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程东君

2、二、逃亡

　　二、逃亡
　　翌日，向晚晴醒来时天才刚刚放明，她并不是出于勤奋，而是实在睡不下去了！身下土地冰冷，初春北方的夜风寒意凛冽，向晚晴无比怀念江南老家柔软舒适的床铺和精致的火炉。她胡乱捶捶腰，从随身包裹里取出妆奁，尽量仔细的梳好头发。安承兮早已起身，正默默准备马匹，他周身干净利索，半点没有风餐露宿的疲惫。听到动静，他回身朝向晚晴道，“自己醒了也好，省得我来喊你。若是收拾好了，便动身罢。”又是赶路，向晚晴爬上马背，心里怨气冲天，“我们还有几日路程？”向晚晴问道，“至少要过得长江。”安承兮一声轻喝，马匹飞驰起来，向晚晴咬牙催马追了上去。晨光熹微，安承兮身影矫健，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练就这般高强的武艺，向晚晴暗想。
　　两人连行了四五日，向晚晴再也撑不下去了，好在长江已近。这日清晨，安承兮看着萎靡不堪的向晚晴，颇为关切的道，“晚晴，不如我们今日进城休整。”好！向晚晴双目放光，进城就能吃顿热饭，还可以沐浴清洁，“不过，”向晚晴想起一路上吃的苦头，存了个捉弄安承兮的心思，“你可是朝廷钦犯，这般大模大样闯将进去，必定遭人追杀，须得改装一番。”“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安承兮没听出向晚晴话中深意，应道，“不成不成，你那样子，一看就令人生疑。”向晚晴老气横秋的回绝，“这次，我来给你易容，如何？”安承兮无奈，没遇到你之前我不也好好的么？他不忍拂了向晚晴心意，只好答应，向晚晴大喜过望。道旁是抽芽的麦田，不远处便有几家农舍，向晚晴踌躇满志的道，“我去去就来。”说罢便下马向农舍奔去。安承兮不知她要做什么，摇头轻叹静坐等候。
　　用不多时，向晚晴便提了一包衣物回来，安承兮打开看时，却是村妇常穿的青布大衫和长长的青裙，另有老农夫的粗布衣裤和一把纸包着的雪白胡须，也不知她是如何弄来的。向晚晴叉腰道，“依我看，阿承你最好扮作村姑，我呢，就扮作你的父亲，这样才……惟妙惟肖。”安承兮明白自己上当，但还是温言道，“那就有劳晚晴了。”他闭上双目，颇有悉听尊便之意。向晚晴暗喜此计已售，迫不及待取出妆奁为他易容，她用安承兮额前的碎发遮住剑眉，再在两腮上涂些胭脂，最后助他罩上那身村妇的衣裙。安承兮原本身量甚高，身形却略瘦，易容后竟还真有几分婀娜，虽然裙子仅及膝盖，衫子也才到手肘。向晚晴对自己的手笔十分满意，安承兮对镜一照，苦笑道，“这等奇事，若不是和你同行，只怕一辈子也遇不到。”此时向晚晴改装得起劲，她换好衣衫，用布帽包好满头青丝，又涂污脸孔黏上假须，活脱脱变作一个小老头了，两人相视莞尔，末了，安承兮道，“这一改装果然妙极，但我们都需默不作声，免得给人识破。”向晚晴郑重点头，两人牵了马匹，缓缓向城镇行去。
　　甫一进村，三个闲汉便不住打量安承兮，这三个泼皮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此时见到个外来的美貌“女子”，趁机欺辱，镇上人对其侧目而视，俱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先前还只是冲安向二人打呼哨，现在慢慢聚拢来，拦住二人去路。安承兮不着痕迹的一拉向晚晴，自己挡在她身前，决意将这三人收拾了。为首的大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牙齿，“哟，哪儿来的嫩生姑娘，不如跟了爷呗。”这无赖不识好歹，伸手去勾安承兮的下颌，安承兮出手如电，擒住那人的手腕向右一扭，那无赖已在惨叫声中趴倒在地，手臂不正常的扭曲着；同伴见状，骂了句“臭娘们！”挥拳要打，他拳头离安承兮还有两尺远，便被安承兮一脚正中胫骨，痛的满地打滚；第三个从腰间拔出了柄匕首，直刺安承兮面门，安承兮侧身一闪，戟指夹住了匕首，他暗中运力，匕首的刃锋铿然断作两截，他顺势一掼，半截刃锋直没入地面青石板中，那人抱头鼠窜，那还敢多停一刻。路旁百姓纷纷拊掌叫好，可谓大快人心。安承兮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向晚晴暗道不好，玩笑开大了，她急急向众人回礼，牵着马匹快步赶上。
