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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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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13岁的曾懿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在沈臻面前丢人更加令人挫败,但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比见到沈臻更令人欣喜。曾懿眼巴巴的看向尹云,作揖向他讨饶。
然而对方无视他京巴一样令人怜惜的眼神,往手腕的瑞士金表上一看,差不多饭点儿了,让大家先别练了,都聚在一起,然后乐呵呵地让沈臻和他们握手。
沈臻抬头羞涩一笑(装的),又赶紧把脖子垂下去,恰似水莲花的娇羞,小心翼翼(还是装的)地伸出手,和几个(长相清秀,划重点)的小队员轻轻碰了碰。
她过来之前,做了全套洗剪吹,还上了桃华妆,不过这种小事,就不需要刻苦训练、无暇分神的曾懿同学知道了。反正只要不擦主色系口红,不涂亮片型眼影,他永远看不出女生是否化了妆。
沈臻精心打扮后,气质就太不胡同儿了:驼色贝雷帽,裸粉色V领羊毛连衣裙,方口小皮靴,大毛领斗篷系毛呢外套,浅浅拦在左手小臂上。特别是那双袜子,只到大腿高,稍微没过膝盖,露着一小节雪白的大腿。
“绝对领域”这个词还没流行起来,但不影响它的视觉冲击力。一开始尹云把沈臻一个人留在办公室,也是考虑到小姑娘的穿着太亮眼,不大合适出现在训练场。如果不是看在老曾的面子上,他甚至不会放沈臻进来。
但现在看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很有道理,你看,李家栋已经张罗下午队内比赛的事情了,把比赛整整提前两天。小子,我很看好你。
跃跃欲试的亢奋抵不过少年郎独有的羞涩,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人主动上前和水果赞助商寒暄。尹云笑骂:“都是半大小伙子,别扭扭捏捏的,让握个手,又不是切你手上的肉!人小姑娘支持乒乓事业,给你们买了20筐橘子。”
曾懿酸溜溜地想,在他与恶势力作斗争之际,队友只知明哲保身不说,更是在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打击嘲笑他,沈臻你个傻狍子,钱多得没地方消磨了,给他们买水果!接着又想,沈臻都越过千山万水来看我了,我怎能因为她来的时机不当,就不好好款待她呢?于是迅速忘记自己的戴罪之身,正正地看向对方。
恩,头发卷了点,好看,脸颊瘦得没肉了,不好看,眼窝深邃了点,这算好看还是不好看,应该是好看吧,眉毛挺齐整,好看,鼻梁和嘴唇没啥变化,个头——可恶,怎么看起来还是比我高,他把挡在身前的队友挤到一边,直接站在沈臻面前,然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释放冷气,仿佛置身冬日北极。
李家栋被曾懿那个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了,他对身旁人说:看看,你小曾哥,像不像头被抢走幼崽的母狼。
曾懿乜一眼队友,示意他们闭嘴,转过头对着沈臻就是喷:“你想造反啊!风一吹就倒的体质自己不知道啊!大冬天穿裙子,你能耐了啊你。你,你,你让人怎么说你好,以为出了东三省,秋裤就不需要了是吧。这儿是北京,零下7、8度的北京,不是平均温度零上的芝加哥。”
沈臻冬季暖阳一般温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眉头紧蹙,斜倚着头,恨恨地咬着嘴唇,拳头握得死紧。过了好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事儿,她长出一口气,复又挂上微笑。只是这一次,那个笑,勉强了些。
这件事就算揭过了。无所谓,沈臻想,媚眼抛给瞎子看,这也不是第一次。但心中的酸涩,却比手里泛青的橘子皮更苦、更涩,一直涩到心,苦到眼睛里。
吃饭的时候,曾懿拉长脸,比他餐盘里的黄瓜还长,还绿,犹豫许久,他道:“你要回美国了 ?”
回个屁,我还要参加高考哩,考到北京还不是为了离你近点。
沈臻忍住说脏话的冲动,直摇头,把豆芽菜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曾懿不信,他把餐盘往外一推:“你骗谁呐,没有要紧事,你会突然来北京?还穿的这么好看。你第一天来我家的时候”,他突然伤感起来,“穿得也是这么一身。现在,你要回去了吗?”
沈臻到底没忍住,把那句“回屁,参加高考”给说了出来。
李家栋惊叹道:“这么小就参加高考,女神童啊!”沈臻见招拆招,谦虚道:“我就随便下场试试,你才是为国争光的天才啊,曾叔叔说,在新德里,你克服困难,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得了银奖,比我家曾懿强多了。”
曾懿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磕:“今儿这断头饭也太难吃了,我最讨厌凉拌豆芽菜!”
“人家有名字,叫银牙鸡丝”,沈臻想也不想地反驳他,“有点诗情画意,过生活像你这么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一抬头,曾懿的眼睛红红的,酝酿了几秒钟,一颗黄豆大的泪珠子滚滚而下,“ 我已经三天没打球了,三天!自己练不成,还得看着他们打,给看不给吃——你还来气我——嗝,既然都要走,我也不多留,嗝——坏了您的锦绣前程,我可担不起责任,大学还是美国,您爱上哪儿上哪儿。”
沈臻茫然看向李家栋:“李指导,曾指导他一直这样儿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沈臻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豆浆里,天哪,曾懿的眼泪威力也太大了,让她直接忘了自己身在哪儿、现在是谁,她赶紧补救,“我是说,家栋!哈哈,家栋啊,那什么,我有点被吓到 ,曾懿他在家的时候,可不这样。”
他在家时,话很少,很高冷,很面瘫,很矜持,别说哭了,简直是锥子下去也扎不出血。自古多情伤离别,连曾懿这种人也逃不过,即使他没意识到沈臻是一名异性,对她也尚未产生某种特殊的强烈情绪。但每一次回首告别时,他总有很多句话,想对她说。
李家栋还在回味那句脱口而出的 “家栋”,多亲切哪,当然教练也这么叫过,队友也这么叫过,可那不是一回事儿。沈臻是美人胚子,从美女嘴里说出来的话,能和糙汉子一样嘛!
