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冕》闻香人

5、所谓惩罚

　　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时，整个舒维雅都笼罩在蒙蒙的灰色中，潮湿的水汽从灰石砖上腾升而起，街上的行人抱着面包水果匆匆穿过湿漉漉的灰色街道，棕榈叶上滴答滴答地躺着水珠，落在地上，马车辘辘从远方驶来，带着冰凉的水汽。
　　“安格·卡西欧在哪儿？”伊诺下了马车，一边摘手套一边问道。
　　“他在独塔的十七层。”教堂前一片雾蒙蒙的凉气，艾瑞丝修女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黑衣白裙的修女装扮。
　　车夫一甩鞭子，骡子就拉着马车继续辘辘向前，它的影子逐渐消失在半透明的白色雾气里，老修女帮伊诺解下了斗篷，另外两位修女推开了教堂的大门，教堂里面所有的红色天鹅绒窗帘都被严严实实的遮上，朱红的栏杆上点着一排排白色的蜡烛，一个年轻的修女上前来，提着灯盏，行了个礼，带他走上阶梯。
　　“这是我见过最差的屈膝礼。”红衣主教一边上楼一边打量着她：“我以前没见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没有名字。”女孩回答。
　　“为什么？”
　　“自从我决定侍奉红神起，我就抛弃了过去。”
　　女孩手里的蜡烛散着幽幽的红光，照亮了她半边白嫩的脸颊。“虔诚的女孩，”伊诺赞叹着：“过一会别忘了叫她们把这厚重的绒毯都拉开，这里太闷了。”他又想到了什么，问她道：“你怎么知道罪犯在十七层呢？”
　　“昨晚就是我带他去的，大人。”女孩表现的恭恭敬敬。
　　他们上了一层楼梯，又绕了个弯走上另一层楼梯，昏黄的火光，暗黑的角落，红色的扶梯，只是年轻的修女穿着黑白线间的衣服，她看起来年轻漂亮，皮肤白得像羊乳，脸蛋可爱的像苹果。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鞋板踏在木板上发出了不牢固的咯吱咯吱响声，黑色的裙摆在檀红色的阶梯摇曳着，年轻的修女轻声回答：“快两个月了，大人。”
　　“两个月......”伊诺慢慢重复了一遍：“怎么还一点规矩都不懂呢？”
　　咯吱咯吱的响声停止了，惊雷贯耳，两人停在金漆的木门前，上面绘着小小的的书本图案，这就是十七层的图书阁，提起的灯盏里面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女孩惶恐的脸：
　　“......大人？”
　　“教廷从没有过屈膝礼，”伊诺错身推开门，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学着吧，我的女孩。”