　　转过几个街角，安承兮这才停步，低声而畅快的笑了出来，向晚晴怕他生气，心中不安，听到他笑才宽了心，也低声掩口而笑。安承兮又道，“方才若是走慢了一点，便要笑场了。没想到，这逃亡之路，还能生出这些多乐子来，真是多亏了你。”向晚晴见他如此豁达，不觉面红过耳。安承兮正色道：“须赶快采买些补给，毕竟桃花源离此处还远。”向晚晴也敛去笑意，两人一路行去了。
　　傍晚，两人拾掇停当赶来投店。安承兮以手势示意，只要一间客房，伙计见这二人是父女，并未多说什么，可向晚晴却大惊失色，就算阿承品行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太……她苦于无法开口，只好将计就计随安承兮上楼，进房后，向晚晴紧靠房门，急的险些落泪；安承兮平静的褪去伪装，坐在椅上闭目调息，“他们子时就会来了。”他沉声道，“什……什么人？”向晚晴想起自己刚才的窘状，双颊微红，“布阵的人。”安承兮应道，“布阵？”向晚晴毛骨悚然，连忙离安承兮近了些，“这镇子被人布下 了阵法，我早有觉察。子时一到，镇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布阵之人的傀儡。”“那你为什么还选在这里歇脚，躲开不好吗？”向晚晴急道，“如果我不在这里和他们做个了断，他们必然还会用阵法祸害更多无辜。”安承兮睁开双眼，眸间寒意凛凛，向晚晴着实佩服他的胆识，她拉过座椅坐在安承兮旁边，“这就是我为何只要一间房，今夜，你恐怕无法休息了。”安承兮续道。等待最是磨人，安承兮久经江湖从容不迫；向晚晴手中满是冷汗，连假装镇定都做不到了。
　　子时已到，安承兮手持长剑，轻身跃下楼梯来到大堂，向晚晴紧随其后，躲在了柜台里。只见大堂中空无一人，灯烛明亮，街道上长风飒飒作响。店门向内打开，穿堂而入的风带来一阵妖氛鬼气，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缓缓走进店内，来人一男一女，男子身着暗红长袍，眉目间神情阴冷骇人；女子一袭蓝色长裙，面纱下依稀可辨倾城之颜。无形的威压笼罩在大堂中，柜台后的向晚晴只觉喘不过气来。“抱歉，我师兄妹二人来晚了，让安先生久等。”男子开口，却哪有半分道歉的意思。“不知安某人如何得罪了贵教。”安承兮气运丹田，声音清越。“哦？”男子微感诧异，“你识得我们？”“复教，精于阴阳五行，夺门遁甲之术，教主座下五大长老按阴阳五行排列，依次为金、木、水、火、土，二位想必是水、火二长老。”安承兮应道，“安先生好眼力，”男子微微一笑，惨白的脸上多了分玩味之意，“尊上日前占卜，按照上旨，安先生势必对我圣教大大不利，故此尊上命我二人前来……”他冷冷一拂衣袖。柜台后的向晚晴一阵反胃，尊上尊上，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啊？“若二位单想领赏钱，大可不必找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承兮冷声道，男子语结，又愤然道，“你可别忘了，现在全镇人的性命，都握在我二人手里，圣教的咒术，旁人休想解开。”“别的我不清楚，”安承兮的长剑在剑鞘中振动不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杀掉施咒人，再厉害的咒术也能化解。”话不投机半句多，男子身旁的女子一直毫无动作，此时突然抬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动，一个水流汇聚而成的阴阳鱼图案缓缓出现；男子指尖幻化出星星火焰，同样的阴阳鱼也出现在他身前。大堂中阴气暴涨，门外风声转急，有如厉鬼呼啸。安承兮拔剑，左手食指中指捏成剑诀，在剑身上一掠而过，一缕清脆的金石之音并着他中正浑厚的内力，冲破了阴气的笼罩。女子右掌前推，从阴阳鱼中飞出无数利箭般的水流，齐向安承兮袭来。安承兮身法敏捷，腾挪之间避开水流的攻势，欺身到两人身前，剑招大开大阖，意在分开二人，使其不能相互支援。