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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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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黍也没什么话好说,屋子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杯盏摆得整整齐齐,酒还是温的。
人怎么突然就都没了?表哥呢?
谢莹草揭开一半盖头,看看这,瞧瞧那,说:“这些黏黏的东西是什么?”
“我看看。”
那个人不容她们闲逛,急得要掀桌子:“沈神医,谢小姐!快跟我回去接生吧!我给你们跪下了……”
这边这么着急,可是陈妈还没寻到,表哥又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情况紧急,他一定不会丢下她的。沈禾黍担忧地说:“谢小姐,府上还有什么人,可以帮忙寻人的?”
谢莹草说:“嗯……我得去后厨看看。”
下午陈妈还说过后厨有人发了疯,不知又是什么情况。
“沈神医还犹豫什么?快呀!说不定他们一会就回来了呢?”
谢莹草笑道:“说不定他们就是被你抓走的呢?”
“谢小姐!我马六的为人……我、我我在沐洲那是出了名的一等一的——怂!”
禾黍轻叹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去救人吧,说不定他们一会真的会回来。”
“哎哎!”马六忙在前面带路,人心里着急的时候,嘴上便会絮絮叨叨个没完,“我娘子胖,但是屁股窄,不会出什么事吧?”
髋部窄不好生产。“她疼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师父说过妇人产子,往往九死一生,禾黍不好保证什么,努力回想书上是怎么说的。
马六家不是很远,出了谢府左转两百步就到了,院子里有一棵枣树,低低矮矮才种不久的样子。屋里漾着温暖的烛光,漂出若有似无的肉香。
“哎呀!不好!”马六到了门口,突然踟蹰着不肯进去。
“怎么了?”
“我出门时她撕心裂肺地喊疼,此刻怎么突然没了动静!也没有孩子的啼哭声!”
谢莹草掀开盖头说:“我倒是听见有吃东西的吧嗒声。”
禾黍心急如焚,哪有心思猜来猜去的,一把推开门,把马六丢了进去。
“娘子?娘子!”
“嗯。”马六瘦得像柴火一样,他娘子却颇为肥胖,从鼻孔里懒懒地应了一声,低头啃着什么东西。
“孩子呢!”
他找了一遍,又问:“孩子呢!”
“还在肚子里踢腾呢,”她吮了两下油腻的指头,“看看鸡熟透了没?再给我捞块呗。”
“说了肉要熟透了再吃,你能不能等一等!”马六嘴上跟她吵吵,手下不停,在锅里翻来翻去。
“哎哟哎哟!你快点啊!我必须不停地吃,这一停,肚子就疼得厉害!”
禾黍没听过必须不停吃东西的病,但见她热火朝天地吃鸡,肚子也“咕咕”响了。
“沈神医!你也吃一块!”马六递了一只腿给她,香气扑鼻,皮上都是黄色的鸡油,要是有糯米饭拌一拌就好了。
“不……不必了。我衣服都湿了,先喝碗热汤。”她不用别人招待,自己拿起勺子盛汤。想想谢莹草也一样湿冷,又帮她盛了一大碗。刚才怕谢莹草忌讳,就让她帮忙烧点水,还好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高高兴兴地去了。
好肥的母鸡,她吹了几下,油花散不开,她捧着碗闲聊道:“看你肚子也不太大,足十个月了吗?”
“去年入冬有的。”
那不是才八个月余……
“哎哟哎哟!”马六的娘子突然边吃边叫,“疼疼疼疼!”她一个劲地往嘴里塞肉,边嚼边喊疼。
禾黍忙附身撑住她的腿,用手按压了几下,登时满头都是汗。
怎么跟师父说的不一样呢?
“神医!怎么啦!”
“医书有云:所谓十产,正产、催产、伤产、冻产、热产、横产、倒产、偏产、碍产、盘肠产。你娘子这应该是倒产。”
“那那那那!怎么办呢?”
“师父说过遇上倒产,就要把手伸进去,将孩子转个圈……”
这样孩子没了,大人还保得住。只有遇上手法很轻的高人方能平安度过。禾黍看他焦急的神色,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心想表哥表哥你去哪里了啊,由你来做就好了。
娘子听了哭道:“那那那那快转吧!我觉得它突然动得少了!”
“我……”禾黍净了手,却迟迟没有行动,“我……我师父说可以用钳子……好像要先用火烫一下……”
马六把沾满灰的火钳子给她,急道:“你师父说,医书说,神医!你到底救不救得了她!”
