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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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西园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膝盖上的伤获得了很大一部分同情分，新同学对他都很友善，就连尉清都跟他熟稔起来，王桃花更不用说，每到课间就自动围过来，虽然房西园插不上什么话，可已经在这氛围之中无法逃脱，其他人自然也就把他当成一份子了。
　　相比较于学校的顺利，家里就不太客观了，刚去上学就带了伤回去，爷爷非要让车送他去上学，房西园的脾气无效，对司机还是管用的，每次都是离学校千八百米就喊停，然后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他不想让同学觉得自己很特殊，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家世而被人刮目相看，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面临着高考，有压力，有自尊，渴望认同，渴望成功。
　　就像尉清一样，振臂一呼，应者如云。
　　再次蹬着自行车，已经是三周之后了，膝盖上只剩下一块茄还没掉，穿着长裤也看不出来，体育课不用在旁边观摩，晚自习前可以跟金磊他们在篮球场上流把汗，放学后仍旧跟着尉清他们一路，偶尔吃个路边摊的烤肠，陌生感越来越淡，月考算是彻底把他推进了这个高考的战场，混成一片，再无分别。
　　五十六个学生，按照上次考试的名次排座位，前三十名在教室，其他人就只好在楼道摆桌子，房西园初来乍到，排在楼道里最后一名。
　　让房西园吃惊的是，王桃花居然在教室里，尉清是班长，成绩好无可厚非，可王桃花……每天有一半的课都在站着上的，尤其是早上，不仅迟到，有时候早读结束才露面，几乎每天都被张老师点名训斥的反面教材。
　　“考完试，再上三天课就放假了，”王桃花单脚踩在椅子上，吃的满嘴油光，“哎你们谁去找我玩儿？”
　　“就放三天，你还回家啊？”赵雪莹问，“4号咱们就补课。”
　　“管他呢，玩一次少一次，谁去谁去？赶紧报名啊。”王桃花随便拿起一瓶可乐喝了一口，“我跟小董他们已经说了，谢然和大友他仨都去。”
　　“谢然也去？”尉清抬起了头。
　　谢然是名义上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尉清他们高一那个班的班长，那时尉清是团支书，高二分班后，谢然进了学生会，尉清坚决不加人，也不参与学生会的活动，传言说俩人一直在争权，房西园见过几次谢然，跟王桃花的交情很好，是个很随和、很大方的女生，就是长得有些磕碜。
　　“恩，她十一不回家，放假就跟我走，然后再跟我一起回来，你们谁去跟她约啊，哎房西园，你去呗？我们家种西瓜的，管够啊。”
　　“去吧，咱一起，桃花他爸可逗了，村长，大官！”金磊乐的直喷饭，“她们家也不远，一天就能回来，我们每次放假都去，上次还逮着一只刺猬呢。”
　　“我不行，我也得回家。”关海涛差不多吃完了，“哎你就不能挑个周末啊，非得等十一？”
　　“废话，我家也不住城里啊。”王桃花不在乎的夹出一只蟑螂，扔到了赵雪莹的饭盆里。
　　“啊，讨厌。”赵雪莹躲了一下，生气的把筷子一扔，“你故意的！”
　　“对喽！”王桃花一声招呼，就连尉清都伸了筷子过去，几下，赵雪莹的盘托上就没菜了，只剩下那只蟑螂……
　　几个人笑嘻嘻的吃完饭，因为晚上还有两门考试，谁也没张罗去打篮球，在操场上玩了一会儿，回到教学楼，一看楼道里一排排桌椅，房西园只感觉饿：好像长饭量了，又或者食堂阿姨给的饭菜太少了。
　　最后一门是化学，楼道里又冷又潮，还弥散着厕所的味道，坐了两天了，房西园有信心再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方，卷子上最后的推理大题是高考程度的，房西园看了一遍就在琢磨，不知道这个号称重点中的重点高中里，有几个人能把这道题做出来。
