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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宫禁之乱(二) ...

  •   病来如山倒,多少年来,除了被合虚山下的雷劈,盼晴还不曾生过病,在尘世却一病不起。

      即使躺着也觉得天旋地转,肩膀痛得像有火炽,当时受伤也没有这么痛过,也许宫中太医精通岐黄之术?又或者当初刀上有什么传世秘毒?

      想起小厮的那句“还我颜家老爷命来”,当初那群贼人是颜太师府上死里逃生的家仆没跑了,他们落草为寇,又想为主家报仇,这份玉石俱焚的决心可气可叹,既是退无可退,用这些极端手段也未可知。

      今天的萨满法师呢?紫竹国的游兵能混进来,也太有手段了,他们若有这样的好本领,怎么不能跑回紫竹国把旁落的帝位抢回来呢?这样一想,仍旧是皇伯伯的旧臣可能性更大些。

      徐严的脸色愈发难看,白天在外头山林间奔走,傍晚回来,猎了许多野味自不必说,还捧了许多草药,那些草药都被他堆在屋子一角的桌上。

      然而病症却没有好,反倒更沉了。

      不知过了几日,有一天是被他摇醒的,醒来时正被他紧紧抱着,能听见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又重又真切。

      又一句“冒犯了”,褪下她肩上的衣裳,清凉的草药敷在撕开的刀口上,“嘶”盼晴想叫却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倒抽凉气。

      “忍一下,一下就好。”他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将柔嫩的肩包扎好,重又穿好衣裳,将她抱在怀里。

      昏昏沉沉中,盼晴低声唤道:“子煦”,感到他一滞,这才有了两分清醒,自己当真病糊涂了,叫他子煦,他不记得自然不会应呀,“徐严,送我回家。”这一世里,至少还有个家可以期待,哪怕是个死,有亲人在身边,也是好的。

      他沉声道,“好!”像从胸腔里发出的。

      不辨日月,只知道他好像找到了马车,醒来时偶尔在缓缓前行的车上,偶尔在奔驰的马背上,大多时间在柔软的床铺上,都是被他叫醒吃东西、喝药,后来实在什么都吃不进,只能依稀感觉到他的臂膀。

      想来,当日随他逃往西郊方向,不知慌忙中走出多远,但出了京畿的地界,京畿又出了这等大事,归途必定关卡重重,加上漫漫山路,就是正常人也要个几天脚程,何况她还病着。

      幸运的是,断食了几次之后,盼晴反倒感觉好了些,清醒的时间也长,虽无力睁开双眼,却也听得他的呼吸,低沉而深远。他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很轻柔,却很舒服。

      在睡梦中,熊熊的大火,将她从内到外都燃尽,满身大汗地醒来,终于能够睁眼,虽仍然头痛欲裂,却勉强能支起身,早就不在那晚的茅屋内,想来快回家了,正一阵惊喜,惊觉身下的是条狼皮褥子,再看四周,随意倾斜的绒毯、低垂的毡布帐篷,这这这,这不是京畿,秋初的京畿,没有这样的劲风,猛烈地吹在帐篷外,发出“扑棱棱”的狂怒声响。

      “大人!”一个男声从毡布门帘外传来,继而掀开,一个眼熟的陌生男子的脸出现在盼晴眼前。两人对望片刻,他忽地放下门帘,消失在外。

      只方才的瞬间,盼晴看到他身后,一层薄雪将地面覆盖。

      那铁青的脸,挤出个勉强的谄笑,她记得。急忙下床,却不防双腿无力,一下倒在床下,所幸,地面都是大块的牛皮坐席,不太疼。她攀住身边一张楠木桌,支撑起身体,往外挪,在门帘边艰难地站起身,一掀,失去重心,再次扑倒在地上。

      额上、脸颊上、脖颈里,全是沁入肌理的冰冷,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茫茫一片雪白,漫天,还在静静下落,如杨花般的碎絮,冰冰凉凉。

      因为身处坡上,面前一片开阔,远处连绵群山,墨绿的山林,一点点披上白衣。

      支起上身,往坡边挪。终于,看到一点儿,再往前一点儿,她却又一次伏在了雪地上——坡下一片辽阔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帐篷,银色战甲在小雪映照下闪出寒光。

      右腿一疼,被人踩住。“这,不是公主殿下嘛?”调笑的口吻,却更用力地踩住,盼晴觉得自己的脚踝要断了,这才勉强扭过头。

      一队身着战甲的兵士立在她身旁,原先整齐的队伍,逐渐散了,将她围在中间。从罩甲的式样隐约看出,是御林军,她微微一笑,离京畿应该很近了。

      “送我回去,回家。”

      “肃亲王府,还是,皇宫?”踩住她的男人弯下腰来。

      “有我爹爹的地方。”

      “那就是皇宫了。”他的脚终于拿开,可盼晴的右腿已经麻了,“可惜啊可惜,肃亲王,不,皇上,不会容许我们进京的,公主殿下,恕难从命。”说着,一手已经摸上她的腰间。

      是啊,她一时还不习惯,御林军中有罪的都伏法了,剩下没罪的解甲归田了,御林军早早被羽狼军代替,现在,哪里来的这么多御林军?

