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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红裳呈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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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墨一直呆在自己房内,脸上的肿已消,只留些红印子,看起来仍是可怖得很。
老夫人未传,她不敢随便出门,更不敢随意见人,只有玉竹得空会跑回来给今墨送些吃的,陪她说说话。
玉竹说,老夫人近日有些郁郁寡欢,平日里今墨最是能哄老夫人,如今她不在,谁也没办法……
今墨听了心头一阵一阵地发酸,她慢慢吃着玉竹为她偷来的馒头,觉得口中有一丝咸甜,后来用手摸摸脸,才发现是眼泪淌进了嘴里。
玉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说:“今墨,老夫人一直疼你,一定不舍得责怪你……”
今墨勉强笑一下,问她:“你可知我犯了什么错?”
玉竹怒起嘴,憋了很久,说道:“我只知你平日里待我最好,待老夫人也最好,待所有人都好!四少爷喜欢你,是四少爷的事,与你何干?为何他们都说是你的错?便是你也喜欢他,喜欢了,就错了吗?”
今墨笑着摸摸她的头,低声问:“侯爷可还好?”
玉竹摇头:“侯爷回来后见了老夫人,我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什么。大夫人有令,我们都不敢乱说话,也不敢多问……”
今墨迟疑道:“……四少爷呢?”
玉竹说:“这次是老夫人发话禁足,不准他见任何人,连成全都被关了起来。”
今墨默默听着,不再说话。
玉竹犹豫,从怀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她。
“今墨,那日成全哥哥被老夫人抓起来的时候,他偷偷塞给了我,说是四少爷要把这个送给你……”
今墨怔住,小心接过那本抄书。
书封上苍劲的笔墨书写了“诗经”两字,她翻开,见第一页写了八个字——“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眼底瑟痛,酸涩的眼泪就要涌出。
她细指紧紧捏住那本书,指甲进了肉也不觉疼。
他知道,他果然都知道……
夜间最是寂静之时,雪竟悄然落下,醒来满目莹白。
那夜没能落下的雪,终究还是来了。
该来的,也总要来的。
这几日今墨一直未曾被老夫人召见,她便自己一个人在院里呆着。
过往交好的人如今谁也不敢靠近她,或避之不及,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直到这场雪之后,红玉来请,今墨才跟着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坐卧在榻上,精神不及从前,却也无大碍。
她手里抱着暖炉,瞧见今墨便不住叹气,心道,所幸脸上的伤已经消去,并未留下痕迹,才叫人放了心。
老夫人身子未动,淡淡道:“我素来知道你胆小谨慎,性子寡淡,也从不是慕容之人,所以才会对你更是疼爱,因为你这样的人,不会做错事,没想到……却也有失算的时候。”
今墨跪下,大礼拜下:“老夫人,今墨愧对老夫人厚爱……”
老夫人摇头叹:“你可知老四在我跟前坚决说要你……他当真是喜欢你的。”
今墨趴在地上,两手微微攥了攥,道:“今墨……承受不起四少爷的喜爱……”
老夫人道:“他真是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只可惜羽翼未丰,终有顾虑。侯爷年轻时候也为老四生母这般固执过,那时他以仕途相胁,逼得我留下了王氏,今时今日,若是老四真死心眼地要你,我还能如何?只能允做他房中侍婢……可,你怎么想?”
今墨的身子隐隐颤抖:“奴婢,请老夫人……放我出府……”
老夫人一愣,撇过脸道:“你必须知道,男子之志,从不只在于儿女情长,他又是那般风流性子,今日爱你一个,明日却也能喜欢上别人……”
今墨应:“奴婢懂得……”
老夫人道:“那我就要你一句话。”
今墨喉头梗痛,迟迟道:“今墨……从未对、从未对四少爷……有过非分之心……”
老夫人眼中赞许一闪而过,点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记得今日这些话。”
她泪如雨下,艰难应下:“今墨,会牢记老夫人教诲……”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别庄久无人料理,西汾城林氏三房进京途径那里,正是风雪之日,他们恐怕要在别庄住上些时日,现在正是缺人,你去收拾一下东西,今日便出发吧……”
今墨再拜:“老夫人,今墨此后,恐怕再无归来之日,愿老夫人健康长寿,万事顺心。今墨……会日日为老夫人祈福……”
老夫人始终闭着眼睛,挥手,再挥手。
直到后来红玉在她身前蹲下,为她盖了盖身上绒毯时说了句:“今墨走了。”
老夫人方才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里尽是凄然……
今墨回房收拾了行李,又换了件夹袄。
院里的人都听说了她的事,说什么的都有,此时除了玉竹无知可爱与她仍是亲近,其他人都避她不及,今墨并未在意,她只是可惜这些年……回到院中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地收拾细软,生怕多看旁的,就会生出不舍。
玉竹像个小雀一样围在今墨身边说:“你放心,得空我便会去看你!”
