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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倒带 ...

  •   记忆是台破旧的留声机,咿咿呀呀在流光深处浅斟低唱,但却只要一个眼波的流转,一次味蕾的刺激,就可倒带回从前。
      出国的前一天,我又来到那个破旧的小巷,不同的是,我倒着往后走,浏览着这一路的风景,一步一步,退回时间的深巷。昔日那家瑞美尔特早已消失在老街尽头,这家承载满我回忆的小店早已被时光吞没,这个世界上再也尝不到那独一无二的味道。
      旧影斑驳,只是年代改。(黑白轮回依然在)
      深巷依旧,人却已离开。(旧影斑驳深巷外)
      如今,小巷的两侧墙砖上写着鲜红的“拆”字,不知再过多久,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都将荒芜为虚土,当你偶尔想起那些年的人事,会惊恐地找不到存在的证据。城镇化的进程再也容不下这条连日色都慢的深巷,它躲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暗自哭泣,岁月流逝,终成废墟。
      年少时的我和所有人一样,想过永远,也想过遗忘,过去的记忆会不会被时光湮灭?事实上,无论时隔多久,重新倒着走在这石砖路上,那些原本渺茫的往事,就会从芜杂的荒草中、掉漆的白墙上、朱红的门锁间、以及参差的砖瓦中自行渗透出来,显出形迹,成为一帧一帧的定格,将我拽回那条蜿蜒曲折、如同手掌纹路的——青春线。

      15岁那年——
      第一次穿上妈妈买的白裙子,然后奔向我常去的流动书屋,那里承载着曾经感动过别人的文字,它们,又将流向新的心灵,于我而言,唯美了时光。彼时的我,读的书已远远超过同龄人,一切的淘气都会在纸张的质感中被暂时忘却,而那个女孩,也会变得文静而疏离。
      走在书屋穹顶式设计的星璨灯光下,目光在木制书架间搜索,一本《信仰式超越——死亡哲学笔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在别人对死亡避讳不及时,我却已明白,死亡,是生命的最高可能性,未知死,焉知生?于是,将它抽下,轻轻地打开硬皮扉页,黑色签字笔刚劲写下的一句话跃然纸上:
      宁愿连滚带爬和疯子没有区别地去追求梦想,也不要西装革履地接受闪光灯和赞扬。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人的世界观,并且将为之摸爬滚打的青春甚至人生的方法论。
      将它抱进怀里,走向书籍管理员,阿姨笑着看着我:“若晗,又来看书啊。”我点点头,看着她熟练地翻开书找编序,阿姨接过我的书一如既往地絮叨几句:“这本书是一个小时前才被人放在这里的,就被你挑到了,我还怕没有人要呢。”
      离开书屋,我就翻开了扉页,在行走时阅读,看着看着就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直到——突然在白纸黑字上发现几滴水阻碍了我的视线,我才发现马路上的人都开始作鸟兽散,去寻找避雨之处。
      我快步跑到附近的屋檐,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带把伞,淋湿了自己无所谓,淋湿了宝贝书可怎么办。
      抬头望云,铅灰色的天空泫然欲泣。
      雨越下越大,只看见斜斜密织的雨帘不遗余力地从眼前洒过,疾驰的车辆在雨中飞奔而过。
      看着旁边的咖啡店中走出一个年纪比我略大的少年,他从黑色书包中掣出一把雨伞,我像看到雨霁的阳光一样,没有丝毫停顿地跑过去,果断地说:“同学,可以合把伞吗?”他微侧过头看着我,看着他墨色的瞳孔晕染出色泽,那停顿的几秒让我快速想过各种回答的可能。暴雨滂沱中,嘈杂被雨声淹没,男生的嘴唇微启,那里吐出四个字:“当然可以。”我莞尔一笑:“谢谢啦。”
      “去哪儿?”我告诉他新生的报名点,他左手撑开伞,另一只手修长的指节握住伞柄,“顺路,走吧。”
      我们默然前行,在那片小天地的庇护之下,我发现,有了别人的援手,哪怕是大雨滂沱,心情也不会被淋湿。
      右侧颀长高大的身形将我笼罩,我抬起头,第一次好好打量他,男生的侧脸在微光下的轮廓越发的坚毅,却也隐约透出一丝桀骜,他望着前方的眼神坚定且温暖,深不见底,夕阳的光影映进黑色的瞳仁中,氤氲成暮色与雨中的剪影,最终化为湿气覆盖在墨色的眼眸。穿透雨滴的光线在他的下巴敛出一道不羁的弧度,被雨打湿的一缕头发落在额头,又笼下阴翳。
      我在心里把刚听说的那个不允许男女生甚至兄妹合一把伞的变态校长腹诽了几十遍,难道合把伞就一定会暗生情愫而一定要让没带伞的人淋雨吗?真是没有爱心。
      正腹诽着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一辆汽车正从身侧驰来,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我,然后我就看着那辆黑色汽车从我眼前掠过,车轮卷起的水溅在了我的裙子下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搂紧了我的书,待车过去,我松开了手臂,看着完好的书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不禁绽出笑意:“还好书没脏吖。”他的目光扫过书的封面,严重透出微微讶异,我理所当然地理解为是对这书不适合我年龄的讶异。我耸耸肩,习惯了,在别的孩子仍不懂哲学为何物时,我却已然被海德格尔的《林中路》带上了探索哲学的不归路。
      身旁,暮色四合,水汽在暮霭中蔓延,充斥在天地之间。时间也不早了,他突然开口,问我是否可以跟他一起奔跑,赶在暮色落尽之前,我点点头,于是,两个人、一把伞,共同奔赴向既定的前方,道旁的法国梧桐在风中摇摆着向身后退去,被风卷走的黄叶旋着飘散在空中,雨滴亲吻着雨伞告别,渺茫的云际露出一丝光亮昭示着即将到来的雨霁。
      伞柄在奔跑中依旧不偏不倚——说明伞的主人足够公平公正。偌大的天地间只听见板鞋和运动鞋踩在水中的声音,有节律得像是慢镜头中跳动的脉搏与绵长的呼吸,潮湿的水汽扑面,秋风从耳际呼啸而过,穿过雨伞带走流动的空气。年轻的我们迅疾得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云影擦过天际。这第一次雨中的奔跑拉开我青春的帷幕,那时的我并不知晓,未来还有许多更加疯狂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它只是一段序曲,在一切还未降临之际。
      到达了学校,我们默契地分开,没有刻意安排的遇见,自然也无须郑重告别的分离。在报到处,我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姓名:苑若晗。突然想起时间太仓促,忘了问他的名字,但我又很快释然: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本就是一段相遇又分别的旅程,他只是一个路人甲乙,你要记住的是一个帮助过你并且陪你在雨中奔跑的人,而名字只是代号——它没有任何意义,它会随风飘走,会被时光冲淡,会被人们忘记;它会被海浪卷走——消失在沙滩上,湮没在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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