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宛拙

5、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一分歌

　　转眼到了中秋，北方的秋天已经很冷。今晚乔峰应邀到皇爷府过节，芽儿陪我在我的屋子里用晚餐。乔峰知道我是南方人，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几道精致的苏帮小菜。然而，一个人的中秋又有何味道可言？
　　“郡主，今天的菜我偷偷在厨房尝过，好味道啊！”芽儿笑眯眯的站在一旁。
　　“你坐下和我一起吃吧。”我笑道。
　　“芽儿不敢，尊卑有别！”芽儿调皮的一笑。
　　“你算了吧！快坐！反正将军也不在，就算在，他也不会介意的。”芽儿是乔峰指给我的贴身丫鬟，才十五岁。平时调笑惯了，我就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去拿点酒来，我想喝。”我对芽儿说道。
　　“呀，郡主，你喝醉了，将军可要骂我啦！”芽儿抓着自己的小辫子，颇有为难。
　　“你不去拿，我可要骂你啦！安啦！今天是中秋，将军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就算醉了，明天一早醒来，谁还知道呢？快去快去！”我叫道。到这里这么多天，心中总是牵挂我那对儿女，那是我唯一的骨血之亲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跨过远远的时空和距离，我是这辈子没有办法和他们相聚了。只盼卓文可以好好待他们。
　　“喔！……”芽儿颇不情愿的去拿酒。一会儿只见她拿了一大坛酒，乔峰向来嗜酒，而且酒量奇大，千杯不醉。故此，府上都是一大坛一大坛的酒。芽儿倒了小半杯给我，我拿起酒一饮而尽。好辣，味蕾因为辛辣而发麻，真是烈酒！我的整个脸迅速烧了起来。
　　“郡主，你少喝点！”芽儿扶助晕头转向的我。我自行倒满，像喝水一般的又是一杯。越喝心中的寂寞、无依、愤恨、委屈之感越甚。想到乔毅，更是悲从中来，近来已经不敢再去想起乔毅，那种痛的感觉让人无法忍受。现在突然想起，又是一阵钻心疼，背上渗起点点汗珠，眼泪便肆无忌惮的下来了。“天涯随梦草凄凄，柳色遥遮长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乔毅！我是那么想你，你知道吗？
　　“郡主！”我仿佛听见有人叫我，又那么遥远。郁闷，胸口堵住的感觉让人无法呼吸。
　　我拼命睁眼，一张英俊而熟悉的脸浮现眼前，长眉入鬓，凤眼生威，眼光中满是宠溺与深情，不是乔毅还有谁？
　　“乔毅！”我哽咽了，“你怎么不要我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呢？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想你……”
　　“别说了！”乔毅宽大的手掌挡住了我的嘴唇，“我知道，我也想你！”乔毅的眸子漆黑深邃，他的手指很冰凉。
　　“不！你不要看我，我很丑，我现在很丑。”我想起自己的脸庞，慌忙伸手遮脸。但已经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拥入怀里。“不难看！不难看！”乔毅温柔的说，“新儿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的。”他的手掌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叫我安心。眼泪慢慢的从脸颊滑下，突然，怀里一空，乔毅已经无影无踪。“乔毅！乔毅！”我大喊，撕心裂肺……
　　“新儿！新儿！”有人轻轻地将我扶起，我顺势倒入一个宽大的怀抱。我睁开眼睛，见到一脸忧虑的乔峰。“哇……”我大声哭了出来，我的乔毅呢，我要乔毅！
　　乔峰拍着我的背心，如同乔毅一般，那只是一场梦，我今生是再也见不到乔毅了，我想到这个，心痛不已，眼泪如泉般涌出。
　　“你已经两天未醒，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太伤身体！”乔峰将我扶着平躺下来。“是不是想家了，你说以前的事情大半想不起来，我此次要去江南，你可以跟我去，或者可以找到你的亲人。”
　　“江南？”我想，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大哥，我和你无亲无故，你为何对我这般好？”我看着乔峰道。
　　“傻丫头，你孤苦一个人，难道我见死不救？再说，世上人心险恶，如你这般单纯的女子已经少见，我早已经把你当成我亲妹子了。”他微笑，语气似在哄小孩。
