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宛拙

1、黎明破晓前

　　天渐渐亮起来，我在凤凰街上漫无目的地的走，明明是春季，但是昨夜的狂风将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摧残一宿，如今满地残叶，竟然有了秋季的肃杀之感。我身上是单薄的衬衣和一条薄呢短裙，阵阵风吹来，身上的肌肉不自禁缩紧，我将双手环保住身子，仍止不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我竟然已经在外流浪了一整夜，结婚6年，从来没有试过整夜在外流连。我的双腿僵直，就一直这样走着……
　　若岚，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最亲爱的姐妹！我的意识已经不清，但是若岚对我说的种种却萦绕在耳际。
　　“芮新，你瘦了，卓元没有时间陪你吗？我有空帮你好好说说他！”
　　“芮新，这个包包是我帮你挑的。好看吗？不要相信卓元的眼光！他做生意都做傻了！”
　　“卓元周末要去一趟香港，我来陪你和欣欣去欢乐世界玩，当然，我早上先送小骏去弹钢琴！”
　　这么关怀你的朋友世界上有几个呢？若岚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我两个小孩的好干妈，更是我亲爱的老公的生意合作伙伴。从来就是这样的关心我，比亲生姐妹还要亲。我无法思想，无法分析……
　　我已经5年没有工作，和外面的世界已经脱离了。可是若岚说：“芮新，你才是最有福气的人！卓元那么疼你，你看你还和刚毕业是一样不谙人间烟火，都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像一个梦娃娃！你的气质那么的脱俗，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学生呢！”
　　梦娃娃？是的！我就是一个梦娃娃！可是现在，梦破碎了，我无处安身……我该何去何从？
　　提包里电话响起来，我麻木的拿出电话。“卓元来电……是否接听？”屏幕不停闪动着。我呆呆望着电话，良久才有力气按了接听键。我将听筒移至耳边。
　　“芮新！你在哪里？你怎么了？欣欣看不见妈妈哭了一夜！芮新？！你马上回来！”多么朗朗的声音，多么的不耐。
　　“……”我蠕动嘴唇，但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
　　卓元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昨天傍晚去馨苑了……”我的声音完全哑了，但却仍一字一字的说，“换君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
　　对方又是沉默，我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呼吸，然后他说：“你跟踪我？”
　　“没有，我只是买了她喜欢的马蹄莲，想放在房子里。我并不想看见我所看见的。”我的心像是被小刀一块一块的切割着，但是神志却越来越清醒，声音虽然沙哑得不可辨却那么的冷静。“她什么都喜欢和我分享，过去是我的衣服、我看的书，现在是我的男人……她难道已经找不到男人，下贱到这种地步要和我来抢？”我声音开始有点发抖。
　　“龙芮新！请你尊重你自己！”卓元暴喝，“不要侮辱若岚！她并非你想得那样，她一直很辛苦。如果她想……她甚至根本不需要和你来分享！我还和你维持这这样的关系，这样如坟墓一样的婚姻，完全是因为她的意思，她那么那么的辛苦，难道你看不出来！”
　　就在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那么清晰……，我紧咬嘴唇，咸涩的感觉流到舌尖一路苦到心上……胃部的一阵剧痛使我不得不弯下身体，电话哐的掉在了地上。我感到背上一阵阵的冷汗连同着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向我袭来，我咬住牙齿，不可以，我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欣欣哭了……我竟然一夜未归，把我的两个孩子扔在了家里，我到底怎么了？！眼泪涌入眼眶，我勉力支起身体，我要回家！

