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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三(1) ...

  •   “什么……”世纷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像是曾经偷吃了饼干,以为别人都忘记,却又被旧事重提的孩子。
      “不是吗,”袁祖耘就站在她面前,垂下眼睛看着她,嘴角的微笑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愉快,“你那样风尘仆仆地赶来,从你眼里,我可以感觉到你是记得的。”
      “……”她说不出话来。
      是啊,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原本应该值得纪念的日子最后却变成了一颗毒瘤,长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去。
      所以那个夜晚她匆忙而至,当他定定地看着银幕,对她说“如果你不见了怎么办”的时候,她差一点就无法忍住夺眶的泪水。
      他伸手抓起她披在肩上的发梢,轻声说:“我很久都没再过那个生日了……你知道吗,尽管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冥冥中,我却觉得,是这个日子把你带走的。”
      “……”她抿着唇,抬头看他。
      “你也很寂寞吧……”他的微笑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惨淡,“生日是怎么过的?”
      “……”
      “……”
      “不记得了,”她缓缓开口,“我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袁祖耘忽然开口:“可以请我进去吗?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她看着他,发现他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闪烁。
      但她还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让他进去。他自觉地换了鞋,洗过手,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然后拿出两支蜡烛,分别是“3”和“0”。
      “这样很触目惊心。”世纷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口的墙上,如果不是这两支蜡烛,她甚至要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哦,”袁祖耘从蛋糕盒里又拿出一支星形的蜡烛,“这样呢?”
      “好吧……”她别过头去,这支蜡烛让她想到了佘山顶上的星空,不由地鼻子一酸。
      他把蜡烛放在蛋糕的中央,然后用打火机点上,关了灯,在荧荧的烛火里看着她,好像还是那个顽皮的少年。
      她走过去,看着烛火,不敢看他,闭上眼睛许了个愿,轻轻地吹熄蜡烛。
      黑暗之中,借着窗外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一缕轻烟升起,然后是他清澈的双眼。
      她看着他低下头,轻轻地吻她,她也回应着,无法抑制地回应着。她仿佛觉得自己并不是早已离去的世纭,也不是拼命想要成为世纭的世纷,而是一个不能自拔地爱上他的女孩。
      他放开她,也借着微光看她,像是茫然地不敢相信,眼里是希望,却又害怕失望。
      她把头轻轻地抵在他胸前,很想说什么,想把自己告诉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伸出手环在他的腰间,很多年来,第一次仔细地划过他身上的线条——他变得魁梧了,让她有一种安全感,比起八年之前,此时此刻的他仿佛更真实地在她面前。
      他的衬衫上有一股强烈的烟草味道,混合着咖啡和汗水的味道,没有什么特别,却让她感动地想要落泪。
      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颚,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在我还可以回头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是打算再玩弄我一次吗?”
      她看着他,虽然并不真切,却能看到他眼底的紧张。
      于是她笑起来,轻声说:“也许……不是。”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世纷的脸上,她皱了皱眉头,就醒了。
      身旁的男人呼吸声很均匀,她把已经被他压得有点麻木的手抽出来,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她不禁苦笑,那个彻夜不睡只是因为怕她离开的男孩,究竟去了哪里?
      她轻轻起身,披着薄被进了浴室。她关上门,打开热水龙头,然后扶在洗手台边,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
      是不是因为做了很多年的“世纭”,让她也变得少言寡语?她理不清自己的头绪,却又无法狠心拒绝他。
      也许,她真的没办法骗自己说讨厌他、不爱他,可是当她看着他的微笑的眼睛,以及他眼里那微笑的自己,她就无法变得快乐——她亲手夺走了妹妹的一切,却还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幸福吗?
      那对世纭来说,太残忍了吧?