　　我在庭院里栽种的菊花已经开放，我找人寻了不少菊花名种来种植，但是地处北方，名贵的菊花种类很少，有几株“黄金印”却开放得很艳，它的花朵呈方形，仿佛一枚黄金印章，即使在现代，也是很难找到的。那幽幽的清香让人忘忧，我所以喜欢菊花就是因为它的清雅，带着一种远离世俗的态度，我一直就是这样，所以周若岚会说我是梦娃娃。父亲也爱菊花，家里种过不少名贵菊种，但是在这种苦寒之地，很多名贵品种也没有办法存活。
　　“搬进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我循声望去，只见敏郡主笑吟吟地走进来，身后两个仆人手中各持两盆花，我定睛一看，不由大喜，那淡淡的紫色，花瓣犹如透明一般的是“西施浣纱”，极其少见，从前张卓文为我找遍了中国都没有找到，我只在网上看过照片，不想今日却在这里看到了；又见一盆白色的菊花，花瓣上面有银丝和点点紫韵，这个叫做“紫线金钩”、爸爸曾有过一盆。最最难得的是那一盆“绿衣红裳”，绿色花瓣外面包裹着一层红色薄衣，我只在书上看见过描述，可见这品种在现代已经是灭绝的物种了，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菊花！我只看得心痒难挠，喜不自胜。
　　“小心，轻轻放下！”敏郡主嘱咐两个下人，只见她身着鹅黄薄衫，衬得她身形婀娜窈窕，头上梳了个云罗髻，一直红珊瑚的簪子斜斜插在鬓髻之上，肌肤雪白，灿然一笑，让人忘忧。“龙姐姐，我听说你喜欢菊花，特遣人去南方帮你找来的。”
　　听乔峰说，这敏郡主聪颖无比且心思细密，是一个人才，即使是她的兄长蒙哥和忽必烈也经常将她当作智囊。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她来找我干什么。近来我也经常到附近走走和骑马，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多谢敏郡主想到我，我先谢了。”我微微屈膝行礼。
　　“我们蒙古人中那有你那般婆婆妈妈的，以后我经常来找姐姐可以吗？府中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哥哥们又为了国家大事整日忙碌，可闷坏我了。”她薄嗔浅笑，自有一副动人态度，用明眸皓齿来形容此女真是最贴切不过了。
　　我淡淡一笑，唤来芽儿：“芽儿，奉茶！”
　　敏郡主上前握着我的手，笑道：“现在乔大哥贵为南皖大将，中原若有什么亲属接来一同住着岂不好，你们中原还有什么亲人呀？”
　　我携着她来到我的房间：“我们两兄妹相依为命，没有什么亲人了。”我望向她，心里衡量她的用意。经过曾经的被欺骗和背叛，我或者再也不会单纯如一个“梦娃娃”了，如今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残生，不希望有人来改变我的平静生活。
　　“将军骁勇善战，可是我大皇兄的好帮手，前日又平定了北地厄尔辛的叛变，大皇兄正想着怎么赏他呢。”敏郡主道。
　　“大哥赤胆忠诚，想来也不会图什么赏赐。”我淡淡笑道，“只是那几株名贵的菊花真是有劳郡主费心了！”
　　“我只是无意间听见乔将军说起你喜欢菊花，所以四皇兄此次去中原我央他带回几株来送给姐姐。”她乌黑如漆的眸子满含笑意“对了，姐姐今年多大？”
　　我微微皱眉，我也不知道我这身躯的主人原来的岁数，但根据身体以及皮肤的状态猜测，至多不过十七八岁，于是道：“我今年刚满十七。”
　　“那该当叫你姐姐，我十五。”她踱到我的书桌边，拿起那本我最近在看的《东坡集》叹道：“你们中原的女子自来知书识礼，不像我，两年前才被四哥逼着认得几个字，我多盼来日能如哥哥们一样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她抬起头，望着窗外，脸上满是向往之色，黄昏的一抹余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即刻昭若明珠，转头热切的向我道：“姐姐，你帮我求乔将军教我武功吧，我们营中的将士没有一个比得上乔将军的！”
　　“那日看你和将士们过招，身手也很不错啊，你又不行军打仗，一个女子，何必学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招式呢？”我笑道。
　　“我的志向是帮大皇兄鹿逐中原，”她脸色郑重缓缓道。“要像我爷爷那般做一个大英雄。”
　　这个蒙古女孩可不简单，我心里也暗暗佩服她的志向。她的爷爷？应该是成吉思汗了，那确实是一个流传千古的英雄。我笑笑，总不能现在告诉她，蒙古大军总会占领中原，而她的四哥忽必烈就是元世祖。
