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 花魁与神》长水山人

3、信徒

　　这日清晨，川江熏再次来到神社，不同的是，他只身独步而来。

　　晨霜是带寒的，雪色的霜花凝结在衣肩、两鬓，落在浓密的羽睫上，化作晶莹的水雾。

　　少年敛在袖内的手冻得通红，他早将手捂落在厢车里，固执的连外披也不曾穿上。他半阖起双眸，掩去几分难言的落寞和难堪，他取出几盏钱扔进愿箱，虔诚而肃穆。

　　神啊，请原谅我。

　　神明无声息地走近，静立在他身后。他伸出手，为花魁挡去顶上的风。

　　川江熏正打算离去，毫无预兆的对上一片蓝，他愣了，而后缓缓展开一抹笑，好看的眸子微微睁圆，不同于以往故作上挑的妖娆，晨曦中的少年，清新的宛若风中吐露的雏菊：“您也是来参拜的吗。”

　　神明的眼一下子睁大了，面上充斥着惊愕。他伸出食指，指指自己，又看看花魁：“你...在和我说话？”

　　川江熏点头，他不过多的说，五指悄悄在袖间成拳，尖利的指甲深陷入皮肉。神明的惊愕渐渐散去，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为什么信奉祸津神呢？”他顿了片刻，煞有其事地直指神社的鸟居，“他是带来不幸的神，灾难，噩运，杀戮，你为什么信奉他呢。”

　　川江熏偏了偏头，罕见的带上几分怒意，他的眼角气的发红，许是多年良好的教养，他终究平复了心情：“如您所说，您为什么在这里呢。直日神、祸津神，又有什么区别。能听到信仰才是神明啊。”神明呆住了，他愣在原地，久久不曾挪动脚步，花魁经过他，浅浅伏身：“是熏失言了，今日天气真好，贵安。”

　　风吹过，满树沙沙作响，仿佛一瞬，灿烂的春花开遍，细密的阳光透过枝丫，投射在远去的身影，他身着单薄的春衣，背脊固执的挺直，瘦削的少年如同一颗春樱，交融在山野中。

　　神明仰头，自由的飞鸟飞过绵密的白云，晴空万里。

　　神明，开始流连于花街。

　　旁人看不见他，他也乐得清闲。

　　神明常常畅通无阻地找到花魁所在的地方，有时他坐在树上，看着花魁面客，看他跳舞抚琴，看他陪酒作乐。有时他坐在居和屋的和室中，听其他的游女和宾客高声议论，有时他藏身在人群中，去看川江熏的花魁道中。

　　神明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或许是关心他仅有的信徒吧。他这般宽慰自己。

　　他看着花魁游走人群，假意逢迎，心中突有一种酸涩，一种不甘的愤恨。神明不清楚这种全然陌生的情绪，只能越发投身于杀戮之中。

　　神明与花魁，即便在路中偶遇，也只点个头，而后擦肩而过，全然的过路人。神明只来得及看到花伞下那个尖尖的下巴，猜测，他是否又清瘦了。

　　就像花魁每月的习惯，神明也养成了一个习惯。

　　这是一个初露的清晨，川江熏移开门，抬头，便看见晨曦中的神明。

　　昨夜宿醉的不适还在，他揉揉钝痛额角，强忍不适：“是您...大人，白日里居和屋是不接客的。”

　　神明看着一身单衣的少年不卑不亢地跪坐着，他忽然垂下眼：“我并非来寻花魁的。”

　　“那是什么呢？”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才惊觉失言。花魁忙低下头，过了会儿，才开口：“大人您想找的人，或许熏能帮上忙。”

　　神明笑了：“我找一个信奉神的少年。”

　　花魁抬起头，琉璃色的双眸清润，仿佛星星坠入湖底，漂亮得不可思议。

　　神明与花魁对坐，他喝着花魁斟的茶水，十足惬意。

　　“大人...”

　　“夜斗，你可唤我夜斗。”

　　花魁握着茶碗的指尖微颤，而后，他平静地噙了一抹笑：“是。”

　　神明问花魁：“为何在这里。”

　　花魁回答：“生于此地，无处可去。”

　　神明又问：“为何是你。”

　　花魁答：“因为我的母亲，也是花魁。”

　　神明的声音干涩的厉害，他再问：“倘若有一日，有人赎你...”

　　“大人。”花魁笑着打断了神明的问话。

　　他说：“即便有那一天，我也不会走。”

　　神明想问为什么，却见花魁伏了身，已然大礼。

　　“一日为妓，终身为妓，熏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