　　年级主任来巡考，在外边溜达了一圈就进了教室，几乎是立刻的，房西园的思路就被一声暴喝打断了——
　　“王桃花！”
　　房西园挨着后门，后仰往里一看就明白了：王桃花睡觉被逮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考试！”年级主任的鼻毛给人的印象很深刻，“你站起来！”
　　王桃花急忙踉踉跄跄的推桌子起来，像是腿麻了，一开始还站不直。
　　两天考试下来，房西园已经大概有了谱，王桃花排名二十，不算优等生也是一本的苗子，怪不得张老师对她迟到睡觉如此放纵，如果她认真学习，重点不是没可能的。
　　“写完了？”年级主任扭着她的卷子看了看，又在桌子上哒哒的敲，“姓名！班级！一个字都没有呢！”
　　年级主任也不能这样搞笑啊，几声隐忍的笑声响了起来。
　　趁着王桃花猫腰写名字，年级主任又发话了：“我告诉你王桃花，这次如果你给我出了一百名，咱新帐旧账一起算，放假回来你就给我把家长叫来……还不赶紧写！”
　　王桃花急忙拉着椅子坐下，卷子抖得哗哗响，假装奋笔疾书的低头答卷，年级主任看了一会儿，轻轻哼了一声，走了。
　　快要交卷的时候，金磊不停的回头，瞄着房西园的卷子写答案，房西园无所谓，大方的让他抄，靠着椅背瞄着教室里的情形：尉清应该是写完了，放下笔半天了；王桃花还在写，又在划，估计卷面会很乱；包子应该在做最后一道题，笔帽都咬烂了；关海涛怎么还出汗呢，都入秋了。
　　铃响之后，金磊一把拿走了房西园的试卷，房西园也是反应的有点儿慢，看到监考老师过来才知道着急，可老师已经看到了，一把抓走了金磊的卷子，又狠狠的瞪着房西园：“不想要成绩了吧？”
　　房西园慌忙站起来，金磊也是抓耳挠腮，老师看了看卷头说：“算你俩作弊啊，没分。”
　　金磊也傻了，内疚的看着房西园。
　　“没事。”房西园挤出一个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孙老师——真的对不起。”金磊着急的解释。
　　“算了，没事。”房西园把椅子扣子桌子上，搬了进去。
　　如果化学是零分，搞不好下次还要去楼道……房西园很在意，从考完试后就一直琢磨着自己的分数，不了解班上的成绩情况，也不太情况教室里同学的水平，可如果还按照自己在南京的实力，少了化学成绩，应该就是三十名左右……楼道的厕所味儿真是太难闻了。
　　老师阅卷很有效率，一夜之后就能陆续出成绩，所以第二天上学，个个都跟揣着地雷似的，嬉笑都显得不安。
　　果然，第一节数学，张老师抱着卷子进来了。
　　看到自己的分数，房西园很吃惊……三十名恐怕都是妄想了。张老师点了前三名的名表扬，一节课也只订正了卷子的一半，房西园没心思再聊天了，一门心思琢磨着自己没做出来的大题。
　　其实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卷子上鲜红的分数就是抽在身上皮开肉绽的鞭子，每次考试过后，再欢实的学生都得蔫吧上三天。
　　以往晚自习都是自修，现在也用来补课订正卷子，简直就是车轮战，碾压得一个个痛不欲生脸色发青，张老师在快放学的时候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美吧？哼哼，我让你们美，不考试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个个都还自我感觉不错呢吧？哼哼，傻眼了吧？就这点儿分还想上大学？都家里蹲吧！明天总分出大排名，一个个都给我把皮绷紧了，还是老规矩，倒数的给我请家长，王桃花，不管你第几，给我叫你妈！
　　无一例外，王桃花也蔫吧了。
　　“哎桃花，十一我们还能去找你吗？”尉清也闷闷的，心不在焉的骑车。
　　“够呛……”王桃花夸张的叹气，“等明天出分吧，不然我在家挨完打，没法招待你们啊。”
　　“我听说大成又让你叫家长？”赵雪莹问。
　　“哼，叫也白叫，他要是能把我妈请来，我给他一百块钱。”王桃花又叹气，“最多是打个电话，搞不好还得被我爸骂一顿。”
　　“老贾跟桃花她妈是同学。”尉清对房西园解释，“私下里，老贾都让王桃花叫舅舅。”
