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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夜送枣 ...

  •   相府。

      乌檀案上铺了一卷古朴的羊白字卷,上书“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八字。兰子卿近前细察,笔锋布局均满意后,轻轻呵气吹干墨迹,将字幅卷起,用一条绢白丝绸系住,装入长盒中。

      “阿三。”

      一个乌青衣袍的年轻人跑了进来,“丞相,有何吩咐。”

      “将这字卷送到学士府,便说是贺礼。”

      阿三接过木盒,笑道:“小的猜,丞相您定是送了‘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八字。”

      兰子卿本在喝茶,听他此言,放下茶盏,闲闲道:“你如何知晓。”

      叫阿三的侍从吐了吐舌头,“每年大臣寿辰,丞相都会派人送一幅字卷祝贺。字卷上的字从来都是‘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八字。”他之前总是怀疑,丞相是不是提前写好了一堆字卷。轮到哪个官员寿辰了,便从中抽出一幅来送。

      兰子卿细思索起来,倒确有其事,失笑道:“我竟未察,待太师寿辰时,字卷上换个词送去。”

      阿三咕噜道:“小的每回去给太师,大学士送礼,见别的大臣送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贵重,一样比一样出奇。只有丞相您年年只送一幅字卷。这落在旁人眼里,多寒酸。”

      兰子卿眼波盛满笑意,拿起案上的纸扇,轻轻敲了敲阿三的脑袋,“本相亲自写的字画,难道比不得旁人买来的俗物。你且送去。”

      “是”

      阿三转念一想,虽说丞相年年只送一幅字卷,可无论是晁太师还是司马学士,偏偏都最看重这幅字卷。每回他去送礼,他们都给他好多赏钱。

      这样想着,捧着长盒,笑盈盈走出。

      “相爷,有人.....皇榜......”几句断断续续的词,飘过庭院,传进兰子卿的耳朵。兰子卿眉头微蹙,拦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

      “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满脸通红,气息凌乱,想是跑的太急,岔了气。兰子卿将案上的茶水递给他,又替他拍背缓气。

      来人接过茶一饮而尽,顺了好几口气,方才缓过来。他一把擦去满头汗水,激动道:“丞相,有人揭下皇榜!”

      兰子卿一惊,忙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揭皇榜的人说,三日之后自会面见圣上。”侍从似乎还沉溺在喜悦之中,眉眼间尽是笑意。

      兰子卿踱了两步,回头肃色道:“你再去探探消息,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是”

      侍从走后,兰子卿眉目凝重,长身立于屋檐下。

      他心中隐约有个念头,揭榜之人,正是殿下 。

      掌灯时分,夜凉如水。

      夙丹宸撑着头,孤身坐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院中栽了些枣树,树上结着密密沉沉,鸽子蛋般大小的红枣。清风袭来,扰的一树碧叶沙沙颤响。一粒通红的枣从树上滚下,滚到树下人的肩头,
      一路跌入衣袍中。

      他拾起袍间的红枣,瞧了瞧,用衣袖将枣身擦净,放入口,唇齿间清香袭来,忍不住赞道:“这枣清脆甘甜,难得,难得。”

      “谢王爷夸赞,为了打理这颗枣树,小的可没少费心思。”一个灰衣小厮从石径中钻了出来,脸上带着满满的欢欣与自得。

      夙丹宸沉吟片刻,笑道:“阿欢,搬梯子来。”

      小厮不解道:“王爷要梯子做什么,王爷若是想吃枣,只管吩咐奴才,奴才替您摘来。”

      夙丹宸将桃花眼笑眯成一缝,拖长语调,故意卖关子道:“你摘,这心便不诚了。”见阿欢一头雾水的搔着头,桃花眼一挑,温声道:“你搬来便是。”

      “哦....是。”

      “且慢”夙丹宸细一思忖,加上一句:“再拿一把剪子来。”

      小厮告诺,连忙往后杂间跑去。

      夙丹宸抬头,橘黄的灯盏下,唯见他双眸明亮如昼。

      半盏茶的功夫,阿欢已搬来长梯,架在枣树干上,又将剪子递给夙丹宸。

      “你下去吧。”夙丹宸握着剪子,反复试手。

      “主子,这剪子快,您当心手。”阿欢见他把弄着剪子,吓得心都快飞出嗓子眼。

      主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贵妃娘娘头一个饶不了他。可是主子让他下去,他不敢不下去。

