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时记》刘乔意

2、游星

　　这三个字，像千百根针，一齐猛地扎进乔意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这难以言说的疼痛方才止住，乔意五指成拳，紧贴胸口，握得太过用力，指甲险些抠破手心，她确顾不上痛，因纷乱如麻的思绪全被一张脸占据了，那是怎样一张脸？细长的眼，细直微翘的鼻，纤长秀丽的眉，一张小菱唇，是玫瑰色的，唇珠饱满欲滴，似愁非愁，欲说还休，多风流、多标志的一张脸。
　　是游星，乔意恍恍惚惚回忆起，18岁以前，在老城十四中的那段日子，游星是当之无愧的校风云人物，她美，又极具才华，于美术上很有天赋，在高三临近夏天那段枯燥苦闷的日子里，紧张、不安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校园，然而她却还是那么镇定、冷静，乔意曾见过她一面，游星的身姿像一株水生的花，摇摇曳曳，端地动人。四堤杨柳，一天花气，付于晚山青，飞絮挟云轻。乔意刚读过一阙元代的词，看见那娉婷的侧影，就觉得她应该在那词中。
　　那时艺考已经过了，游星据说发挥得很好，帝都美院已经派专人致电接洽过，只等高考完毕，她的锦绣前程，仿佛就在眼前了。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来到。
　　十四中的小息湖上面，用八根极粗的水泥柱撑起了一座小楼，虽面积不大，但也分作了八面轩窗，窗外有廊，上有飞檐斗拱，红墙绿瓦，又有漆成朱红的柱子，很有古风韵味，小息湖上种了荷花，堤上遍植杨柳和迎春枝，春夏时节，惠风和畅，风暖气清，配上这肃穆红楼，风景颇为动人。这小楼平日里上了锁，从不许学生进去——事实上，也没有人敢进去，乔意高二那年，有好奇的同学砸了锁闯进了小楼，但第二天他就给停课回家了，后来更是被退了学，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游星似乎很爱这栋红楼，曾有人见过她久久徘徊在这杨柳岸边，平日清冷的眼角眉梢，竟也挂上了一丝笑意，她常在堤上一处石凳前写生，画山画水画楼，也画她自己。
　　十四中的高三学生一向是六点半到校开始早读，那日乔意来早了些，天色还有些暗，她远远地看见堤上围了一群人，声音很是嘈杂。警车和救护车也停在一旁，闪烁着红蓝的光，她走近了看，一个略高大的中年警察正欲将警戒线绑在几棵柳树上，挥手示意无关人员离开。一个白色长条状的东西斜躺在草地上，一旁的医生和护士和另一个年轻的警察正说话，乔意耳尖，听见了几个词，“确认”、“迹象”、“死亡”，诸如此类。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也在不远处，打了好几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很是焦急。眼见此处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教导主任忙跑过来，大声训斥：“早读时间要到了，同学们迅速回到教室！迟到者扣操行分！”众学生慌忙散了，三三两两结伴朝教学楼方向走去，间或听见几人仍窃窃私语，谈论着湖边的怪事。
　　多年以后，乔意读了《杀鹌鹑的少女》，再想起却发现，这一天，也像书中所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以后风云忽变，命运诡谲，一切的起点都在于此，而那时她浑然不知，还以为这只是又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两天以后，马布从帝都返城，一向消息灵通的他很快弄清了始末，这全靠他有个在刑警支队当差的父亲，那日课间，马布戳了戳正趴在桌子上补觉的乔意，示意她速速起身去小走廊，因他要告诉她一个巨型消息——是的，马布作为资深校园百晓生，特别将小道消息分了等级，巨型消息这个词被他发明出来以后，他很是得意了一阵，甚至全然不顾乔意在一旁那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严肃地思考起来考传媒大学读新闻系的可能，然而这个词他从未用过，连前校长因贪污被双规都只是所谓的大型消息。乔意听罢，用力揉了揉眼睛，忙跟上他的脚步。
　　小走廊是教室西面近天台入口的一段回廊，少有人来，因因毕业以前，三人常常在这看风景，十四中在小息山脚下，气候很宜人，树木高大繁茂，各色花也开得很好。梅雨时节刚过，正是久违的阳光大盛，而乔意却很意外地感觉到冷，像寒冬时节的夜晚掉进了冰窟。“游星死了，你知道吗？两天前小息湖捞上来的那具死尸，是她。”马布叹息道，难掩悲伤之情，虽然他与游星并未有什么交集，但同大多数男生一样，都很钦佩她的才情。
　　乔意与游星也并无交情，惊闻她的死讯，却有种恍然若失的惆怅感萦绕心中，仿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匆忙离开了她的人生，而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下午，乔意愣了很久，仿佛想起了什么，思绪却又转瞬即逝。
　　数天后，游星的父母来校取回她的遗物，游父游母皆是一脸哀戚，仿佛几天之间便苍老了很多，深深烙在二人的眼里的，是数不尽的绝望和沉痛。去取试卷的路上，乔意路过高三级画室，又看见他们在整理游星的画作，游父将一幅油画用白布包好，乔意瞥了一眼，只模模糊糊看见一片深蓝色交织着黑，待二人捧着几幅画离开后，乔意凑上前去，看见空白的画板下端还贴着标签。
　　上书：小息海，游星，2013年5月17日。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并没有什么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