男子右掌一挥，一条火舌和剑刃相接，堪堪架住了安承兮的长剑，烈焰本是无形之物，他却能随意驱使以之御敌，可见其阴阳术修为之深。安承兮和那男子斗了数招，只觉对手内力如烈焰一般猛烈，火焰在周身蹿动，若果被这样火焰燎到，后果不堪设想。剧斗中，安承兮忽觉一股极柔和的劲力向背心袭来，初时如涓涓细流，到后来瀚海般澎湃浩荡，女子一击不中，再次蓄力出掌，安承兮不敢怠慢，回身运力和女子对了一掌，二人都已用上了十成功力。女子身形丝毫未动，安承兮却倒纵数丈，接着以剑拄地，似是体力不支。男子见状，得意的大笑道，“中了我师妹的‘百川到海’，任你有多大本事，一时三刻内也休想动用一点内力。”女子依旧一言不发。“如果我根本没有中招，方才只是试探呢？”安承兮沉声道，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缓缓站直。“你！”男子气急败坏，他和女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运功，身前的阴阳鱼骤然扩大数倍，水流和烈焰合二为一，水流上燃起烈焰，如熔岩般骇人。水火本不能相容，二人竟将两种相克的属性结合，安承兮无意躲闪，迎着对方的攻势出剑，剑气所及，水流和火焰纷纷瓦解，二人勉力自保，阴阳鱼也慢慢散去，女子的面纱上绽开了几点殷红，男子伸臂扶住她。“好剑法，只是，可惜了这一镇人的性命。”男子周身燃起大火，烈焰散尽时，两人已无影无踪。
　　“晚晴，出来罢，已经没事了。”安承兮收剑，淡淡的道，过了好一会，向晚晴才哆哆嗦嗦的从柜台里移了出来。“那两个怪物呢？”她颤声问道，“逃走了。”安承兮微笑道，轻轻拍了拍向晚晴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阿承，他们对我们的行踪如此了解，又大吹牛皮说什么‘圣教占卜’之类的话，难道……只是为了杀你领赏？”向晚晴难得机敏一次，“不像，”安承兮蹙眉沉吟道，“复教中人一向行事诡秘，教主和五大长老以神仙自诩，近些年来隐居漠北，对江湖俗世从不放在心上，这次行动却单单指向我，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原由。”他话锋一转，又道，“无论如何，我们都须小心谨慎。”“他们应该不会再卷土重来了吧？”向晚晴看着一片狼藉的大堂，心有余悸，“放心，他们真元大伤，再无余力布下阵法了……不好！”安承兮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惊怒交集的神色，他几个健步冲出门，向晚晴连忙跟了上去。一阵森森死气扑面而来，眼前之景堪比人间地狱。
　　长街并不宽阔，街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身，看服饰竟全是镇上的百姓，他们肢体扭曲面目狰狞，显是死时万分痛苦。“阿，阿承，这是怎么回事？”向晚晴大惊之下脸色煞白，抓着安承兮的衣袖壮胆问道，“他们用咒术将百姓赶出屋内，被我打败后便催动咒术杀人灭口。”安承兮沉声道，他从未亲历屠镇的惨状，一时间神思恍惚。“你救不了所有人，”玄衣少年笑意凉薄，“弱者生来便是如草芥一般的存在。他们的生命在强者看来本就不值一提，帮助弱者，同情弱者，只会使你自己伤痕累累。而成为强者，支配这一切，才是我的选择。怎么样，师哥？”“或许你是对的，扬殇，”少年安承兮应道，“但我仍想用自己最大努力争上一争，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迂腐……”
　　“阿承，阿承。”向晚晴轻声唤他，眉眼间尽是关切，安承兮截断万千思绪，答道，“晚晴，此地已无逗留的必要，你快去收拾一下，我们连夜赶路，争取明日渡过长江。”向晚晴忙不跌地点头飞奔而去。安承兮仰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复教，我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攻露了个脸，虽然是在回忆里，还是有不少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