她这回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也不愿意再违心说好话一昧哄人。大话说得敞亮,到头来还是走投无路,心思一动,只好去找程伍一。

      程伍一正和胡恩光一帮人坐在江东湖边,酒还没沾,董文静小拇指头勾了勾他衣袖口子,就这么半搭在上面,眼里汪着泪,程伍一当时都觉得自己跟喝了半两酒没差别,晕头转向摸不着北。

      嗲里嗲气迎头就是一句:“伍一哥,你帮我。”

      不说你要帮我,也不是你得帮我。

      短短三个字你帮我,更显得她和他亲昵,他帮她是天经地义,好像有什么千丝万缕,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似的,

      他程伍一不帮她,就成了负心汉。

      程伍一当然不愿意做负心汉,恨不得当即全副身家都交给董文静,这两天挣得都掏出来,就差挖心掏肺,把她当正经婆娘似的哄,听她哭哭啼啼说了屠勇的事,他向来嘴笨,遇上她更不知所措,又不会学那些妙语连珠的好话,只觉得董文静眼下最要紧什么,他都要想尽办法去做。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往往有些念头,不过是一瞬间。

      要说江东洲的富贵场上谁做第一把交椅,江东父老都心知肚明是徐晃。家家户户都是泥塑的墙,唯独他徐晃住一栋青砖瓦房,好威风,他不坐第一把交椅再没有人能坐。这世道不论是经商的还是立户的,都要靠盐过日子,而江东洲得天独厚,有十里八乡的池盐,徐晃脑瓜子精明,目光也长远,早早就一人吃这份香饽饽,才有了今天的家业。

      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程伍一又没有吴三桂的胆色,骨子里还是个怂包软蛋,退而求其次,恶向胆边生,一把蝴.蝶.刀抢了顾老三百元面值的新印纸币。

      被他握得皱巴巴的送给董文静,正经八百被董文静牵着鼻子走,眼睁睁送她上了去汴京城的轮船,千言万语埋在肚子里像发了霉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来,就这么哽在喉咙里,到底摸不着头脑。

      听着董文静絮絮叨叨和自己说着汴京城如何如何好,一对狐狸眼里装得是从未有过的人气,她兴致高昂,连带着身上的湖蓝色旗袍也鲜明起来,最终在隐在湖泊的夜色深处。

      她走得洒脱,他这心里却愈发空落落的。

      临抛瞄前,程伍一终于忍不住和她开了这个口,说要去求董大癞子把她配给自己,他话说得语无伦次,董文静却回过滋味来,眼波一动,又是一滴泪恰到好处地滚下来:“不成,董大癞子一意孤行要做成了仙的人,抛家弃女,没人管得住他。”

      于是就这么冠冕堂皇地一走了之了。

      程伍一那股子豪气才渐渐消沉下去,抱着脑袋,也不管什么脸面,“哇”一声哭得稀里哗啦的,嘴上还止不住念经似的唤:“文静,你千万要记得回江东洲……”

      旁边有人迈着沉稳的步伐到他跟前停了,递一块汗巾子给他。

      “程伍一,你真没出息。”

      程伍一听出董灵的声音,仍旧吭着头一动不动:“可是我真心实意喜欢文静。”

      董灵“嗤”一声,“你这人怎么呆头木脑的呢?她成天鬼话连篇,表面功夫做得比谁都好,她走得干净,赶明儿董大癞子还要找你拿人,他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你自己个儿交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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