      她站到花洒下面,闭上眼睛用热水冲洗自己的脸,想起昨晚那个情不自禁的自己,心里忽然升起懊恼与羞涩的情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床上的这个男人,她只是直觉地想,这样一来,想要逃出他的掌心,就更难了吧……
      热水冲出满室的氤氲,世纷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在她兀自发呆的时候,浴帘被人猛地拉开,袁祖耘那充满了紧张情绪的脸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得瞪大眼睛,本能地用双手护住胸,却忘了发出尖叫,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地互望着,只听到热水冲刷墙壁和浴缸的声音。
      忽地,袁祖耘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怎、怎么可能……”她还是护着胸,被吓走的那口气还没提上来,却不由地想要回答他的问题,“这是我家……”
      他看着她吓坏的小脸,不禁笑起来,笑得很开心:“你那是什么表情?”
      “……”她眨了眨眼睛,答不上来,可是另一种叫做尴尬的情绪却涌上心头,因为她忽然发现他们都是赤&裸的。
      他像是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不着痕迹地从上到下打量她。
      “你……你可以出去吗,我还没洗完……”她别扭地想要转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转。
      袁祖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歪头,像性格恶劣的少年一般:“那好吧。”
      说完,他帮她拉好浴帘,退了出去。
      她喉间那口被吓走的气息终于又回来了,只是她无奈而懊恼地想:难道他非要进来“亲眼证实”她并没有离开吗?
      这天中午,他们默默地在客厅里拿蛋糕当午餐,他时不时地会搂住她,或者吻她,她没有反抗,但却心事重重。他并没有生气,好像跟之前比起来,现在的她已经让他满意。
      可是她知道这样不行,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结,既然说不清楚,更无从解开。
      看了看墙上的钟,原本约了蒋柏烈的她,只得偷偷地躲到浴室去打电话取消,她好像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他自己正在看心理医生。
      晚上,她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他回去,临走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看着她,说:“你不会又骗我吧?”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让人无法忍心欺骗,她点点头,微笑着跟他挥手道别,换来的是他狠狠的吻。
      送走了“恶魔”,世纷看着满室的寂静,又发起呆来,好像第一次发现,有他和没他的房间,竟然会这么不同。
      她坐在餐桌前,盒子里还有一块很小的蛋糕,她把“3”和“0”的蜡烛拿出来,勉强插在上面点起来,烛光中,她微笑含泪说:“世纭,生日快乐!”

      第二天,她睡到下午四点才醒来,是袁祖耘的一通电话吵醒了她,可是他却只是说:“没什么,我只是确认你还没有消失,请继续……”
      挂上电话,她却睡不着了。她起身打开电脑,有一封新邮件寄到她的电子邮箱,是石树辰寄来的,祝她生日快乐,她看了看时间,是昨天早上八点,她不禁苦笑,然后回复他“谢谢”。
      打开手机,也收到了祝贺生日的短信,妈妈、爸爸、梁见飞、林宝淑,她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记得她和世纭的生日,忽然有些受宠若惊。
      但她忽然想到了子默,那个每年都会寄电子贺卡给她的女孩,这一次却悄无声息。她颓然倒在椅背上,看来,子默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吧……
      这个木讷的女孩在她看来,有时候跟石树辰一样,是另一个世纭。
      当她看着子默的眼睛,总能够看到世纭站在身旁,恬静地倾听着她们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微笑点头。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把每一个爱着世纭又被世纭爱着的人,都当作是妹妹的化身。她越是想要成为她,就越觉得自己离她那么遥远。
      她想起项峰的话,于是拿出前几天买的红酒,鼓起勇气上楼去敲子默的门。
      她敲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人应门,那个木讷的女孩是真的不在,还是……仅仅因为不愿意见她?
      忽然,走廊另一头的门被打开,项屿穿着带有褶皱的衬衫和长得拖到地上的西裤站在门口,赤着脚,脸色苍白。
      “那家伙不在。”他抓了抓头发,口齿不清。
      她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准备下楼,却被他叫住:“喂,你手上拿的……是酒吗?”
