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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金池软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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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怎么两世转生还这么倔。”
话音未落,但觉白影一闪,身体便落入了仙尊的臂膀中。而他移动时衣袂带起的轻风则姗姗来迟,夹杂着那数千年来不曾改变过的特殊清香扬起我散落的发丝,轻柔的好似一个梦——
记得刚刚由夜明珠化成人形的时候,眼里、心里就都只有他一个。无论怎么淘气贪玩,只要他眸中含笑轻轻一瞪,我就立刻跳到他身边乖乖坐好。那时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的味道,总愿意趁他端坐时一头拱到怀里使劲儿嗅那股子清香,因此常常打扰到他批文阅章。而他从不恼我碍事,反倒抱我坐在膝头,照着章表上的字一个个教我认识。
待到我能流利地读出案上的那些章表,他又开始手把手教我术法。也没有套路,基本上是想起什么就教什么,完全不分难易次第。说来奇怪,只要是他教的即便再复杂我也能很快学会,差不多的甚至不用他讲解第二遍就能懂。每每看到他眉宇间的欣然赞赏,我就觉得心满意足、无所不能。如此不经意间修为便一日千里,渐渐的竟能自己摸索出些门道了。
随着修为的增长,我的样貌也开始摆脱孩童的稚气,从身形到嗓音都转变成为神采飞扬的少年。在昱昊殿当值的侍从们哪个不偷偷地看我,可仙尊却好似不喜欢我的改变,非但不再亲近我,就连教导时的态度也严厉了不少。我依然能时时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清香,却再也不能放肆地拱到他怀里恣意玩闹了。
公平地说,仙尊对我还是很好的。不仅让我随驾凌云殿旁听朝会,就连群仙盛会那样的场合都要带我在身边。人人都看得到仙尊待我格外不同,可只有我心里明白,从前他举止间的那丝温柔宠溺再也不会有了。
刚开始只是觉得沮丧失落,可当我站在他身后从高台向下俯望群仙时,一种沉重的孤独感突然深深攫住了我的心。陌生的情绪带给我的不止是彷徨,还有莫可名状的恐惧。我第一次清晰地知道了自己是多么地想要亲近他,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呼唤他;我期盼着他的视线能为我停留,哪怕片刻也好!
虚妄的念头一旦生根就难以拔除,而且每时每刻都盘桓在心头折磨着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不可计数,却没有一种方法能帮助我消除心中的魔障。辗转思索了许久,我最终采取了一个很笨但是绝对立竿见影的方法来夺回他的关注。
我开始到处惹祸——锋芒毕露、大张旗鼓地惹祸。凡我所过之处,轻则鸡飞狗跳,重则人仰马翻。如此闹腾,天界众仙果然忍受不了,有些辈分资历的都纷纷去找仙尊诉苦告状。于是每每惹祸回来,便免不了要被他训诫、惩治一番。这一切当然正顺了我的意,所以我非但不改,还变本加厉换着花样闯祸。
然而自始至终我都忽略了他的身份:即便我是他教养长大的,他依然是整个天界的王者。他的权威容不得我的散漫,他的尊严容不得我的放肆——当然,这些都是他把我交给月华带回月姻司后我才渐渐想明白的。
现在看来,也许那最初的依恋和执著就是爱罢,可惜在我还没有完全明白以前,那棵萌芽就□□脆地扼杀掉了。再加上后来的种种……时光无情地剥落了我心中对他的柔情,只剩下并不十分单纯的敬畏。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前提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不要再重演了。
心思一转,我便撑起胳膊微微挣开些许,同时双腿一弯从他怀里滑脱出来跪到了地上,并赶在他伸手扶我之前向后挪开几尺距离,朗声正色道:“仙尊明察,小仙是月瞌。”
“到底有何区别?”他大约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皱着眉说:“我查验过了,你的元神我岂会看错?”
“查验……呵呵,您当我是货物么?诚然我的魂魄没多少改变,但那颗夜明珠已经在灭魂台上碎作数片,您不是也亲眼看到了?”
见他面色微变,我苦笑着叹道:“您莫要忘了,我记起的可不光是从前在您身边的日子啊。”
“那又如何?往昔你所犯的过错皆因年少无知所致,更兼交友不慎被那等邪妄之徒刻意欺瞒引诱,这才脱离了正道。现如今你已洗心革面,旧事不必再追究了。你非要改名叫月瞌也罢,索性就抛却过往一切重新开始。当初你也曾在昱昊殿当值过,不如今后仍跟在我身边。以你的资质若肯静心勤学苦练,不消百年便可超越从前的月夜……”
他那里竟越说越快,不期被我一声轻笑打断。
“呵呵——”
好冠冕堂皇的说辞!
