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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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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相拥着一夜好眠,起来时已将十点了。生物钟头一次在钟岩身上失效了,她终于得偿所愿睡了个懒觉。睁开眼枕畔是不曾落荒而逃的恋人,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刀剑似的直直刺进来,像即将拉开一场美好生活的序幕。
吃过药出身汗,梁一叶到底是退热了。他自己则分析可能也不是炎症,应该不会这么快,大约还是身体应激反应下的预警模式,所以来得快去得也容易。奈何毕竟“运动”激烈,梁一叶平时也非勤于锻炼的人,于是彻底惫懒了,一整天可怜巴巴不是蜷在床里就是蜷在沙发上,活动直径不超过客厅到卫生间的距离。
钟岩可心疼了,不过又有些甜蜜的小得意,算作补偿,去菜场抓了条鱼回来,时隔经年又做起了家传的鱼肉馄饨。菌菇吊的高汤,清爽不油腻,汤里氽着颗粒饱满的馄饨,一颗颗跟小猪仔集体下温泉泡澡一样。舀起颗来连汤带水咬下一口,鲜味裹着鱼肉特有的甘甜在齿颊间滚过,好吃得叫人停不下嘴。
梁一叶一口气吃了三十个,最后是钟岩不敢往锅里下了,怕他积食,回头又折腾出别的毛病来。
吃过午饭,冲一壶红茶,钟岩把梁一叶安置在沙发里命令他休息,自己忙着将洗衣机里早就甩干的衣服挂出去晾起来。钟岩家里自然没有合适的男式衣物,好在梁一叶体格不壮,钟岩身形高挑又爱买宽松易穿且好洗的卫衣、运动裤,翻出一套最大号的来,再凑合便利店买包现成的纸内裤,梁一叶总算不用跟钟岩“坦诚相对”了。
趁着钟岩在忙,梁一叶也不爱看电视,便借了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收了收工作上的邮件,也没忘用手机给上司发个病假申请。非止钟岩不放心他的身体,对着镜子照见脖子上那些点点杠杠,他自己实在也没信心面对领导和同事自圆其说。反正年假还积着,不请白不请。
同上司的社交性文字对话告一段落,梁一叶放下手机恍见着钟岩趴在另边沙发扶手上,孩子似的皮笑。
梁一叶也笑,问她:“弄好啦?”
钟岩点点头。
“辛苦咧!”
“辛苦的是洗衣机。”钟岩径直从扶手翻上沙发,蹬飞了拖鞋光脚蹲踩在沙发坐垫上,挨着梁一叶胳膊蹭啊磨,“你也好啦?”
“嗯!”
“明天不上班,那今天还回去吗?”
梁一叶红了脸,不敢看她了,小声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
钟岩一把搂住他肩头:“方便的哦!不要太方便!睡床睡沙发,随便挑。单人双人,随便挑。同/志您要睡前服务吗?免费的!”
梁一叶脸更红了,尽是低着头笑,不回话。
本来心照不宣,钟岩偏爱逗他,两人腻了许久,有种无聊的快乐。
突然地,钟岩问了一个十分没有创意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呀?”
梁一叶很认真地回答:“因为你对我好。”
钟岩嘴角抽了抽:“你这叫什么答案?直接进入逻辑死循环。接着你是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啊?”
顿一顿,自己反应过来:“不是,我也没觉得自己对你特别好啊!不过也不坏。不不不,你把我绕住了,我想想。”她翻着眼果真想一想,旋即义正辞严地表示,“嗳不对啊,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为什么要不喜欢你?你是杀人放火还是偷我干脆面了?”
梁一叶被她自问自答并且超长还转弯的脑回路给问蒙了,愣了好一会儿,噗嗤笑了出来。
可钟岩的插科打诨尚未结束,冷不防凑过脸来眯起眼逼问:“老实交代,你偷没偷过我干脆面?”
梁一叶笑得有些喘,连连摇头否认,嘴里却说:“是李淼逼田嘉祎去拿,被我看到,小卖部买了新的给你放回去了。”
李淼是被钟岩鄙视的滑头鬼,田嘉祎是现在壮如黑铁塔的小哭包——钟岩气得拍茶几。
“原来是这货老偷我的零食!你还帮着瞒。从上学瞒到昨天,你早说昨天我就抽他成陀螺。嗳,你哪头的呀?是不是被他拿把柄了?不行,我找班花要这傻/逼电话,我打不着我先骂死他我。”
梁一叶环腰将她抱住,仍是一个劲儿好笑,温言安抚。也是知道她多半拿乔,故意找人哄,这里只他一个,换言之就是要他哄。
哄心上人,甚益哉!
