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流光》微云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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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暂的兴奋之后，柳月姬才意识到自身的处境——全身上下就带了手机，还没充电器。至于心爱的笔记本电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数位板、精心挑选的画笔与画本，全都搁在寝室，这令她有些坐立不安。
　　换作平常，直接拿手机刷微博，打游戏也没什么，但明奈在旁边，自己怎么也得保持形象吧？
　　尴尬，实在太尴尬了，这时候她该做什么啊！
　　柳月姬搜肠刮肚，努力想要寻找话题，就听见明奈说：“我十一点准时睡，六点起，你呢？”
　　“我……一般两三点才睡……”柳月姬非常心虚，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到地里面。
　　“你早上没课？”
　　柳月姬面红耳赤，堪比蚊子哼哼：“我都是选下午和晚上的课，实在不行，早上十点的课也可以。”
　　真奇怪，明明是很合理的解释——为了多睡一会儿，赖床不想起，怎么对明奈说的时候就这么丢人呢？
　　明奈思索片刻，便道：“这里距离学校二十分钟车程，如果坐公交，可能要四十五分钟到一个小时，地铁口也离得比较远。我周一、三、五七点，周二和周四九点去学校，你如果起得来，我可以搭你一程。但我的课一般都在上午，你把课表报给我，九点以后下课的话，我派司机去接你。”
　　她所住的小区主打就是幽静、安保好，住户基本上都有车，不需要公交地铁。柳月姬若是晚上一个人回来，肯定会害怕。
　　“阿姨隔天会来一次打扫卫生，但不负责做三餐。早餐我一般自己做，中餐和晚餐提前一周定好。普通外卖进不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多定一份，如果不愿意，你可以自己做，或者去外面吃。“
　　柳月姬呆呆地听着，等明奈一口气说完，她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让我长住？”
　　“除非你能短期处理好与室友的关系，否则我不建议你回寝室居住，对你的心理健康是个极大的考验。”明奈理所当然地交代，“考虑到我们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请打理好个人卫生，将垃圾分类，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另外，每个月转一千租金给我。”
　　目瞪口呆的柳月姬：好像没哪里不对？
　　话说回来，这个地段的高档公寓，租金至少七八千吧？四室两厅，自己住次卧，带独立卫浴，每个月只要交一千，怎么感觉都是赚了？
　　等等，柳月姬，你怎么能这样想问题！你这明明是受了女神的恩惠，一定要好好报答！拿出你做饭的好手艺！不许偷懒，天天给女神做大餐！
　　柳月姬握爪，给自己打气，然而，第二天她就没能及时起来，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天啊！”柳月姬闭上眼睛，呻-吟般地叹息。
　　一定是床垫太舒服，让她起不来……没脸见人了啊啊啊啊！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柳月姬见到明奈的时间并不多。
　　她醒来的时候，明奈早早就离开了；她出门的时候，明奈还没回来；她晚上一般九点半、十点才下课，回来的时候，明奈基本上就要睡了，一天都说不上什么话。
　　即便如此，柳月姬也慢慢发现，明奈不愿外出。
　　或者说，不愿与人接触。
　　周末只要没事，明奈必定是留在房间里，要么静静看书，要么即兴弹琴。哪怕家政阿姨来打扫卫生，她都不会帮把手，顶多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不打扰对方。
　　柳月姬虽然懒，但她还是穿上围裙，帮阿姨一起打扫房间，顺便唠嗑——当然，她也不会说明奈坏话，反倒觉得挺理所当然的。
　　女神嘛，就是要有这种气势。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死颜控，明奈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对。
　　家政阿姨也是个热心肠又健谈的人，对柳月姬印象很好，笑眯眯地说：“姑娘，你人长得漂亮，活泼又勤快，难怪明小姐对你另眼相看。”
　　“这个……”柳月姬被夸，心里很高兴，面上却有些羞涩，“没有啦，比我优秀的人多了去。”
　　“哪有，明小姐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不会轻易让人进门。我跟着她做了四年多，也没见她对谁这样好。”
　　柳月姬听见“四年多”，好奇心来了：“四年？那么久？”
　　家政阿姨笑着点头：“是啊！明小姐高中的时候就搬出来自己住了，当时她在我们公司特别有名——一周之内，连续辞退了五个阿姨，出了名的不好伺候。”
　　“咦？”
　　“我一开始也以为明小姐不好相处，谁知道压根不是，她出手很大方，对人也不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辞退之前的阿姨。”家政阿姨摇了摇头，听见琴房隐隐传来悠扬的钢琴声，随口说，“奇怪，明小姐不是早上弹琴么？怎么改成下午了？”
　　“早上弹琴？”
　　“对呀，早上六点，准时练琴，据说是坚持了十几年的习惯。”
　　柳月姬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琴房的隔音虽然好，但还是会传出来，明奈怕影响到柳月姬，才……
　　为什么不说呢？
　　比谁都温柔，比谁都善良，却从来一个字都不肯说，宁愿被人误会，也不肯为自己发声？
　　柳月姬破天荒失眠了。
　　第二天，她顶着个熊猫眼去了学校，忍着瞌睡熬完了一节课，顺着人潮一起走出教室，脚步却停住。
　　一对中年男女堵在教室门口，面色铁青。
　　那是她的父母。
　　柳月姬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却还是迎了上去，才喊一声“爸、妈”，重重的耳光就甩了过来。
　　她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尖利高亢的声音响起：“你居然大半个月不回寝室，连东西都搬走了！”
　　“听说还有豪车接送？每天准时把你带走！”
　　“我们一开始还不相信，你居然会这么不知廉耻，昨天特意来看了一眼！你不知道吧？你上车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打电话问你，你还撒谎说你在寝室，你这么这么不要脸！”
　　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柳月姬捂着脸，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脸色扭曲的父母。