      只好一面走,一面暗暗祈祷殿下安然无恙。

      夙丹宸撩起锦袍,皂白靴踩上横梁,嘴里衔着云剪,双手扶住两侧,一步一步爬至最高处。

      红沙枣密密麻麻的垂下,直刮他的头顶。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一片细碎的银光

      他拨开枣枝,只见一轮明月高高悬于半空,圆润明亮,如似玉盘。

      望了片刻后,回过头,拿起剪子,一手扶枝一手剪下,“咔嚓”一声,枣串掉入围成兜的锦袍间,待袍中装满后,抱着衣袍,依着方才的样子,慢慢下梯。

      “主子,您可算下来了,可吓死奴才了。”

      躲在梁柱后的小厮见夙丹宸下来,立刻迎了上去,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编箩筐,蹲下身,将夙丹宸袍中枣串尽数装入箩筐内。

      “你到机灵。”

      夙丹宸笑着称赞。

      阿欢脸上一红,指着夙丹宸锦袍上一小片淡淡的湿迹道:“王爷衣袍湿了,是否另换一件。”

      夙丹宸抖了抖衣袍,“不妨事,替本王备马。”

      “殿下可是要去寻花楼,含烟姑娘若是看见殿下亲摘的大红枣,指不定怎样高兴。”阿欢眉开眼
      笑起来,似乎这枣是送与他一般。

      夙丹宸跟着笑道:“你这奴才,总是这样多嘴。哪一天,本王要好好罚你一罚。”

      阿欢以为自己猜中了主子的心思,叫他恼羞成怒,便嬉笑道:“奴才不说了,奴才这就去备马。”

      乌青衣裳的侍从正拿着长扫帚,借着灯火,在庭院中躬腰背手,慢慢打扫。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他吓得手一抖,扫帚掉落在土地上。

      阿三眉头皱起,嚷道:“催催催,催命呀。”顾不得拾扫帚,跑着前去开门,口中不满的咕噜道:“哪个这么不知趣,黑灯瞎火的跑来......三殿下?”

      一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身锦缎长袍,怀抱一只精巧箩筐的夙丹宸。他身后月色清朗,越发衬得夜色深重。

      “本王漏夜前来,是不知趣了。”夙丹宸忍者笑意,打趣道。

      阿三心一虚,赔笑道:“别人来是不识趣,殿下您来那可是相府的荣光。”

      夙丹宸笑道:“兰相睿智敏思,想不到身边人也是这样伶俐。”

      阿三咧着牙,讪笑道:“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怎么,若无事,本王就来不得?”

      “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阿三忙摇头,“只是殿下您.....”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阿三默默在心里加上一句。

      这位殿下来相府总共不过三次,第一次因为皇上要考他的文章,他来找相爷讨教。第二次因为摔坏了皇上心爱的瓷瓶,连忙来向相爷求策。第三次来倒不知缘故,只知道他走后,丞相一个人在
      檐下站了许久。

      这样一想,阿三突然意识到,三皇子已经许久不曾登门,上一次来,还是年初的时候。

      这次来,又不知给丞相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

      “你家主子在哪,本王找他去。”夙丹宸说着,便要抬脚进门。

      阿三连忙拦住他,“殿下且慢,容小的先去通报。”

      夙丹宸略一沉吟,颔首道:“也好,你快去快回。”

      “殿下稍候。”

      说罢,阿三向府内跑去,一溜烟穿过鹅石小路,来到东厢门前。一室房门紧闭,灯火透过窗纸洒向地,他踮起脚隔着窗纸望去,隐隐窥见丞相披着青黛衣衫,坐在檀木案旁,细细翻阅一卷经
      书。

      阿三犹豫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兰子卿忽见窗纸中映出一道人影,淡淡开口:“何事。”

      阿三一惊,忙道:“禀丞相,三皇子来访。”

      兰子卿眉睫一跳,迟疑道:“他可有说来因。”

      “奴才问了,他没说,只说要见丞相。”阿三想了想,加上一句:“三皇子还抱着一箩枣。”

      房内良久无言,阿三小心翼翼地问道:“丞相,是否以安寝为由,回绝了他。”

      兰子卿默然,灯火染上他的面容,更显眉目如画,隔了半响,合上书卷,淡道:“不必,请他到揽月亭小坐,本相随后便到。”