      盼晴吃力地摆动手臂推挡,却被一个人揽着腰从背后拉起,双手也不老实,“盼晴公主,小的从来没亲近过女子,难得碰到的,居然是个金枝玉叶。”

      这队兵士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压抑,只觉得他们恶心,盼晴使出力气,甩手给了面前一张使劲往前凑的脸一个耳光。

      他居然笑了,“公主殿下摸了我的脸,嘿,我就陪公主殿下好好乐一乐。”说着从正面将她抱住。

      “放手!”熟悉的声音响起,褪了温情,只剩森冷。

      果然很听命令,盼晴一下被摔在地上。

      徐严身着一件暗红色蟒袍,走上前来带来寒风,铁铆底皮靴每一步都将薄雪踩得“咯咯”响,停在盼晴边上。

      盼晴记得闯进帐中来的那张铁青的面孔,“还我家颜老爷命来”的小厮,他非但没有命丧法杖之下,反倒在这里找他们家的大人。

      “你不姓徐,你姓颜。”盼晴趴在雪地上,全身只有一层烟罗撒花绸纱裙,又冰又凉,手指都冻红了,勉强扯住脸侧暗红的蟒袍下摆,“你是颜翰林。”

      “正是在下,罪臣颜太师的独子,颜煦,早就不是什么翰林了。”

      这个声音,隔着那密密的屏风,教过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教过她,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教过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或忧伤或明媚,点燃过她心底的期许,跟着学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夜珞珈山上的出手相助,皓月当空,星汉璀璨,一双炯炯的凤目一直留在盼晴的心底。

      当初如是寺上的小厮是假的,是为了制造混乱,让她多一份依赖;蒙面的高手多半也是假的,若没有那个高手,他将以一敌百,所向披靡,还怎么趁乱带走她?那么刀客呢,盼晴想起自己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跟前,折枝抵挡,原来都是假的,那个刀客一直在那里等他们,也许他会假模假样地护着她,打斗几回,佯装不敌,仍旧让她受伤,再带走。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那天在林子中,本来已经上钩,偏偏永皓带人出现。这次宫中的萨满法师,大约也是他们的人罢,他那样沉着冷静,自己还可笑兮兮地蹦到他前面,自以为大义凛然。她肩上的伤,到底是自己崩开的,还是其他什么时候弄伤的,她是不知道了,也不想搞清楚了。她甚至傻到感激过他四处找寻草药,现在看来,哪里是找来的,分明是预先备好的,让她不辨东西、不辨身处何处,任他带到这么远的西北之地来。

      她在想着怎样护他周全,同时,他却只在想如何刺伤她。

      这桩情史,终究还是结束了,结束得比以往都要难堪,居然被骗了,她为何总是遇见这种,我本有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的事情。这样一比,被子婵这个丫鬟教训、在公主闺阁里被她大喝跪下,就都算不上什么了。若是让某个小禽兽传遍堂庭山,她堂堂山神,被一个男人骗得团团转,那才真的羞煞她。

      盼晴抬头,他没有佩剑,腰间只一把匕首,“你要杀我吗?”死在他手上也好,回头反倒还能勉强自圆其说——她这样聪明顶顶,哪里会被男人骗了,不过是她英明,为了早日渡完劫脱身,才将计就计的。尘世潇洒了一遭,见了皇帝当了公主,尝遍山珍海味,看遍才子佳人,不自戕又不浪费时间,是何等英明。眼里倒是有了期待。

      “我倒想杀你,用你的血祭奠家父,祭奠一品大将军,祭奠皇上,哦不,你的爹爹才是皇上,你的堂弟已经是先帝了,我还要祭奠我颜府上上下下四百八十一条命。”他蹲下身来,抽出匕首,挑起她的下颌,“可惜,我不能动手,朝中还有多少追随先帝的人,全被打入了天牢,你这条不值当的命,得留着换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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