玉竹七岁入府,便一直和今墨形影不离,两人分开最长的一回还是今墨去李岩年家的那次……
玉竹想起外面人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想哭,她们说今墨表里不一,她们说今墨费尽心机想嫁入林府,她们说今墨这次被老夫人赶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们都在胡说!
玉竹一路将今墨送上牛车,今墨拿出几件东西塞给她,全是她平时自己攒的花茶和果子蜜饯。
她笑着对玉竹说:“天冷,快回吧,今后要替我好好伺候老夫人……”
玉竹握住她的手不丢:“今墨……你还会回来的,是吗?老夫人怎么会舍得赶你走……”
今墨淡淡一笑:“听话,快回吧……”
赶牛车的老翁发乌须白,也正是往别庄送东西,顺道捎着今墨。
牛车上堆满了,只留下一丁点儿的地方给今墨坐下,她抱着包袱对玉竹挥手,直到再看不见林府的院门,才收回冻僵了的手,揣进怀里。
头顶鹅毛般地雪花纷纷落下,一点一点地淹没了轮子滚动的痕迹。
林霁是在今墨已经出了燕京城门后才得知此事。
红玉奉老夫人之命,到林霁房中,将那本《诗经》送到他跟前。
“四少爷,这便是今墨的心意。她说,从未对四少爷动过心……”
林霁拿过那本书,紧紧捏住了,问:“她说的?还是你们逼着她说的?”
红玉淡然道:“四少爷,今墨性子温软,从来胆小,四少爷对她的情意,她不敢强拒,还望四少爷放她一马……”
砰——
林霁扔书砸倒了门口的花瓶,起身道:“她在哪?”
红玉看他一眼,叹说:“她已出府。”
他从桌前奔出,到马坊牵上乘风,扬鞭出府。
林霁只着薄衫策马飞奔,出了城门后,又奔走了许久,终于在皑皑雪路上看到了那辆牛车,他挥起鞭子,奔驰到那牛车前——
乘风在牛车前嘶吼着停下,惊了牛,那老翁连忙扯紧缰绳才让牛停了下来。
今墨亦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慌忙跳下车来。
林霁一指老翁:“你去哪?”
老翁忙颤颤巍巍道:“老朽……正往别庄送东西。”
林霁一动不动,紧紧看着今墨。
今墨下车:“四少爷……您怎么来了?”
林霁道:“跟我回去。”
今墨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恐怕不妥,奴婢外派别庄,是老夫人的安排……”
他咬牙说:“陶今墨,这时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我看上你了,只你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今墨愣在原地,她看他这般,不由得想,如此天寒地冻,他不冷吗?
他是从屋里逃出来的吗?
老夫人若是知道,定要罚他……
今墨最终仍是强压心头苦涩,慢慢说:“少爷与我,云泥之别,奴婢不敢妄图攀附,也已在老夫人面前言明真相……请少爷珍重。”
林霁听了这话,寒声道:“真相?什么真相?红玉说你从未对我有意,我不信你说了这话!你随我回去,我说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今墨道:“那确是我说的话!四少爷的心意……奴婢承受不起……”
林霁哑声说:“可你明明应了,你应了我!那天晚上——”
今墨含泪,却笑着:“奴婢只读过几个字,那日自以为应景才念了几句词,不想四少爷误会了……真是奴婢该死。”
林霁瞪起眼睛,良久后,他翻身下马一把捞过她的手腕!
“便是误会,我也认了!我带你回去!”
今墨着急,大声道:“你当如何?将我带回林府吗?侯爷和夫人岂能容我?或是将我掳走?那我这一生便不可再见人了……少爷这样,是在逼我往死路上走!”
林霁愣在原地,看着她眼泪簌簌落下,却不知该做如何……
今墨别过脸去,一点一点地挣开他的手。
她重新走到牛车前,恭敬而恳切道:“四少爷,往日里,多谢照顾……您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