      “是。”

      揽月亭,依梅林而建,亭上无盖,任月光倾洒亭中,是曰揽月。

      夙丹宸抱着箩筐,站在亭外,见月色满亭,不自觉道:“清月入怀揽风流,不愧名曰揽月。”

      “不过一俗名耳,殿下谬赞。”

      一道清音穿林而来,夙丹宸回头,见兰子卿一身青衣,两袖清风,乘月而来。

      梅林月影下,他眉眼极雅,纤尘不染,似从画中来。

      夙丹宸愣住,呆呆道:“子卿,你竟是这样一位美人。”

      兰子卿闻言,笑意隐去,面容冷下几分,“殿下莫不是为这一言而来。”

      夙丹宸自知失言,俊脸微红,“我是来道谢的。”

      上前牵过他的手,来到亭中。

      “这石凳好生冰凉,子卿你等等。”夙丹宸一屁股坐下,寒意瞬间侵入肌理,脱口叫住将坐的兰子卿,脱下自己的外袍,叠成块,垫在石凳上。“好了。”笑着将兰子卿拉入座。

      兰子卿眼眸微动。

      夙丹宸将怀中的箩筐推到兰子卿眼前,献宝一般笑道:“这枣是我自家庭院生的,味道极好。我特意摘来送给你尝。”月色下,他眸眼晶晶发亮,像婴儿的眼睛一般纯真明亮。

      兰子卿别过脸,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眸底情愫,淡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殿下深夜前来,便是为此?”

      夙丹宸笑道:“子卿,我知道因为你,父皇才免了我的跪罚。”伸手去握兰子卿的手,触碰到的肌肤竟冰冷异常,“子卿,你的手怎这样冷。”

      他暗提内力,化作热力,通过掌输送到兰子卿体内。兰子卿只觉一股热流游走全身,连一贯冷寒的脾胃也跟着暖洋。

      夙丹宸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一向怜香惜玉惯了,对待美人,尤其是柔弱的美人,总不自觉的生出照顾之心。

      兰子卿却忽然心生烦乱,抽回手,冷道:“三殿下当真不愧浔阳第一风流子,连握男子的手,都这样驾轻就熟。”

      夙丹宸惊忙道:“子卿,你误会了,我绝无唐突之意。”

      兰子卿亦觉自己反应过激,定了定心神,淡漠道:“臣并未替殿下进一言,实不敢居功。谢臣二字,更是无从说起。”

      “子卿......”夙丹宸还要再说,又见兰子卿一副送客的姿态,只好闷闷道:“子卿,我走了,这箩枣是我爬上树亲手摘下的。还望你收下”将枣放在石桌上,怏怏离开揽月亭。

      夙丹宸走到鹅石小径,回头望去,树影重重间,兰子卿孤身立于亭中。他轻声唤来阿三,问道:“你家主子今日可有什么心事。”

      阿三摇摇头。

      他见了,疑惑自语:“这便怪了,子卿对我一向柔和,哪有今日这般冷漠。”再望去,月下青衣茕茕,只觉心痛。他观望许久,方默然道:“本王走了,你唤丞相早去歇息。”

      “是”

      夙丹宸走后,阿三来到亭外,半躬着身体道:“丞相,三殿下走了。他让小的来提醒您早去歇息。”

      “他一直在亭外?”

      兰子卿抬起淡漠的眉眼。

      “是,三殿下一直在亭外看着您,刚刚离去。”阿三老老实实回道,“丞相是否回房歇
      息......”

      “下去吧。”

      阿三见兰子卿神色不同与往日,不敢再劝,只好道:“是,奴才告退。”他一面退出揽月亭一面咬牙暗骂夙丹宸,“我就知道,那不正经的殿下一来,准没好事!”

      清冷的月光照进亭中,投下一片阴影。

      兰子卿目光轻移,瞟向石桌上的箩筐,从筐中拈起一粒饱满的红枣,轻咬下去,口中刹时甘甜四溢。

      似有一缕苦笑拂上他唇边,大半年前,那人也是睁着一双明亮无辜的桃花眼,在他身旁嘘寒问暖。他走后,自己亦是在廊下,失神良久。

      第二日再来,他称病不见。以此拒绝了三次,那人便也不再登门。

      兰子卿捏着沙枣的手紧了紧,只觉掌心被那粒细石大小的枣,硌的生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月夜送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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