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9、三、

　　没有想到钟岩一眼就把角落里的自己认了出来，还主动寒暄，这让梁小船内心里很有些受宠若惊。
　　诚然，梁小船是个外号，也毫无疑问是钟岩给起的。他本名梁一叶，取一叶扁舟之意。小学同学都说这名字没意义，一条小船，跟张三李四一样，缺乏激越的想象。可进了初中遇到钟岩，她却说：“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梁从木，跨水而设，架桥以渡，亦作小船也。梁小船，你的名字真漂亮！”
　　后来梁一叶才知道，这些都是钟岩从表哥赵乙处现学现卖来的。她实在觉得“一叶”两字笔画少、念起来又酷酷的，其他同学或不以为然，偏她就是认定这名字不简单，于是“虚心”向表哥求教。其实赵乙也被问得蒙圈，纯粹想极力维持住兄长的体面，绞尽脑汁吟出几句苏轼的词，再故作高深扯了扯美术的构图感，夸这名字有一种田园式的静美，把才上初中的钟岩唬得五体投地。转回头第二天就跟梁一叶原样复述了遍。
　　可怜钟岩自己心虚忐忑，生怕说错了反而露怯，孰料歪打正着直击梁一叶幼小的心灵，不仅把他夸感动了，更误会钟岩好读书擅诗文，堪为知己。
　　不过梁一叶性格太内向，同人对视一秒都能羞个大红脸，从来低着头说话，超过十个字的长句得分三段，能讲一个字绝不加成俩，比如“早”和“拜”，还有“嗯”和“不”。因此直到毕业他都没敢跟钟岩说：“我们做朋友吧！”
　　他连同学录都没有勇气递出。钟岩的那本摊在眼前，他斟酌又斟酌，思量还思量，最后哆哆嗦嗦写下四个字：万事如意。
　　全班哄笑。
　　钟岩也笑，但不像嘲笑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大喇喇把他放在桌板里的同学录抽了出来，翻开第一页，大气恢宏地也写了四个字：恭喜发财！
　　遗憾梁一叶至今没发过财。
　　而他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钟岩的不如意。
　　他悔恨着。
　　直到今日。
　　同学录里永远只得一页钟岩的留字，这一页上也永远夹着枚泛黄的小笺。在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月里，他们尚没有放弃鸿雁传书的习惯，长长的地址下缀一行数字，是梁一叶家用了许多年的固话号码。后来七位变八位，但只是开头添个“5”，后面的没有变。梁一叶不许它变。
　　即便他并没有送出过那枚小笺。
　　“嗳，他怎么叫你笑笑？”
　　听顾姝问话，梁一叶才意识到自己的恍惚，就听钟岩自若道：“小名啊！”
　　人群小范围哗然了一下，当年的滑头鬼如今的小总监起哄：“小书呆怎么会知道你小名的？你俩这是，嗯哼嗯哼……”
　　梁一叶顶不耐他猥琐当幽默的腔调，却笨嘴拙舌又内向唯诺，一时不得反击。
　　钟岩可满不在乎，撇嘴乐了：“就那回他发盲肠炎我陪去医院呗！我妈给我爸传话没传清楚，结果他以为是我怎么地了，冲到医院满世界叫笑笑。连保安爷叔都听见了，临走还故意跟我爸挥手，说再会哦笑笑爸爸。哈哈，为这个事情，我爸被我妈整整嘲笑了一个暑假！”
　　经她一提，大家都记了起来，这事发生在初二暑假前，离期末考试也就一周。因为不是急性发作并且诊断及时，医生没有给梁一叶采取手术治疗，输了几天液，他居然硬撑着来参加了考试。结果还考了个班级第三。
　　钟岩依稀记得，自己那回应该是第二十二位。全班四十六人，她不上不下稳稳居中，继续跟往日成绩持平。她很欣慰！
　　想到这里便还偏头冲梁一叶爽朗地笑起来，手指头点点他，说：“我妈那回还特地问你几分，接着狠狠批斗了我一礼拜，差点儿不许我爸带我去参加水上夏令营，还说要给我报复习班。最讨厌你们这些学霸了！”
　　嘴上说讨厌，却高高兴兴走近来，一竖大拇哥，夸赞：“名校硕士生，帅！”
　　梁一叶顷刻红了脸，头埋得愈加低了，有些不知所措。
　　钟岩哈哈笑：“你这性格也没变嗳，一说话就脸红，真不错！”
　　梁一叶顺着她的话问：“哪、哪里不错？”
　　“没变啊！难得你没变，挺好的，千万别变。”
　　梁一叶诧异地看着钟岩笑容里细微的苦涩，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他懂。看得懂，听得懂。
　　却非所有人都听懂了那样的弦外之音，小哭包嬉皮笑脸凑过来，亲热地揽住钟岩肩头，使赖道：“不管，不许梁小船搞特殊，以后我也叫你笑笑。笑笑姐！”
　　于是好多人跟着喊起来。
　　钟岩两指捏住小哭包手背的皮把那只爪子从肩头拎下去，故作嫌弃：“啧啧啧，尔等想也不要想！”
　　顾姝不服：“为什么？”
　　钟岩叉腰抬颚，勾唇坏笑：“没吃过我家饭，一律不许叫。是吧？”
　　边说，边回头冲梁一叶挤挤眼。
　　梁一叶愕了愕，旋即又红起脸，会心笑笑，轻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