      世纷看了看手里的瓶子,那是原本要当作礼物送给子默的,可是现在——她又看了看项屿——或许有人会更需要它。
      他用食指胡乱地抓了抓鼻子,说:“进来吧,我去找两个杯子……如果找得到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他的房子,跟过年的时候比起来显得乱了许多。脏衣服和袜子散落在地板上、椅子上、沙发上,厨房的水槽里堆积着一叠被使用过的碗筷和盆子,各种各样凌乱的物品被随手摆放在各个角落,尽管如此,她却觉得这才像是一个单身汉的家。
      “我说过,”她把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准备离开,“我不会在晚上跟异性单独喝酒,所以……”
      项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两只高脚的玻璃杯,暖色的灯光下,她仿佛可以看到杯子里积的那层厚厚的灰,可是他却像是全不在意,自顾自地翻找着开瓶器。
      “你要走吗?”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眉头轻轻地皱着。
      她想,他在看到这瓶酒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了吧……
      “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那个意气风发的项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嘴上不肯承认,内心却寂寞得要死的男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拿起那两只玻璃酒杯,在水槽中清洗起来。
      他终于在餐盘下面找到了开瓶器,熟练地对付起软木塞来,没多久,她听到一声闷响,那是酒杯被打开时,里面的空气与木塞碰撞后发出的声音。
      她把酒杯放在餐桌上,他倒了两杯,两人默默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各怀心事地喝起来。
      “很多时候,”项屿一饮而尽,“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懂女人。”
      世纷苦笑:“女人也常常觉得自己不懂男人。”
      他像是听到新闻一样看着她,满脸苦笑:“真的吗,那我们岂不是两群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人?”
      她点点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你……爱不爱子默?”
      “那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爱是什么?”
      “……”她看着他,无法回答。
      “在很多人看来,爱是无私地付出所有,希望对方得到快乐,可是我却一直伤害她……你说这是爱吗?我这样算是爱她吗?”他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去,嘴里是苦涩的,脸上却挂着迷人的微笑。
      原来,伤害了对方的话,就不能算是爱了……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那么她究竟是爱、还是不爱袁祖耘呢?
      “有时候我也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却没办法不去伤害她,只不过受了伤的她越是要推开我,我就越是想要抓紧她,然后又再一次地伤害……”
      “……”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都感到疲倦,一切就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爱……也会统统消失殆尽……”他坐在窗台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痴痴地望着窗外远处的霓虹灯,像是一个不懂得爱的少年,脸上满是义无反顾的悲壮。
      “……”她很想说几句话安慰他,却又怕会说错话,因为她也是一个没有资格去评论爱或不爱的人,只能露出一个鼓励的苦笑。
      “可是,”他又说,“为什么要等到所有人都疲惫了呢,为什么要等到那一天……”
      他的话像解不开的咒语,回绕在她耳边,击打进她心里。她想起了很多人,妈妈、见飞、石树辰、子默、袁祖耘——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到头来,谁都被她伤害了——甚至包括世纭。
      屋子里是满室的静默,她抬头看向倚靠在窗台上的项屿,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她不禁想,他的侧脸会不会跟自己的很像——害怕深陷其中,却早就无法自拔。
      她喝完杯里的酒,冲洗干净放在餐桌上,然后把软木塞塞回酒杯上,关上门,轻轻地离开了。

      周一的早晨,世纷仍旧在公司楼下的电梯厅遇到袁祖耘,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假装没有发现。电梯依旧是那么拥挤,好几次她被挤到他怀里,一抬头,是他得逞的笑容,好像很乐在其中。
      她也不着痕迹地看着他,因为她喜欢看他的笑容,尤其是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被她伤害过一样。
      走进办公室,她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
      “喂?”他像是心情很好。
      “怎么?”
      “中午一起吃饭吗?”
      “在哪里?”
