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闻香人

6、兄妹

　　安格背靠着床，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柔软的羊毛被里，他用力捂住耳朵，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尽管已经入夜了，但他不敢睡，一点也不敢，他一闭眼，就能回想起女孩浑身伤痕的模样，她漂亮的眼睛正盈盈着看向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对他倾吐，却被窗外一片犬吠声打断。
　　他将自己裹得更紧，想起伊诺带着威胁的话，瑟瑟发抖起来。
　　【混账！你简直残忍的让人恶心！她只是个女孩——！】
　　【安格，你也不过刚成年。】
　　艾瑞丝修女敲门问他需不需要晚餐，他将烛台猛地摔向了门，一声闷响，就再无声息了，蜡烛跌断骨碌的滚了两圈，火光一闪就沉寂在了黑暗，因为他不肯放任何人进来，炉火在没有煤炭的情况下也早早的灭了，只剩一堆连温度都没有的灰烬，他的牙齿上下打颤起来，屋里静得压抑，只听得见那些流浪狗凶狠的嚎叫。
　　为什么隔了一条街，他都能听见。
　　年轻女孩的尸体，街头饥肠辘辘的流浪狗，此时撕咬，分食，血一定溅得遍地都是，衣裙破破烂烂，漂亮的眼珠被挖出来囫囵吞下，接着锋利的牙齿划上了她漂亮的脸蛋，女孩的头发是红色的，酒浆一般的深红，现在定然更鲜亮、也更莹润。
　　到现在他仍然想不明白，怎么一霎......一条人命就没了呢？
　　十七层图书阁时，红衣主教扶起他，蜡烛在地上咕噜两圈，伊诺轻描淡写对克里斯骑士吩咐着：尸体喂狗吧——
　　【大人，怎么处理？】
　　【这身上的肉还好好的呢，别糟蹋了，喂狗吧。】
　　他只顾颤抖着，害怕着，努力抑制尖叫，主教将他交给克里斯骑士，于是浑浑噩噩回到了这个关押室。
　　怎么一霎......一条人命就没了呢？
　　恍惚间她还对他轻轻眨眼，年轻姣好的面容努力挤出庄肃的微笑，她的声音是怯弱的，但难保不是装的，一身修女装束被她穿得带着活力和青春的味道，她将门轻轻推开，黑色的裙角露了一点出来，接着是手里端着暗红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蘑菇、鱼肉、白面包、柠檬水，她还对他眨眨眼，嘴角弯起一个微妙而暧昧的笑。
　　他还没问那个笑什么意思，年轻的女孩歪了歪头，左半边脸就开始慢慢腐烂，黑色的团物质将左半张脸和红色的头发席卷，粉红色的新肉覆盖上了看的到骨头的血痕，唯独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尚带着点笑意。
　　远处的一片空白，奔来几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连杂色的毛发都几咎地缠在一起，猩红色舌头耷拉着，黑色外翻的嘴唇边躺着脏兮兮的涎液，它们凶猛低贱的呜汪汪叫着，撕扯着女孩的衣裙，女孩却不理会，她看着他，只是笑着。
　　腐烂，从白嫩的小腿，黑黑红红的疤痕，皮肉外翻，血从伤口滴答滴答的落下，汇成一滩血色水洼，流浪狗的尖牙划过大腿，狠狠咬上去，竟然已经有了青紫色的指痕，密密麻麻的遍布着，它们诉说的身体的主人在死前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待遇，死后又怎样去地狱。肮脏的黑色不住蔓延，胸口的布料也被“刷啦——”撕下，她缓缓地蹲下，双腿交叠，再抬头时，已经是完全黑烂了的一张脸，唯有眼睛带着丁点笑意。
　　“对不起...对不起......”他先是低低地念着，他退后一步开始颤抖，胸口疼闷，胡乱崩溃地乱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道歉，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本事，它是残酷的、冰冷的、戏谑的，所以他从不知道人命可以被这么玩弄，转眼间就不见了，只剩一堆破烂的碎片，惨烈的消失了，消失在脏兮兮的狗嘴里，闻所未闻的男人身下，愚昧的神从来不能掌管这些，掌管的只有那个恶魔，那个名为伊诺的红衣主教。
　　女孩缓缓站起，黑色的皮肉像碎屑般往下掉，她咧开嘴，黑色腐烂的手往这边一伸：过来啊——
　　“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
　　风忽的冷了，他就像躺在冰块上，冻的心脏都一凉，呼吸一窒，再睁开眼时，眼泪席卷的脸一塌糊涂。
　　冷到了骨子里，眼里氤氲着雾气，有什么人蹲在他面前，紧紧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你在和谁说对不起？”是男人低哑的声音，末了，他好像皱了皱眉：“你是安格·卡西欧？”
　　安格胡乱点点头，当男人把手移开时，他声线里的颤抖意味再也藏不住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没想让你说什么。”男人站起身，粗鲁的将他拽起来：“不许哭！”
　　安格抹了把脸上的冰凉液体，原来他哭了吗？他还以为这是雨水。
　　泪怎么可能这么冷。
　　男人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凑近来攥着他的肩膀，在黑暗里压低声音里的怒火告诫他：“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女孩——你是安格·卡西欧！”
　　像是谁也曾在他耳边轻语，混着风和茉莉：你是遗忘之地诞生，火雨中涅盘，安格·卡西欧。
　　但那声音只是一瞬就消逝了。
　　安格总算停住了颤抖，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一眨眼，月光下看清了男人的面庞，很英俊，很年轻，一头红发。冷风还呼呼地从窗户缝里灌进来，他像是从楼阁下层硬生生爬上来的，衣服都被蹭的脏兮兮的，“你有什么东西要带吗？”他环视一周这么问着，将地上的烛台踢到一边。
　　脑子总算有点转过劲儿来了：“没有。”安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男人，不像是来害他的。
　　“太好了。”红发男人拽着他的细弱的胳膊：“虽然你一看就知道懦弱没用，但谁让你是真主呢——？”
　　“真主？伊盟才是真主......”
　　“伊盟只是个无耻的剽窃者。”男人的动作顿了一瞬：“你不知道？”
　　“什么？”
　　“算了，过一会儿碧安卡会告诉你的。”男人不耐烦的拉着他：“现在要赶紧逃出去。”
　　“......碧安卡是谁？”安格被他强硬的拉着跌跌撞撞走着，心里逐渐升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
　　“我妹妹，红头发，高个子，一身修女打扮。”男人补充着：“你应该见过她，她很漂亮，过一会儿她接应我们出去。”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唇角都忍不住上弯，看起来骄傲极了。
　　安格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了一声。
　　眼前的虚空一片空白，又暗的可怖，面前忽又浮现了年轻修女微妙又暧昧地笑，他颤抖着，几乎要大叫起来：

　　“别开门——这是陷阱！”

　　但还是晚了一步。
　　铁门被吱悠悠的推开，冷风灌进来，门外一身钢甲的克里斯特骑士微微抬头，铁做的头盔将他的脸遮得七七八八，但依然看得见里面漠然如蝼蚁般的目光，钢剑在冰凉的月光下泛寒。

　　接着，他抬起了剑——

　　啪嗒。

　　啪嗒。

　　Be born in Land of oblivion ,Nirvana in rain of fi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