两人继续腻着说说笑笑,十数年的光阴,回忆里的趣事说不够,各种辛酸同样一言难尽。梁一叶不无内疚地坦白:“其实,去年我在地铁上碰见你一回,但,你睡着了。”
钟岩自然很意外,默了默,反而自嘲地笑起来。
曾经风华正茂,毕业后初涉职场,公司名气不大,但工资待遇尚可,老板也随和,办公室里人际关系俱皆融洽。那时候钟岩很有朝气,活泼开朗但其实脸皮挺薄的,上班路远,地铁上再累却是能礼让便礼让,也不敢轻易打瞌睡。后来全变了。人圆滑了,世故了,也更随性无顾忌,生活的疲累令她褪去了天真羞怯,变得强势飒烈。
梁一叶看见的是每天奔忙在城市各处人情周旋的钟岩,抓紧一切短暂的空档让自己摘下面具喘口气,吃饭、休憩,都必须见缝插针。乘地铁能捞到空位,坐下赶紧睡觉,礼仪公德是留有余力人的教养,却不是她这个苟延残喘者的善良。有过几次被人故意碰醒,阴恻恻地嘀咕几句难听的话,她要么瞪到对方闭嘴滚蛋,要么几句话怒怼:“我穷没办法,就坐地铁,你高尚别当鼹鼠,钻出去叫车多自在。后座躺平,就你这身高,够蹬腿儿了。”
这话梁一叶听得清清楚楚。仅隔着一节车厢接缝,他不近不远地守望着钟岩,没有勇气上前维护。
不是不敢为她跟人开架,而是怕她并不愿被自己看到那般冷硬刻薄的模样。
可钟岩又说:“什么态度?跟贱/人开发的专用语气,一般贱的都享用不到,得贱得出尘,超凡脱俗,好像你这样的。殊荣不?”
说完起身背好单肩包,以高过对方半个头的威压讥笑着走到门边,到站下车。
“我那时候想,自己真是不配,你太好了,什么都打不垮你。我还狭隘地想不要伤你面子,其实不过是我自己窝囊。不敢认你,不敢帮你,又不敢当面跟你认错。”
啪——
钟岩双掌响亮地拍在梁一叶脸颊上,微微疼痛。
梁一叶被她捧着脸彼此对视,看见她撇嘴故作不快,瓮声瓮气:“错个屁!”
梁一叶嘴被迫嘟着,说不了话,只能眨一下眼。
“老娘开怼还要你帮?怀疑我专业素养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踢馆是不是?”
梁一叶又眨一眨眼,咯咯笑了。
钟岩放开他,转身赖躺到他腿上,自上而下仰望他垂落的目光,满足地笑。
“赚了!”
梁一叶拢着她,总是含愧:“是我交好运了。”
“停止这种无休止的自贬游戏好不好?梁小船你给我记住了,你很好,我觉得你好得不得了!”
梁一叶苦笑:“我性格不好。”
钟岩瞪起眼:“我只听说过性格不合,不知道什么叫不好。”
“我不爷们儿,又弱又胆小。”
“犯法啦?我看见比我高的也不硬怼,我掏裆。”
梁一叶无奈:“我不会聊天,脑子慢,很闷。”
钟岩摇摇手指:“喏喏喏,这个就不准确了!闷不闷啊,是件主观的事。也就是只有人家觉得你闷,而不是你自己说闷就闷了。还有,不是话少就说这人闷。反正我的定义里,你一点儿不闷,可有趣了。我就爱听你说那些建筑啊雕花什么的,讲历史。对了,顺便透露个秘密给你,你盲肠炎住院那几天跟我科普的那些,其实我一句没听懂。”
梁一叶目瞪口呆。
“不过我就是觉得好有意思,听着过瘾,不打瞌睡不无聊。”
梁一叶忍俊不禁:“听不懂还有意思啊?”
钟岩理直气壮:“听不懂最有意思了。你想我,就我,但凡我这种素质都能听懂的,那也就等同于一加一等于二的范畴了,多幼儿园啊!”
听这番歪理,梁一叶不由得怔住,随后仰头爆笑。
他很少这样热烈地表达情绪。也是第一次在钟岩面前毫无顾忌地表达。
钟岩坐起来,改与他并肩相偎,两人两手依依扣住,她陪着他笑,在笑声里表白:“船儿啊,有你这么个人让我喜欢,真好!”
梁一叶歪头磕了下她脑袋,也说:“笑笑,你是我的笑笑,是我的笑笑了!”
“必须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