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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涸(1) ...

  •   拾漪忐忑地按了门铃。
      衔芽开了门,很随意地笑了笑:“进来吧。”
      客厅非常宽敞。餐桌上方的灯三盏亮了两盏,照出墙壁掉粉后的坑洼,几缕暗尘悬荡其间。衔芽照常穿着宽大的班服和校裤,从冰箱拿了一瓶朗姆酒,加上其他瓶子开始调弄。
      拾漪把开好的中成药放在茶几上,这种治疗筋膜炎的丸药因为含有动物成分,隐约散出咸腥味。她并膝坐在沙发上望着衔芽调酒,默不作声。拾漪跟衔芽的交流一贯不在文字上,大多是拾漪画画,或者找衔芽要书看。平日里衔芽也不在宿舍多待,拾漪跟衔芽的相处基本是听清风,听明月的模式氛围
      拾漪知道衔芽的爸爸脾气不好,但对于衔芽平日里会喝酒有些吃惊。不过这些个人的事情,拾漪向来都是假装不知或不在乎。她抿抿嘴,看着衔芽最后往酒杯挤了几滴酸橙汁,转头问她:“你要喝吗?”
      拾漪吓了一跳,“不喝,你喝吧。”
      衔芽心不在焉摇着杯子,眼神是夜晚看星星那种寻索的眼神,“我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冷梦艳。”又问了一遍:“你要喝吗?”
      “不喝。”拾漪腹诽道这听起来完全不象衔芽的风格,难道她写音乐期末考的剧本入魔了?
      “梅酒如何?很清的。”
      “”拾漪内心奔腾了,她想了一会儿:“有蜂蜜吗?”