　　老贾就是那个鼻毛骇人的年级主任，房西园恍然大悟，原来王桃花的特立独行还有这层关系。
　　“那你这顿打是跑不了了。”赵雪莹担忧的说，“你爸不是最烦老师给家里打电话吗？家长会都没来过，你要是这次考得不赖还凑合，哎你真没考好？总分多少”
　　“不知道，化学不是没出分呢吗？我英语才八十……哎，就冲这英语，这顿板子是躲不过去了。”王桃花突然挺起了腰，“饿死我了，吃饱了再说！”
　　“我也饿了。”尉清也掐车闸，“走吧，吃点儿再回去吧？”
　　房西园被他们这么一说，肚子立刻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尉清在路边的烤串拍档要了五十只羊肉串十个烤烧饼外加四个鸡翅……
　　“哎，你妈是老师？”房西园买了四瓶可乐。
　　“恩，合同工，我们家不是超生么。”王桃花拧开一瓶，递给了赵雪莹。
　　“她们家三朵金花。”赵雪莹笑眯眯的说，“她姐去年考上北师大，六百二，神吧？她妹妹刚上高一，市级三好生，牛吧？”
　　“就她这么一个异类。”尉清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挤兑王桃花，总是能找到乐趣的，“她妹巨漂亮。”
　　房西园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来自己还真小看了王桃花，原来有遗传啊。
　　“哎你呢？你是独生子吧？”赵雪莹问。
　　“恩，是。”房西园笑，“真羡慕桃花。”
　　“噗——”王桃花喷了口可乐，“羡慕个屁啊，我特么上高中才开始穿新衣服。”
　　“她长个了，她姐的衣服穿不下了。”尉清笑呵呵的解释，“她妹妹比她好看又她听话，所以就她是穿旧衣服长大的，啊，爹不疼娘不爱啊。”
　　“滚——”王桃花啐了一口，“少惦记我妹！”
　　“真的，她姐跟她妹都特漂亮。”赵雪莹认真的说，“你见着就知道了，就她，跟不是亲生的似的。”
　　“你才不是亲生的呢。”王桃花捅了她一下，然后骄傲的扬起下巴，“如假包换，王家二小姐——”
　　房西园也被逗得弯腰乐，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幽默细胞，一会儿“老子”一会儿“二小姐”……估计她自己都搞不清性别。
　　不过在这独生子一代中，王桃花的家庭确实很特殊了，不仅三个姐妹，而且家里靠种西瓜盖起了二层小楼还有两辆私家车外加一个老宅基地……不小的家底了。
　　出于这种好奇，房西园决定十一跟他们一起去王桃花家吃西瓜。
　　在这之前，受点打击是可以接受的，总分出来了，房西园以化学零分的成绩排名班上四十二，如果加上化学成绩，排名第八，这个名次还在房西园的承受范围之内，虽然课本已经学过了，但是卷面的题目跟他在南京学的有一定的出入，题目很活，陷阱很多，幸亏自己提前一年回来了，不然直接高考，还真不一定是什么结果。
　　尉清班上排名第六，但他数学和物理的单科成绩都是年级第一，王桃花更惨，别说年级前一百了，恰好考了个二百五十名……
　　几张卷子摆在眼前，房西园决定把它们都裱起来，值得纪念的四百三六名，虽然分数有出入，高考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失误，可那个名次是真实的，楼道二进宫更加真实。
　　“叩叩。”敲门声，门推开，房西园的母亲进来了，“饿不饿？要不是吃点儿宵夜？”
　　“不用，我跟同学在半路上吃了。”房西园把大灯打开了。
　　妈妈看了看写字台上的卷子，笑着问：“没考好？你刚回来，还不适应，别太勉强。”
　　房西园想起王桃花回家要挨她爸打的事……自己要考的多糟糕才能挨打呢？
　　“下次不会了。”房西园把卷子收了起来，至少不会比王桃花差。
　　“在学校还好吗？我听说你不用手机了？”
　　“恩，别人都不用，我不想搞特殊。”
　　“也好……对了，你说后天要去同学家？你爸后天回来。”
　　“我下午就能回来，好多人都去，大兴，也不远，我们班长，还有学生会的主席都去，放心吧，他们都是好学生。”
　　“你能这么快就交到朋友，我也放心，多带点儿钱，去人家要懂事，别跟少爷似的，勤快些，哎，要不你把我带回来的火腿拿一个吧？空手去人家不好。”
