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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奈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第二天六点整，她准时把柳月姬从床上拖起来，哪怕柳月姬哀嚎“我昨天两点才睡”，明奈也不为所动。
说实话，柳月姬心里有些抵触。
她已经习惯了自娱自乐的绘画设计，颠倒昼夜的颓废生活，骤然让她过“苦日子”，一时半会难以习惯。
对于她的赖皮，明奈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是世界顶尖的服装设计师，谁敢小瞧你，又怎么敢肆意剽窃你的作品，指鹿为马，害你在二次元混不下去？”
柳月姬就清醒了。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粉红，这样的人，网络上一抓一大把。别说大牌明星不承认抄了她，就算承认了，别人也会说，对方愿意抄袭，这是你的荣幸。
但对柳月姬来说，那是她全部的心血。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现实，你弱小，你的声音就无法传达；你强大，自然而然就会有人为你说话。
就好比她的父母，对她可以趾高气昂，发号施令，却不敢在明奈面前造次，这不光是因为明奈的气势，更是因为她的家世。
小老百姓当然不敢得罪大企业家的女儿，哪怕背地里酸了一万次，也不敢表面上失礼。
想清楚这一点后，柳月姬开始拼命研读时装设计的科班教程，努力提高自己低空飞过的英语，放弃了心爱的游戏，一个月都想不起来登录一次微博，与基友们的联系也渐渐减少，每天就是学校、图书馆、公寓三个地方跑。
明奈没办法给予柳月姬专业上的指点，但她愿意抽出时间，当柳月姬的模特，这也让柳月姬非常痛苦——明奈穿什么都好看，哪怕是国产校服也不例外，但感觉什么衣服都配不上她。
“总有一天，我会做一款衬得上你的衣服！”柳月姬许下豪言壮语。
明奈眼皮都没抬，淡淡道：“那你就该享誉国际了。”
柳月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好自恋呀！”但她想了想，还真没办法反驳，“也对，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美了。”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奇怪，谁啊！”柳月姬一边说，一边往玄关走，“阿姨落下东西了？”
她没有发现，明奈的神色冷了下去。
柳月姬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对夫妇，男的风度翩翩，女的高贵优雅，容貌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这是明奈的父母！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柳月姬表现得非常热情礼貌，这对夫妇谈吐不凡，对她也温和，博得了她极大的好感。
令她不解的是，明奈的态度却非常冷淡。
他们一家三口在书房商谈，柳月姬很好奇，却没去偷听，只是奇怪地想，为什么明奈对父母这样呢？仔细想想，好像明奈很少说爸妈的事情，高中就开始住校了。
难道这对夫妇貌合神离，给明奈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小说中不是这么写的，上流社会的假面夫妻，带给孩子破碎的童年？
柳月姬百爪挠心，却不敢多问，只在明奈的父母走后，小心翼翼地说：“我感觉你爸妈挺好的，真让我羡慕。”
“……你真是被人卖了都会帮人数钱。”
“啊？”
明奈以手扶额，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柳月姬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只听明奈略带懊恼地说：“抱歉，我失态了。”
柳月姬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明奈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打那天起，柳月姬就发现，明奈弹琴的时间少了，经常一个人静静坐着，不知道想什么，一坐就能坐一整天。
这样的状态当然很不对劲，可柳月姬什么也问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拖明奈出去散心，便说出了那句让她后悔了几辈子的提议：“快放暑假了，我也攒了点钱。虽然请不起欧洲七日游，但东南亚这边还是可以的，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海？”
“……好啊！”
随后的很多年里，柳月姬曾无数次回忆，好像当时发生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无比清楚；但想要细想，却又觉得一切都那么的虚幻，异常模糊。
唯一不变的，是那只一直拉着她的手。
明明那么纤细柔软，却硬是拖着她，在海啸来临的时候跑到了度假别墅的天台顶；兵荒马乱之中，还能找到一件救生衣。
天台那么小，却陆陆续续塞进逃生的人，变得无比拥挤。
面对大自然的伟力，每个人都拼命想活下去，哪怕伤害别人也再所不惜。
柳月姬不记得自己被谁推了下去，掉进了呼啸而来的海水里；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小心，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被海浪卷走。
被淹没的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却被明奈拉住，强行给她套上救生衣。
那可能是明奈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
长发被海水打湿，黏在身上；整个人在海中浮浮沉沉，奋力向漂浮物多的地方游去；身上被各式漂浮物划破，伤痕累累。
却被柳月姬铭记在心。
“笨蛋，为什么要跳下来救我！”
“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一起活下来。”明奈的反应非常平淡，好似这只是件小事，不值一提，“你不会游泳，别浪费力气！”
柳月姬眼眶一热，却发现海水中混杂的丝丝鲜血来自于明奈的手臂，惊恐地说：“你流血了！”
“待会再说！”
可……伤口被海水浸透，会感染吧？
从来没有哪一刻，柳月姬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她要邀请明奈来这里？为什么她不会游泳？为什么她连站都站不稳，非要明奈跳下来救？