      杯子不大,但衔芽连灌了她两三杯。一杯蜂蜜水已下肚半小时,脸颊的还是热热的,红晕也没退。可是再等的话去禽肆禾家就太晚了,拾漪发了条短信说明情况,接过衔芽的一叠手稿便离开了。
      拾漪在车上盯着手稿发呆。衔芽的行草向来飘逸,一行一行的现代诗,像温哥华的雨,雷声少且小,却能细密地浸住整座城市。拾漪觉得诗与画是相仿的,一笔一画是作者的声,色 ,情。被掰开,按平,才能复写在载体上。这或多或少让拾漪有种被剥离的羞窘。她的习作是不完整的,举抒杂称之为无疾而终。
      天暗下来。远处的建筑是黑影,背后顶着一层暗黄的光,愈往上过渡成深蓝。拾漪刚转入内街,路灯倏忽间齐整亮了起来。上次来的时候很多人,拾漪没记清门牌号,敲开了一道门,是个面目和善的阿姨,拾漪一时讷讷。“请”
      “你找的人是那一间。”阿姨向左边指了指。拾漪道了谢,窘窘地再次按门铃,禽肆禾似乎心情很好,一迭声叫她进去坐。
      拾漪交过稿子,借用洗手间洗了个脸,直到把刘海打湿才觉得酒劲压了一半。其实她自己有点心虚,虽说曾豪言篡改妈妈的教诲“不许和男生单独出去那就和一群男生出去”的也是她,况且又不是促膝长谈,答应衔芽把送到稿子就行了。这样想着,之前的那丝不自然一闪而过。
      拾漪回到客厅,桌子上摆好了香气腾腾的热菜。禽肆禾系着围裙招呼道:“拾漪,来了就一起吃饭吧,临次也过来。”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Eleven! Long time no see.”临次的视线越过开门的禽肆禾,看到拾漪眼睛一亮。
      拾漪也确实很久没见到临次了,虽然仍然呆站在灶台旁,还是笑笑张开双手迎上去。临次摆出包揽的姿势,在两人胸间刚挨到衣服的时候停住了。拾漪心中一暖,问道:“竞赛忙完拉?”
      “嗯,恰好我过来拿些东西。”此时,一旁被晾了一会儿的禽肆禾终于找到间隙插广告:“你们再等一会儿,我炒个青菜!”其实拾漪不太想吃这猝不及防的饭,她习惯每件事都提前收到通知,有心理准备再能打个腹稿的。不过这种想法过于脱产,而且禽肆禾一派老妈子的招呼实在是非常有趣
      临次翻了翻衔芽的手稿:“写的不错。”
      “字如其人。”背书时举抒杂总吐槽拾漪的笔记难看,拾漪每每以心情不好为由。一次整理书架时拾漪居然发现了两本空白字帖,想是刚入学时不忿老师夸赞男同学字写的好,冲动之下乱花钱。
      “那你评价一下我。”临次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嗯?”拾漪对临次的印象还停留在解题和借讲座笔记的事情上,而且她只会背生日不会分析性格,只好慢慢磨,“你这个人,很理性。行事条理有序,就像设定好的程序规章,没有变数,不容易呃,不容”
      “不容易出轨!”耳边传来禽肆禾一声大叫。
      拾漪正理顺的思路突然断掉,恼怒之下立刻下意识反驳:“你才脱轨,用花椒炒青菜的家伙!” 其实禽肆禾的呛炒青菜爽脆碧绿,只是一般放了花椒的食物,拾漪都会碰巧吃到花椒,然后舌头麻掉半天。临次不慌不忙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吃花椒吧。”
      桌子摆着的是红烧豆腐,大虾和鸡翅。估计是之前放在烤箱和微波炉里温着,所以禽肆禾才能那么快端出来。
      “拾漪,你家住哪?”拾漪是从衔芽家搭公交过来的,挺顺路。但要回家就要远一些,她一口一口慢慢地扒着饭,时不时瞥一下表。禽肆禾坐在她对面,看的很清楚。
      “在松柏街。”
      “松柏街?听说松柏街死了人。”
      “什么?”她还有一点点昏昏钝钝的,第一反应是开玩笑。“真的?什么时候?”
      “就前天阿。是一家三口杀完了妻女再自杀。”临次接过话。拾漪愕然地看着他们俩认真的神情,觉得自己仿佛生活在一个无网世界里,不知新闻为何物
      但她确实震惊。松柏街很杂,主要是因为小店小贩多,又有汽车总站在。街道楼铺拥挤,行人道上乱摆乱放。周遭的几个小区虽然楼宇不算新,但人还是很好的。一般起纠纷,两三下很快就解决了。
      若如有栖川拾漪脑海忽然就浮了这样一句话来。
      这顿不速之饭三人很快吃完了,拾漪伸手去拿外套,临次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拾漪持续放空中,没回应也好像没听见禽肆禾的一声“喔”。她跟禽肆禾说了再见,到了楼下一时分不清车站的方向。临次向右指:“这边。”
      晚风清扬,街上车影憧憧。拾漪记起之前校报上街头表演的报道:“你们那天在路边唱歌?”
      “操蛋。我们辛苦了两个钟才有60多,街渐那家伙报道一张照片就50。”
      拾漪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想起自己第一天打工是记录半天数据,一开始紧张又兴高采烈,很快便无所事事,中途还打翻了负责人买的一杯苹果汁,弄得周围地板黏糊糊。
      “但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意识。”临次没穿外套,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从衣服上娓娓沁出。这气息略馥郁,拾漪不自觉侧了侧身。临次抬头直视前方,声音里有一丝发涩:“他们说我是黑马 。”
      拾漪默然。她看过举抒杂班里的花名册,录学的人名是按成绩排的,官网上查得到,临次的学号却在尾巴,这说明他是借读生。
      在拾漪的字典里,不甘是卑鄙怯懦,是缺乏毅力的自欺欺人,却从没想过挣扎不是状态而是一种态度,是奋不顾身的横纵。一直以来拾漪只藏在自己的世界里,逃避无视墙外的春光荆棘,心潮却从未有如此澎湃过。她木然地重复:“黑马”
      “你知道我因故留级,已经低了一届,”临次语速很快,“所以我给自己六年,六年来证明我到底是不是。”
      “六年,不知能翻多少层浪。”他们正经过一块荒草地,拾漪小心地避开星罗棋布的水洼。
      “有可能我会是被推的那个。”
      “那你死的时候务必通知我。”
      临次窒了一下。
      拾漪见一本正经胡说绝倒了临次,忍不住胡诌:“我只祈愿不要死的太痛苦。”借着广告牌的灯光她见到临次嘴角的苦笑已经消失,“假若,我是说假若。如果没有突发事故或重大病疾,我能活过花甲就算不错了。”
      “为什么?”
      “心胸狭窄,容易暴亡。”
      “你是说过于小气,斤斤计较?”
      “是嫉妒。”拾漪不情不愿地指出,仿佛又产生了那种被剥离的感觉,她见临次还想讨论,趁人行灯变灯连忙挥手让他回去:“到车站拉,多谢你。”

      “当你离开一个城市,你才会知道你的心念在何处。”公交车厢里回荡着一首歌,重复多次连着拾漪也低低地念出来。她正准备开门,看见木门低下透出来的光,知道妈妈回来了,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妈妈坐在茶几旁,像往常翻阅医书的夜晚里微微低着头,背影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疲倦的气息,怒极,累极的气息。“吃饭了吗?”
      拾漪没有脱鞋,手里捏紧了钥匙:“吃过了。”
      “回程的票卖光了,我咬咬牙买了头等舱飞回来,结果 屋里黑灯一片。”妈妈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拾漪,“打你手机关机。没电了吗?你很少用手机,很少接电话,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拾漪不想狡辩,也懒得询问。她内心一团乱糟,手机是在路上切换成飞行模式,本以为可以借口在公园转了转,没信号之类的,结果妈妈的飞机竟然准点。餐桌上摆着一碗煮好的素面,已无多少热气。拾漪不禁想起那日餐桌上的东西,心底涌起不快,径直走进房间。她从小表现出来的乖巧已经慢慢褪色,像墙壁上的霉斑,能用布擦掉,但是墙面会更脏。妈妈砸锅卖铁换来的赞助费如同投进了生石灰,换来一颗烂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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