“我……”她满头都是汗,双手捧起火钳子,镇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行医……但是!你可信我?”
第一次行医!马六也满头是汗,不知道怎么回她。他娘子随手抓起一块骨头砸他,正中额头:“马怂人!你抖什么!大不了娶小……不对!是续弦!”
他们吵吵嚷嚷个没完,禾黍充耳不闻,师父说手要稳,心要狠,她右手一转,握住胎儿的脚,轻轻一推,又一拉,终于看到了孩子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
“好了!”她激动地擦擦汗,“孩子出来了!”
却见马六伏在床边发呆,夹了块鸡肉,在娘子嘴唇上磨来磨去:“让你少吃点,让你少吃点,你也不听,现在儿子长那么胖,生不出来了吧?”
这个孩子其实不胖,因为不足月,巴掌都是透明的,软软地蜷缩着……
他突然从禾黍手里抢过孩子,也放在娘子嘴边磨来磨去的:“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孩子是紫色的,没有了声息。他娘子也一样没有了声息。禾黍呆立一旁,愧疚不已,这俩人莫非是被她杀死的,自己哪里有脸劝解马六。
师父说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道理谁都明了,可是人总有那么一点私心,有那么一点不舍。她还不是抱着师父骨瘦嶙峋的身体不放手,不放手……
她背过脸去,掩饰住溢出的泪水。
“怎么了?”谢莹草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生了么?”
“嗯,只是遇上了倒产,孩子又不足月。两人都……都没了。”
“没了?”
谢莹草定睛看了半天:“我是瞎了么?他俩不是好好的?”
禾黍忙转身,果然看见马六娘子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孩子也胸口起伏,分明是在呼吸。
“这!”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是她这个郎中当的!连人是生是死都分不清!禾黍狠拍自己的脑袋:“该死!该死!我该死!”
“你还吃不吃?”马六一个劲把孩子往她嘴里塞。
“你们三个真是的!还不快给他裹层布!”
听到谢莹草这话,禾黍才清醒一些,四指搭上马六娘子的脉搏。不滑不虚,中气十足像个壮汉。真的是奇怪了,产后应该血亏阴虚,她怎么恢复得这么快。她疑惑地说:“你娘子怀胎才八个月,怎么就突然分娩了?”
马六说:“本来好好的。今天下午去谢家的后厨帮忙,被疯子撞了一下肚子。”
“疯子?”
“你看,她腿上还被那疯子咬了一口。”
伤口处已经溃烂,流着脓血,禾黍俯视了一会,刚才好像仅仅是道小口子而已,怎么转眼就腐败了。
“先用酒浇一下,我去备点金疮药。你家里有硫磺粉么?”
“啊!”谢莹草突然尖叫一声,把孩子丢回床上,“这小东西咬我!”
“啊啊啊!娘子!”马六突然也尖叫起来,从她口中拽出自己的半段手臂。肉都没了,被他娘子两口啃食了个干净。
“这这这这这!”这跟师父说的不一样!
马六娘子眼睛发白,牙齿是都是血,面目狰狞!突然张大嘴,朝禾黍跳过来。
这这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马马马夫人!”
屋子狭小,禾黍绕了几个圈,跳到桌子上。“马马马马夫人!你不会是死不瞑目变成厉鬼了吧?我我我我……”
“厉鬼”扑了几下,又转向谢莹草那里。
“啊啊啊啊!”谢莹草也绕着屋子转了几圈,突见马六也有点不对劲。
他翻着白眼说:“娘子……你还没有……穿裤子……”
说完也变成狰狞的模样,两人一前一后把谢莹草堵在中间,青面獠牙,随时准备发力扑过去啃咬。
谢莹草忙抱头躲避,忽听禾黍喊:“趴下!”她还没来得及趴,禾黍就端起一大锅滚烫的鸡汤泼了过来。泼在马六身上,肉立刻变成半生不熟红色,冒着白烟。
“好……好像没用!”
“当然没用啊!”谢莹草哭道,“你没看到他少一条胳膊都没事吗,泼一碗毒鸡汤能有什么用?”她和禾黍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突然“啊“一声踩到一块鸡胸肉,摔倒在地上。
“啊!”禾黍也脚底打滑,重重摔倒了,这鸡汤真的太油腻了… …
马六的牙齿好像变锋利了,撑破了牙花上的肉,看上去血淋林的。
死了,这次真的死了。或许会疼,或许会变成这种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样。可是当她闭上眼睛,渐渐没有那么害怕了,满心都是湿漉漉的青草味,表哥拉着她,朝师父的背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