她们在海水中飘了很久，很久，直到远处传来鸣笛。
“救援的人来了。”
“那就好。”明奈浅浅地笑了。
认识大半年来，这是柳月姬第一次看见明奈的笑容，没来得及惊艳，就听见明奈的声音，轻如梦呓：“我好累啊，坚持不住了。”
然后，她松开了手。
“这里有遇难者！”
“这位女士，请快点上船。”
上船？
上什么船？
对了，救我们的人来了，明奈……明奈？
“我的朋友，请救救我的朋友，她流了好多血——”
她的哀求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救援人员眼中的怜悯：“对不起，附近没有发现活人的痕迹。”
开玩笑的吧？一定是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
明奈——
她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沉入海底。
很多人陆续来劝她——亲人、朋友，甚至一些素不相识，只是关心她的人。他们劝她振作起来，人生的路很漫长，以后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要困在过去中不放。
没错，她还很年轻，只要她想，可以尽情地交朋友，不管是普通朋友，网络朋友，还是男朋友。
但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真心尊重、理解、支持她，并在海啸来临时，不顾一切拉着她的手。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活下来，为什么只剩我一个！”
柳月姬沉浸在痛苦中，无法接受现实，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了明奈的父母，心都揪紧了。
她做好了准备，无论他们打她，骂她，甚至想杀了她，她都接受。但对方只是叹了一声，旁边的男人说：“明奈小姐的遗嘱，与柳月姬小姐也有些关系。”
遗……嘱？
“明奈小姐这些年一直有在做投资，用私人财产买下了她所居住的公寓，并在遗嘱中写明，公寓的所有权归属她父母，但从她死亡的那一日开始，柳月姬小姐拥有五年的使用权。”
“这五年内，该公寓不得以任何形式出让、转卖、抵押，只能供柳月姬小姐使用。要是违背条约，该公寓就自动归入明奈小姐指定的慈善基金，尽快拍卖出去，所得的财产悉数用在公益事业上。”
柳月姬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接过明奈的遗嘱。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落款日期，恰是明奈与她交谈“梦想”的第五天。
柳月姬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薄薄的一张纸，对她而言却重逾千斤。
她明白为什么了，因为她要读书啊！
那套公寓一旦租出去，每个月能拿到上万的租金。剩下一年多的大学时光，足够柳月姬攒下十几万。如果签订得是三年长约，钱就更多了。
这样一来，就算柳月姬的父母不想负担她的学费，出国留学第一年的高昂费用也着落了；如果柳月姬的父母愿意负担，那就更好，纽约寸土寸金，房租极高，靠着这边的租金，柳月姬能省心不少。
柳月姬浑身都在打颤，就听见明奈的母亲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痛心，但这不怪你。你和明奈亲如姐妹，如果你愿意，我们愿意收你做养女，像对明奈那样对你。明奈若是在天有灵，肯定也会高兴吧？”
不，我不需要你们对我多好，我一定会回报你们，像亲女儿那样，永远对你们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柳月姬却忽起想到了明奈对父母的冷淡，以及那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下意识改口：“谢谢，但没有人可以代替明奈，我也不行。”
这一刻，柳月姬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对夫妇的失望，心中一惊。
失望？
为什么是失望？
柳月姬飞也似地回了公寓，顾不上许多，第一次闯进明奈的卧室，翻箱倒柜地搜寻——她想知道，明奈有没有写日记，是否留下了只言片语。
一无所获。
柳月姬犹豫片刻，又咬了咬牙，打开明奈摆在书房的电脑，意外地发现没密码。
她登录了对方全部的社交账号，干干净净，再查对方的浏览记录，全是政治新闻。
为什么是政治？明奈看上去不像很关心政治的人啊！
柳月姬拼命回想着明奈说过的每一句话，忽然僵住了。
【男权社会……你的容貌注定你无法平庸……】
【梦想永远无法实现……】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早早立下遗嘱，心情越来越差，天天看政治新闻，以及临死前那个解脱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柳月姬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明奈，一直都在痛苦吧？
哪怕她的父母已经是亿万富翁，面对权力也无法抗拒，顶多为女儿周旋，尽量“选择”一个好点的对象。
或许他们认为这就是爱呢？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一个高高在上，手握重权，或许还很年轻英俊的男人，总比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吧？
梦想，那是什么东西？
那些权贵没有撕破面具，并不是因为他们绅士，而是因为局势不稳，不知道谁输谁赢，等到局势一稳定……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失去了亲生女儿，就要找个养女来卖掉么？”
她居然还在明奈面前抱怨自己的父母，心里还疑惑明奈对亲生父母的冷漠，却从来没懂过明奈的痛苦——比谁都优秀，梦想着成为音乐家的女孩，却不得不面临金丝雀的命运，一天天等待着绝望的倒计时来临。
“我会努力的，连同你的梦想一起！”哭过之后，柳月姬发下誓言，“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世界最顶级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作品；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品牌，以你的名字来命名，让所有人永永远远地记住你！”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1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