      “楼下餐厅。”
      “不行,”她直觉地拒绝,“那里都是同事。”
      “……”他沉默了,好像一个满心欢喜等待大人夸奖的孩子最后却被数落了一顿。
      “我的意思是……”
      “哦,没关系,那就去其他地方好了。”失落的孩子重新振作精神,仿佛全不在意,但那落寞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还是不要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变得这么狠心,“我今天也许会很忙。”
      “这样啊……”
      “或者下班以后再约吧。”她唯有这么说,才能驱走心中的不忍。
      “哦,好啊,”他高兴地说,“我家附近最近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餐——”
      “——袁祖耘,你不会忘了今天早上九点十分要开会吧,客户已经到了。”电话那头传来Shelly的声音。
      “小姐,你进来不能先敲门吗?!”他像是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不就是泡个妞吗,干嘛这么神经兮兮的……”
      说完,Shelly“砰”地关上门,出去了。
      世纷在脑海中想象着他吃瘪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他听到她的笑声,一下子有点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有空再打给你。”
      “哦,好。”
      挂上电话,她脑海里才迟钝地冒出一个问号:说定了什么?
      “喂,”中午吃饭的时候,Carol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不觉得最近袁经理有点不太一样吗?”
      “……不觉得。”她违心地低下头吃着盘里的东西。
      “怎么可能!今天早上连我老板都八卦地问我他是不是fall in love呢……”
      “你是怎么回答的?”她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致。
      “Actually, I don’t care about that.”Carol的语调跟肥皂剧里刁钻而故作清高的女秘书一模一样。
      世纷笑起来,咧着嘴,那笑声就像是在为肥皂剧配音。
      Carol看着她,久久才说:“知道吗,我觉得你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晚上,世纷和袁祖耘真的去了他白天说的那家新开的餐馆,那是个家庭式的小餐馆,有吧台和电视机,反而比较像是英国的Pub,门都是用一块块玻璃拼接起来的,当中镶着木头。
      他们点了几个菜,然后跟坐在吧台旁的客人一起看球,袁祖耘不时对着电视机喊话,仿佛比场边的教练还要着急。
      “我以为你只看篮球。”世纷意外地说。
      “喔,”他不无幽默地回答,“当你已经不再参加任何运动的时候,每一场比赛对你来说都是一种享受,不论比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想说你老了吗?”
      他耸耸肩:“也许吧,有一点。”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眼睛,拿起一粒花生米,塞到嘴里,然后继续专注于电视屏幕。
      她忽然觉得,他变了,就像Carol说的一样。可是她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说不清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她只是觉得,尽管很多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八年前的那个大男孩,可是他终究也长大了。他懂得了接受不安与痛苦,懂得把一些事放在心里,默默地独自承担,没有人教他,那仿佛是自然而然就学会的——自从她“走”了以后。
      她很想问他:我带给你,究竟是快乐还是痛苦?
      可是她没有问,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猜想也许两者都有,只不过是孰轻孰重罢了。

      周末的晚上,世纷回妈妈家吃饭,妈妈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一边吃饭一边唠叨。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永远带着一颗坚毅的心去面对。她有一次忍不住对妈妈说:“妈,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坚强的女人。”
      但妈妈却只是笑了笑:“那是你经历得太少。”
      也许,妈妈说的是对的,人只有在经历过之后,才会生出面对的勇气,有些事情在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在大多数人看来是难以接受的,可是当真的发生了,我们却发现自己会比想象中坚强。
      妈妈说:“坚强,其实是人的本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坦然也会是一种可爱。
      “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了吗?”妈妈忽然说。
      “啊?……”
      “既然承认了,就不要半途而废。”
      “……”
      “每个人做决定之前最重要的是自己想清楚,最后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至少自己对得起自己。”
      “妈……”
      “你不要去想对不对得起世纭,五十年以后你要去见她的时候再想也不迟,现在你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妈妈顿了顿,又说,“不管活下来的是谁,都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觉得很惭愧,如果自己能有她一半的果断和坚定就好了。可是她没有,于是她用力扒了几口饭,逃也似地冲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在车里刚刚听到MJ去逝的消息,于是有感于一个时代的逝去,那些曾经陪伴我们成长的东西正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消逝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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