“尊上恐怕是忘记了什么吧?您说当初月夜为何非求死不可呢?”
“你……自然是……”
“您想说追悔莫及?抑或是了无生意么?实话告诉您:月夜一生率性而为,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追悔的呢?若说断生了念,羽戈新亡之时确实是痛彻心肺,不过随他而去倒不如设法让他重生;再说还有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丢下他不管当然也不行。至于同郢风的纠葛全是咒法所害,逝者已矣自是不必多说了……”
深吸一口气,我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月夜自绝于灭魂台,就是为了同您做个了断——那颗夜明珠虽是为您所有,但月夜的灵魂是自由的——原身破灭之时欠您的已还,恩义情仇尽数勾销,从此各自海阔天空。”
这番话说出来后,仙尊半晌都没做声,只是那漆黑双眸中锐利的光点在昏暗的青龙阁中越发亮得骇人。即便是低下头来,我依然能感觉到那死死盯在我身上的视线。就算是这样我也并不后悔——依照仙尊的性子,现在虚与委蛇将来只会引发他更强烈的怒火,倒不如一开始就说个明白的好。
“哼,好好好——好一个‘各自海阔天空’!”良久,他蓦然冷笑道:“说得好听,你以为我就真的不知道么?当初你舍身演下一出苦肉计,就是想要逃得干干净净!呵,真是好一番用心良苦啊!”
“不敢。只是月夜如您所愿不再纠缠,您为何反不肯放过他呢?”
“要我放任你与妖魔厮混?你视天规何在?!”
“月夜早已言明自愿放弃仙籍,只求……”
大约是被我彻底激怒,他全然不顾仪态,声色俱厉地吼道:“别妄想了,再怎么你也逃不开我的身边!”
此举不光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样子就连仙尊自己都没想到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不过他只是怔了一瞬就低低笑了起来,用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阴沉语调说:“你真的以为能瞒过我么?当初我早就发现了静桐的异动!若不是我的默许,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偷走你残存的魂魄。后来他把你寄化在御园仙池的莲花上,时常绕道去照料,这些我又岂会不知?”
这段故事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好奇道:“您既然知道是我,又为何放任我逃走?”
“怎么可能。没有惊动静桐只是想等你的魂魄修补完全。我也曾暗中去看过:因为原本剩下的魂魄残缺不少,那莲花要修成形起码需五百年时间,就算是有人照拂也短不过三百年去。后来适逢群仙聚会,福禄司供奉了十瓶酿造百年的仙酒。我偶然见莲花含苞待放,便将一杯酒倾入花苞想要为你添些修行。可等几日后再去看时,那枝莲花已经不见了踪影。本以为是静桐接走了你,我暗中察探发觉他也在四处找你。可笑我们两个千算万算都算漏了对方——他不知道我喂了你一杯,我也没想到他把整瓶酒都倾在了你身上!如此一来你化成人形时竟没人守侯,月华遇到你后又没有如实上报,所以才被你逃了这些年。”
我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被月华收留,正是有了他的保护我才得以在仙尊眼皮子底下逍遥了这么久。
仙尊语气一转:“不过,纵使你藏得再好,我还是找到了你——你以为样貌改变了就敢放心地出现在我面前?居然还用我教你的替身术和隐身诀,真是胆子不小!”
唉,那叫无知者无所惧好不好?!如果我早些能记起那些前因后果来,打死我也不会靠近凌云殿半步。或者干脆就找个借口留在人界,能不回来就决不回来!
正在腹诽,一双手穿过腋下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本来就跪得腿发麻发胀,骤然站起便觉得使不上劲儿,下意识就抓住了仙尊的胳膊。原以为要挨几句讥讽数落,没想到他非但没说什么,居然还停了一会儿等我慢慢适应。
无声的体贴触及心底的柔软,我近乎哀求地望着他,唤出了那个本以为永远不会再用到的名字:
“鸿渊,你所要寻找的真是我吗?也许你只是怀念那个叫小夜的孩子曾经带给你的感觉。”
“……”
沉默片刻,他眸中的激荡平静下来,我知道他的执著又占了上峰。
“以后你就住金池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