　　这……是我爸妈？
　　好奇怪，怎么感觉……完全不认识了……
　　旁边好多人啊，哦，是了，大家都下课了，又是中午，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大家肯定都会来凑热闹，说不定还会发到论坛上……
　　怎么办，我怎么办，我……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和我住在一起。”
　　清冷的声音，盖过了闲言碎语，那个比谁都美丽，比谁都温柔的人，站在她面前，挡住狰狞的脸：“她是我的助手，辅助我创业。负责接送她的是我的司机，那辆车也登记在我名下。”
　　霎时间，周围许多人的脸都张成了猪肝色，以柳月姬的父母为最。
　　“二位既为人父母，又为人师表，竟然这样看待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真是可悲。”
　　明奈说这句话的时候，既平静，又高贵，却带着无形的力量，压得在场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她拉起柳月姬，向外界走去。
　　没有人敢拦她，反倒像摩西分海一样，分出一条道来，目送着明奈离开。

　　柳月姬像个木偶一样，直到坐在车里，才如梦初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从小就不喜欢我，一开始是因为我的性别，他们想要个男孩。但他们都是老师，不能丢工作，只能忍着把我养大。”
　　“后来是因为我的长相，他们一直怀疑自己抱错了孩子，还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
　　“初中时有小混混纠缠我，我很害怕，向他们哭诉，他们却说‘都是你不学好，你要是正经一点，会招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吗？可我天天按时上课，准时回家，从来没出去玩过呀！”
　　“高中的时候，无聊的男生打赌，说我‘长成那样子，一看就很浪’，赌什么时候能把我泡上手，看我还是不是处-女。”
　　“我交不到朋友，因为每个对我好的女生，背地里都会私下说我的坏话。我也不想交男朋友，因为我会永无止境地揣测，他们是不是只想睡我。”
　　说到这里，她有些呆滞：“那时，我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情向父母求助了，因为他们总觉得是我不好。”
　　“现实中不交际，我混网络，总可以了吧？网上没有人知道我的长相，我可以做喜欢的事情，终于能结交到朋友，有人听我说话了。靠着网友们的鼓励，我才渐渐没那么自卑，敢抬起头来见人。”
　　“我喜欢画画，尤其画衣服，从小就喜欢。网友都觉得我画的条漫，设计的衣服好看，喊我大大，催我更新。我好高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认同，犹豫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对他们说我想读艺术专业，想学服装设计。”
　　“他们骂我，发了疯一样地骂我，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就像我是仇人一样。他们说艺术都是‘不学好’的人才去学的，将来找不到工作。我明明可以考重点大学，却要去学艺术，会让他们抬不起头。他们说‘为我好’‘你以后就懂了’，撕掉了我三年的画本，我去抢，然后——”
　　柳月姬撩起留海，指了指自己额角上的一小块伤疤，自嘲道：“那时候留下来的。”
　　明奈静静地凝视着柳月姬，就见柳月姬胡乱地抹着脸，想擦去泪水：“对他们而言，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炫耀的工具。一旦工具出格，不如他们的意，丢了他们的脸，他们就会暴跳如雷。”
　　柳月姬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却是无比凄凉：“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干脆去当人家的情-妇、二-奶算了，反正他们觉得我总会走上这条路，也算如了他们的愿。但我又不服气，凭什么他们认为我是垃圾，我就一定要变成垃圾？”
　　“男权社会中的普通人就是这样。”明奈轻声道，“他们不是不爱你，只是渴望你与他们一样，过着‘标准’的人生。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你的容貌注定你无法平庸，这令他们无法发泄心中的焦虑，只能通过贬低你的方式证明他们的权威，借此控制、逼迫你走上他们认为的‘正途’。”
　　柳月姬既想笑，又想哭，五官纠结在一起，惨得要命。
　　“我看过你设计的衣服，很美，很灵动。”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柳月姬睁大眼睛，就见明奈递给她一块手帕，神色是前所未见的柔和：“你想实现自己的梦想么？”
　　“我……”
　　“去世界顶尖的时装院校读书，在最顶尖的场合举办自己的个人展。”
　　“想，做梦都想！”柳月姬拼命点头，眼睛中是前所未有的光，却又立刻泄了气，“但我什么都不懂，而且只剩两年……”
　　“从明天开始，我会在六点喊醒你。”明奈果断下了决定，“正因为时间不多，才要更加努力。”
　　柳月姬呆住了，就听见明奈又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资助你。如果你有时间并且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去国外看时装周及各种秀。近距离接触那样的环境，你应该能找到灵感吧？”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月姬一点都不高兴，晕乎乎的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明奈的焦急。
　　前所未有的焦急。
　　为什么呢？
　　柳月姬沉默了很久，才干着嗓子问：“明奈有梦想吗？”
　　“……有。”
　　“是什么？”
　　“……成为音乐家，让全世界都听到我谱写、创作、演奏的乐曲……”
　　明奈的神色非常平静，柳月姬却察觉到其中的不同寻常，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一起加油？”
　　“不行。”明奈闭上眼睛，仿佛压抑着什么，“我的梦想，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不等柳月姬追问，明奈就望向柳月姬，眼中隐隐有水光——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所以，努力去实现好吗？连同我的梦想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