　　图书阁内，没有遮得严严实实的红天鹅绒，这里太久没动，随处都是灰尘，历代的教廷图书阁只有教皇和主教能进，但它的确大得惊人。伊诺拿袖袍捂住口鼻，围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转悠，总算在堆满灰尘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格。
　　灯盏落在地上，里面的烛光早就灭了，他在一堆书里睡得香甜，白皙的脸蛋比教廷里的任何修女更精致，更漂亮，而且无害的很，他就像只乖巧的小鹿，伊诺这么想，但很快，他就飞快地消除了这不恰当的比喻，姓卡西欧的怎么会是乖巧的鹿呢？他血管里流着火与光的血，他是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卡西欧。
　　怪不得文森特·伊盟恨不得除他后快，看起来纯净的像天使的孩子和黑发黑眼的病秧子谁更像神的眷顾，一目了然，更遑论伊盟家族的风气一直那么惹人诟病。
　　伊诺蹲下来拍拍他的脸：“醒醒。”
　　白色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的翅膀一般展开，那透彻的眼睛便蒙着水雾半睁开了。
　　安格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了那个变态伊诺的脸，果然是太恨他了，连做梦都梦到他了，但为什么脸上还有触感，耳边还能听见清晰的声音从耳膜传进脑袋：“安格·卡西欧，醒醒。”
　　安格吓得立即就睁开了眼睛，看着红衣主教近在咫尺的脸，脑子瞬间当机。
　　主教挑眉笑了笑：“想什么呢？”
　　想你这个变态为什么阴魂不散，为什么每次一睁眼都看得见这张英俊但让人讨厌的脸。
　　但他不敢这么说，只能右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
　　“伊诺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他只记得昨晚心血来潮噔噔噔下楼跑进了这所图书馆，俗话说，知识就是力量，他挑灯夜读了解这个世界越多越好，他活下去的几率当然也就越大，可当他推开门的那一瞬，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糊了一脸。
　　这里的学习环境也太差了吧，木质的书架轻轻一碰就碎，有的还长了青苔，书籍都散发着霉味，吊灯也晃晃悠悠的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他还怎么热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科科。
　　灭灯睡觉去吧。
　　于是，他就在一堆破书上睡了一整晚。
　　眼前的变态当然不能体会他强烈受到了欺骗的抗拒心情，“不用叫我大人，伊诺就好，”他神色忽然一正：“安格，你想去王宫吗？”
　　王宫？
　　有着小家碧玉的侍女，威风凛凛的骑士，运筹帷幄的国王，温润美丽的皇后的王宫？
　　当然想去啦！
　　“你先别急着答应，”伊诺问道：“你还记得那天黑水地牢里我为什么舔你的血吗？”
　　因为你是变态？
　　“因为你是卡西欧，”伊诺盯着他的眼睛：“遗忘之地而生，骨子里流着光与火。”
　　本来很期待它的答案的安格顿时抽了抽嘴角。
　　骗鬼呢，科科。
　　“是真的，没有人不知道，卡西欧的一滴血值千金，抱歉，谁都不想让那珍贵的千万黄金渗尽黑色的土壤。”伊诺表情苦恼。
　　“它能有什么用？”安格问道。
　　“延寿，”伊诺笑了笑：“卡西欧一族是最长寿的，一般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左右，学士断定，是他们的血液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请不要随便给我加一些可怕的属性，我很怕被当成唐僧肉，“你想说什么？”安格还是有点犹豫的开口。
　　“当今国王患了重病，”红衣主教正色道：“今早我见了他，他需要你的血，如果你想变成人干，最好到王宫里去。”
　　“我的血还包治百病？”
　　“貌似是这样。”伊诺微微笑了笑：“你还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什么？”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安格都记不清楚了。
　　“王室为什么不亲手处决你。”
　　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为什么？”
　　“卡西欧一族与伊盟王室有点渊源，明面上不好下手。”红衣主教修长的手拂过书本的封页：“但如果你是为国王效力，万死不辞。”
　　安格扒了扒手边的书籍，垂下眼睛。清晨的房间里还带着湿冷的气息，蜡烛全灭了，只剩下干涸的白色泪珠。
　　“那我不去了，”他答应得很爽快。
　　事实上，他本来也没想去王宫，有个人还跟他相约今晚呢，干嘛跃进那不确定的龙潭虎穴，不过有件事他得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
　　伊诺怔了怔。
　　哎呀呀......真没想到，在不经意间，温顺的兔子都开始学会试探了。你问为什么，当然因为我想让国王欠我一个人情，因为你卖给王室是一个好价钱，就这么简单，但他却只是舒展了眉头，笑得眉眼弯弯：“因为我不想你死啊。”
　　“我呆在这里不也一样会死？”
　　“不，你当然不会。”红衣主教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颊：“我保证。”
　　至少，你不会死在这里。
　　金色的阳光破开云雾开始蔓延，这话安格愣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脸，心里略微有点迟疑，回想这位红衣主教，除了一开始对他的行为实在有点变态，但后来都解释并且道歉了，行为也彬彬有礼，庄重得体，一直没有想要陷害过他，做的都是对他有益的事情，这么想来......他似乎可以信赖？
　　安格有些踌躇起来。
　　门却忽然被敲响，“大人。”是一个男人浑重的声音，伊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进来吧。”
　　金属的头盔将男人的头完全遮住，只有眼睛透过铁片依稀看得清，他先是笨重地鞠了个躬，然后手里托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他是克里斯特骑士，”伊诺向他介绍：“也是我的侍卫。”
　　但安格完全没在乎他的话，他的眼睛只死死留在克斯特手里攥着的东西，那是一团头发，女人的浓密头发，再往下看去，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缩紧，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抓痕，红唇被撕烂的不成样子，她的修女服饰完全被血染红，双腿之间和双乳上脏的没法见人，背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他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因为他听见了骑士冰冷机械的话：“大人，她不肯说，埃文和多斯有点惩罚过头了。 ”
　　“太可惜了。”伊诺叹了一口气“多么虔诚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给她端来带着纸条的面包的年轻修女，安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变得尖利：“你……为什么？”
　　“这是红神给的惩罚，”安格现在完全不敢动弹了，伊诺冰凉的手略过他的白色的发尖，轻言细语的安慰：“她在神的目光下撒谎。”
　　“神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
　　“神会的。”伊诺笑了起来，眼神却冷冰冰的：“他也许还希望这个女孩在地狱也不安宁。”
　　安格的血液几乎冻僵，冷了四肢百骸。

　　信任伊诺，他刚刚的想法真是疯狂。

　　S lies in the eyes of god.
她在神的目光下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