　　“不用，我随大拨，您别管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去。”房西园打开了课本，准备写作业，十一才三天假，作业却能把人淹死。
　　“刚放假就写作业？我给你热杯牛奶吧？别太累了，考不好咱就出国，反正你两个姑姑都在美国——”
　　“我不去。”房西园用力的把课本砸在了桌子上。
　　“好好，你写作业吧。”妈妈很尴尬的退了出去。
　　房西园扫了一眼房门，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望子成龙的压力谁都有，可自己的也未免太大了，为什么不能像王桃花那样一下子生三个呢？就算分担不了压力，不懂事的打架也是好的……真孤独啊，从小仰望的都是疼爱的大人的面孔，极少拥有那些同龄人才能给予的喜怒哀乐……朋友都是数的过来的，不停的转学，刚适应了一种方言又到了另一个地方。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房西园很渴望大学，一个地方老老实实的待四年，交上几个能保持一辈子的朋友，拥有一个小圈子挥洒青春，这些是留学也不能给予的，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
　　视线一转，房西园看到了英语练习册，嘴角上翘，房西园从里边抽出来一封信，确切的说，是情书。
　　只有这点没变，到哪都能收到这东西，不过这林倩到底是谁啊？说是在篮球场边说过话，可房西园一点印象都没有，带着香味的情书又看了一遍，房西园拿起了电话。
　　“喂？您好，尉清在吗？”
　　“我是，房西园吧？干嘛呢？”
　　“写作业呢，作业真多，我估计我是写不完，你呢？干嘛呢？”
　　“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写呢，哎我桃花刚给我打完电话，呵呵，没挨打，美的。”
　　“是么？我就说么，谁这么大还挨打啊，她还是一女的。”
　　“错，桃花是真挨揍，上次五一，我们把人家的看瓜地的草房子给烧了，他爸拎着板凳打得她满院子跑，连我都挨了好几下呢，不过他爸下手有分寸，刀子嘴豆腐心。”
　　“呵呵，挺逗的，那2号早上我给你打电话啊，咱俩一起过去。”
　　“行，我们去了好几次了，坐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就是倒一趟车。”
　　“对了，你知道林倩是谁吗？”
　　“林倩？你认识她？文科班的那女的呀，就是化妆的那个，老在篮球场边混。”
　　“……没印象。”
　　“就是老穿紧身裤的那个，胸挺大。嘿嘿，怎么了？你问她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今天听包子提了一下。”
　　“那女的挺有名的，挂了号的，不过她们家有点儿背景，要不早开除了，哎你少招惹她啊，沾上就是一身骚。”
　　“说什么呢，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这样最好。咱们这届，差不多的都跟她有一腿，上届高三，有两个男生因为她打架，都动刀子了，反正你小心点儿，就你这小白脸，保不齐就被她们盯上了。”
　　“她们？还不止一个？”
　　“废话，女痞子也讲究物以类聚啊，以后绕着点儿走，躲她们，不算怂。”
　　“哎你是不是领教过啊？这么有心得？”
　　“什么呀，我能跟你比？你没发觉咱篮球场上的女生越来越多？”
　　“我以为都是看桃花的。”
　　“她人缘再好也不至于连女生凑成拉拉队去瞧吧？嘿嘿，你就跟我装吧你，哪天有了可别瞒着啊，早恋不丢人。”
　　“你才早恋呢，初中就扔出去的东西了。”
　　“哈哈，我就说嘛，深藏不露啊，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得洗碗去了。”
　　“劳模，行了，挂了。”
　　“拜拜，2号等你电话啊。”
　　挂了电话，再看那封“情书”，连香味都变了，房西园撺了一把就扔垃圾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