　　推门而入，客厅里空无一人，茶几上的白色骨瓷花瓶里依然插着昨晚我买回来的淡紫色木槿花，它们开得那么欣欣向荣，米色的窗帘半掩，一切是那么的平静，我在沙发上坐下，都是真的吗？会不会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而已？
　　“夫人！您总算回来了啊！”方嫂从楼上下来，带着焦虑，“先生去找你了，他人呢？”她走到门边向外张望。“您的脸色不好，我去给您倒杯热牛奶来”她跑到厨房去。我的耳边嗡嗡响，我已经走了一夜，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样东西都没有吃过。
　　“孩子们呢？”我的声音沙哑已极。
　　“小姐还睡着呢，昨天哭着要您。到半夜才好不容易入睡。小少爷上学去了，早上周小姐来送他的。”
　　我的神经惊痛了，“周小姐？你怎么可以把我的孩子交给那个女人？！”我尖声叫道。双手抓住方嫂的双肩摇撼着！“谁允许你这么做？！你说……谁允许的，她连我的孩子也要抢吗？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方嫂的脸发白了，眼神惊惶无比。
　　“芮新！”门口一个爆喝响起。我看见卓文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双眼布满了血丝。
　　我神经质的回过头，盯着卓文，这个我相识8年的男人，突然发现我已经不认识他了。他的眼神里有疲惫，不耐，痛楚还有很明显的厌恶。怎么会是他？曾经信誓旦旦要和我相携手相偕老的男人。
　　卓文向我走过来，“你不要为难方嫂，都是我的错。”
　　“我们离婚！”我道，满含泪眼的望住他。
　　他咬住下唇，哑声道：“对不起！”然后皱着眉头望着我，“我的房子和钱都给你。”他低下头，仿佛没有勇气看我。
　　我握紧拳头，胃又开始不自禁的痛起来。
　　“干吗呢！今天什么日子，忙得接我都忘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斜斜靠在门框，头发很长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白色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他一手将一个旅行拎包往后挂在肩上，另一只手夹着一根香烟。乔毅，今天是他归来的日子，而我们都忘记了去机场接他。
　　我忙用手背擦去眼泪，坐在沙发上。
　　卓文走过去，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
　　“方嫂，泡茶吧！”卓文慢慢的踱到我身边，将乔毅的行李拎了进来。
　　“怎么了？卓文这小子欺负你，我帮你揍他！”乔毅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抬头，立刻看见一双深邃的眼睛，有深深的理解和关怀。热浪即刻又冲上眼眶，我别转过头去。
　　卓文和我都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方嫂将茶端过来，乔毅拿在手里品了一口，长叹道：“好茶，雨前龙井！多少年没有吃到了，5年了吧？”
　　“瞧你黑的，非洲太阳晒得厉害吧？”卓文的语气故做轻松。
　　“去了3年怎么也习惯了，非洲妞到是够辣！”乔毅说道，但我知道他仍然看着我。
　　“你小子一点都没有变！”卓文笑笑。
　　“怎么可能不变，老了。没有以前帅了！新儿，是不是？今天能不能吃到你做的菜啊？想到口水直流啊！”乔毅望着我笑。
　　“可以！”我想笑，但是一点也笑不出来，我亦不敢去看乔毅。没有别的要求，一定要快乐！乔毅5年前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话。五年过去，我什么都有了，有房有车有钱有孩子，只是没有快乐！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我转头，看见周若岚站在门口，头发略有散乱，脸色一样灰灰的，仿佛也是一夜没有睡。当她看见我，脸色更加灰了。
　　“我……我送小骏去上学了，我……先去公司！”她转身想走。
　　突然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冲到门边一把拉住了，大声道：“怎么走了，你没有看见乔毅回来了吗？你以前一直暗恋的男人啊！走什么啊，正好叙叙旧啊！”
　　我看见若岚的脸刹那间惨白，她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乔毅，强笑了一下，无比尴尬，“你回来了。”仿佛是打招呼又仿佛不是。
　　“你做什么？”卓文来拉我，声音焦急而痛楚。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怒心痛惶惑伤心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挑衅道：“干嘛？心疼啊？”我转过头盯着若岚，“你到底是人还是魔鬼，为什么一定要破坏我的幸福，若不是我，你早就被你爸爸嫁到山沟里去了！若不是我，你可以读完大学？若不是我，你可以留在A市找工作？？”若岚的眼睛红了，虚弱的靠在门上。卓文一下子冲过去扶住她，冷冷对我道，“注意你的风度！”
　　“风度？你也懂得风度，如果我没有风度，就不会天天在家里傻等你到凌晨；如果我没有风度，就不会明知道你外面有女人却忍住不问。如果我有没有风度，就应该和这个无耻的女人一样出去勾引男人，人尽可夫！”我歇斯底里的嘶喊。
　　“啪”一个清脆的响声，卓文已经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我迅速向后倒去。“张卓文！”我听见沉痛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然后有一双宽厚的手托住了我的身体。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我左颊生生的疼痛，挣扎开乔毅的扶持。冷冷的望住周若岚。
　　“对不起，新儿！我不求什么，我只希望给卓文一个孩子。我不要名分，我无意要跟你争什么啊！”周若岚眼泪汹涌而出，“现在我就可以离开，再也不见他！你不要恨我！”
　　……
　　“新儿是天之娇女，当然任性一点，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乔毅要回来了。他们会旧情复炽吗？……”昨天周若岚在馨园这么说。
　　“其实，我也不要和她争什么，只要你心里有我，好好待我们的孩子……”
　　“你知道的，我对她已经完全没有感情了，只有责任，你要相信我，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卓文说着，拿出了那块金锁片“换君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帮若岚戴上。
　　我哈哈大笑起来，泪水从眼角滑下。“新儿！”一双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住我的后颈。“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好冷静冷静！”乔毅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瞪视乔毅，怎么了，他也帮着他们吗？我的心仿佛被锯子在拉锯，痛楚万分,冷冷对乔毅道：“你也帮他们？！”
　　乔毅眼中透着痛楚，拉住我的手道：“没有，你跟我走，好好冷静一下！”
　　我的脑子仿佛一团火在燃烧，若岚依靠在卓文的怀里呜呜而泣，我不能忍受这一切，不可以！
　　我挣开乔毅的手，冲出门外，卓文的白色凌志停在门口，我跳上驾驶座发动车子，这时副驾驶门被拉开，乔毅坐了上来，我不及多想，已经一脚踩了油门。“新儿！停下来，我来开！”乔毅焦急道。车子已经飞驰而前，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要逃离，一定要逃离。
　　“新儿！嫁给我，乔毅可以给你的，我一样可以给你！”多少年了，但是卓文的话依然萦绕耳边。
　　“新儿，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相信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

　　“新儿！新儿！”似乎是乔毅在喊我，乔毅……我恨他，先离我而去的人是他。对！我再也不要看见他。
　　我的脑子好痛，仿佛亿万只虫子在噬食我的脑子。一只巨大的蝙蝠向我，遮住了日光，而我就这样一直沉，沉到万丈深渊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