　　“鹿逐中原？生灵涂炭，终是百姓的苦，亲人分离，那种生离死别……唉！又是如何的痛啊！”我皱眉，想起和我阴阳两隔的乔毅，我抱起书桌上的古琴，那是乔峰送我的古琴，那是一把名贵的乌木琴，琴音圆润无比，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我将它放在窗前的木几上“不如我来弹一曲，供妹妹清赏？”我淡淡笑言。不等她回答，《关山月》的清雅音符已从我的指尖滑出。我轻声吟道：“月明晚秋，花落去，菊淡酒浓依旧。遥望见，风云千古变幻，高山流水，风起云涌，但有长亭恨。黄尘古道，几多英雄红颜？天崩地裂，横刀立马。意气风发，人间道，谁共乾坤日月。沧海茫茫，一笑话风流，万载清秋。豪情去了，只余悲切难断。”
　　“好曲好词！没想到乔家妹子有如此才学！”一个声音在门边响起，我回头看见乔峰和忽必烈站在门口，忽必烈一身华贵的紫袍皮裘，而乔峰仍是平日里的蓝色布衣，我瞥见乔峰虎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拜见王爷！”我起身行礼。
　　“不要多礼，今日我和皇兄来乔大哥府上一聚，没想到敏敏你也在。”忽必烈朗声笑道。
　　“我找龙姐姐说话解闷来着，大皇兄也要来吗？”敏郡主兴高采烈问道。
　　“皇兄一会便到。”

　　宴席设在大厅，蒙哥坐了主位，他是成吉思汗最喜爱的小儿子拖雷的长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三十多岁，留着络腮胡，身形魁梧，形状中略带彪悍之气，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忽必烈和乔峰各坐左右相陪，我和敏郡主坐在他们两的下首。
　　席间，他们畅谈蒙古军中佚事，狩猎趣闻，半晌过后，蒙哥突然道：“乔兄从小在中原长大，可知当今中原武林谁人武功最高？”
　　乔峰脸色一暗，随即道：“我已隐居多年，武林之事却再没有听闻。”
　　“三十余年前‘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名振武林，现在却是‘北乔峰、南慕容’武功天下第一。不知这北乔峰是否就是乔兄你呢？”
　　我看见乔峰的眉间有淡淡的犹豫，便知这“北乔峰”的名头一定就是他的了。
　　“乔帮主又何必掩饰呢，我们兄弟两在漠北都时常听说您的威名。”蒙哥身后着家丁服的高大男子竟然说起话来。
　　我定睛一看，站在蒙哥身后有两个家丁装束的人，两人都是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结实得像一堵墙，那说话的人脸上颇有不以为然之色。
　　“乔兄，你瞒得我好苦啊！”蒙哥似笑非笑道。
　　“王爷，我已经退出中原武林，不问江湖事了。”乔峰道，语气略带伤感。我见乔峰浓眉深蹙，心中不忍，道：“英雄不问出处，蒙古人也好宋人也罢，现在我大哥是蒙古的南皖将军，自然是衷心于蒙古大汗，前事又何必多提。”
　　“说得好，”那家丁拍手称是，但是神色倨傲。“但是也要看看有没有本是做一个将军，至少是能不能敌得过王爷身边一个家丁。”说罢已经一阵风似的来到乔峰面前，身形之快，简直匪夷所思。我知道此人是想在王爷面前显功夫来着，见他也一般的身形高大，脸上又带着一乖戾之气，不仅为乔峰担心。
　　“今日王爷来我家饮酒，怎么可以打架坏了王爷雅兴，不如让舍妹抚琴一曲助助兴？”乔峰举杯对那家丁，神色间甚是谦和。
　　“是啊，是啊，我听过龙妹子弹琴，很是好听，王兄，要不我们听琴？这比武的事情，该日到了校场在说也不迟”忽必烈附和道。
　　“不嘛！素闻乔将军武艺高强，一手就可击毙白虎。何不称今日露一手，我们开开眼界？”敏郡主叫道！眼神里透着兴奋。
　　“我先敬乔将军一杯！”那人将乔峰面前的杯子拿起，举起酒壶，往里倒酒。后又放回乔峰面前，那杯子上赫然有两个手指印。我不仅大惊，这人手上的力气真大，那酒杯是白瓷所制，怎么可能可以按下手印？真是魔术一般。我见乔峰面不改色，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道：“我先干了。”
　　那家丁冷笑一声，我只感到一阵风将我耳边发际吹起，见那人一拳向坐在我身边的乔峰挥来，他仿佛使了很大的力气，我心里一惊。哪知乔峰头也不抬，伸出左手手掌与那人的拳相抵，只听掌拳互击的脆响，那人踉跄地向后连退三步，而乔峰仍然端坐且面不改色道：“王爷所赐果然是好酒。”
　　那家丁站在当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尴尬，“阿大！还不回来，真是太献丑了！”敏郡主叫道，我见她神色间却很是兴奋。
　　“是！”那叫做阿大的家丁立刻回到蒙哥身后。
　　“乔将军果然好身手！来，大家干杯！”蒙哥笑着举杯。我也举杯，那酒很涩，就是那晚令我醉倒的酒，今夜我醉了是否还能见到乔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