“没事儿,臻臻,放宽心”,李家栋一面顺着杆子爬,一面从曾懿盘子里抄走一块肉,“他就是情绪太激动,吃太快,噎住了。都说了哇,三天没摸着球儿了,正常戒断反应。一会儿我俩赛一场,半小时,保管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曾懿懿。”
“谁是曾懿懿,少恶心了!”
“不服来战!”
下午队内赛,曾懿没抽到李家栋,他鬼鬼祟祟跑到一边,用粮票贿赂李家栋的对手,把签儿让给自己。刚好那一个用正胶,和李家栋的打法不太对付,有人上赶着找虐,他大松一口气,和曾懿换了。
尹云冷眼旁观,看看摩拳擦掌的李家栋,再看看卧薪尝胆的曾懿,假装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曾懿进入状态慢,几乎是被压着打,沈臻这种对乒乓球一窍不通的都意识到大事不妙。时间也没过多久,她拿起怀表看了一眼,分针就走了两三格,曾懿已经给抽了个6:0 。
沈臻一颗心猛提了起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没处问:不是说横空出世的双子星嘛,双子双子,水平应该不相伯仲,曾懿你怎么落后这么多!
尹云管着五六桌,作为教练,表面上得一碗水端平,不能频繁注视曾懿这一对。不过他还是纡尊降贵瞧了一眼沈臻,小姑娘神情不太对。他慢慢踱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觉着有些好笑。果然,是人就有主观性,瞧瞧,紧张得哟,指甲陷进手掌,掐流血了都没发觉。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沈臻,对方没接,拍了拍肩膀,把人唬得“呀”一声叫了出来。对待女士他还是很温柔地:“流血了,包包,小心感染。”
感谢沈臻给他的机会,现在站这儿,也没人挑得出毛病。
“李家栋发球挺有特点哈,”他在一旁解说,“一堆人,照着歪脖子的找,准是他。”
“不纠正吗?”
“练发球练的,和你写字手指起茧子是一个道理。微调可以,想彻底改过来可能性不太大,除非你停止打球。而且他的发球旋转多、威胁大,实战中有优势——诶,好球儿!”
尹云叫了一声好,接着道,“直板快攻的威力就在它的前三板,速度快,曾懿再不及时调整步伐,可就危险了。8:2,换发了。”
曾懿发球,李家栋接发球。他蹲在曾懿对角线的位置,观察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呼吸频率、下蹲幅度、手上的姿势,一切一切发球前的准备活动。他很有把握,曾懿这一次会发高抛球,中远台的下旋球。
曾懿把在球台上弹了几下,反手一个纵切,李家栋匆忙去接,抽空了。
“吃了一个发球,那是个下旋,你得给他反手,家栋判断失误了。”尹云保留了一点,其实这个技术曾懿刚接触没多久,只是半吊子的水平,敢在实战中应用,还成功了,饶是他,也吃了一惊。
曾懿如法炮制,再次反手发球,李家栋上台,挑打,角度很刁钻,但曾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正手一板子扣死了。场上比分8:3.
第三次,同样的发球,李家栋冷笑,事不过三,这次他准备得很充分,抢先侧身,拉了一个小弧圈,球再次下网。李家栋盯着在网下旋转的球,频频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没道理呀,下旋对下旋,旋转应该抵消了,而且他的力量更大,怎么会打不过去呢?
连吃四个发球,比分追到9:6。换发,李家栋发球,曾懿接发球。第一个发球质量不太高,曾懿预判正确,迅速上台,利用身体的晃动带动球的旋转,正手猛地一记,抢攻得分。
沈臻感慨:“曾懿的接发球,辨识度高,观赏性也强。就像只优雅的丹顶鹤,无论是池中戏水,还是翩跹起舞时,都美得令人心醉感慨,这是多么美丽的生物啊!他的对手,就像水中穿梭的鱼,身型灵活,有水波的遮掩,还有对危险有特殊的感知,却躲不过天敌锋利的喙。”
“偏心太过了啊”,尹云笑着说,“家栋现在领先,还有四个发球。看,曾懿又吃了一个发球。接发球不能只凭预判,球感更重要。曾懿总是太过自信。”
比赛进行到11:9,双方交换场地。曾懿暂时落后,他接过沈臻递过来的水,不动声色地喝了几口,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懊丧。这个时候的曾懿,脸部线条是柔和的,较之于日常,甚至更加清冷,整个人有种惊心动魄的动态美。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一旦曾懿和他手里的球同调,仿佛也能到达这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哨声吹响,他便只沉浸在他的王国中,身体享受,精神驰骋。
为了不沉迷未成年人美好的酮体,沈臻赶紧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曾懿来洗眼睛。13岁嘛,就应该在饭桌上撒娇使坏,当熊孩子多好,何必上赶着争抢世纪末美少年的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