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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试图辞职第四十二天 ...


  •   烈日昭昭,高悬于天。
      白昼一味持续着,让本就模糊的时间彻底消失在混沌的意识间。
      他肌肤上密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边缘的皮肉微微蜷缩着,凝固成蛛网般干涸的暗红。作为本体的纤长太刀随意弃置于地面,裂痕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壮丽宫殿绵延,却人声杳然,他独自跪在殿前已不知多久,除了一两个碎步来去的侍女,别的任何人都没有见到——即使是那些经过的侍女,也没有施舍满身狼狈的他一眼。
      微风拂过额前碎发,稍稍带来一丝凉意。鹤丸国永眯起双眼,望了望天,被炫目光线刺得眼中隐痛,不得不蹙眉重新低下头。定了定神,首先映入涣散视线的是膝上微微发颤的双手——不,不只是手,他整个身体都在发颤。
      撕裂般的尖锐痛楚在每一寸血肉和骨骼中震荡不休,催发出浸透衣物的冷汗,更为可怕的,是长时间得不到休息而产生的深深疲惫。
      意识仿佛惊涛骇浪里的渺小船只,下一秒就会倾覆,然而表面上他分毫未曾松懈,除了偶尔抬头看看,跪姿端正得挑不出一丝错误,似乎对自己以下犯上的做法感到了深切的反省和羞愧。
      “嘭”。
      什么东西被砸在了他的面前。
      鹤丸国永肩膀一颤,瞳孔骤缩——小女孩瞪大的含泪双眸撞入视线。
      “还给你了。”男人嫌恶而冷淡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之上飘来,伴随着失真的哼笑。
      一片寂静。
      他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慢了下来,接着,坠向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窒息感倏然强烈到难以忍受,迫使他规规矩矩搭在膝头的手一错,发着抖撑向地面,才没有立刻栽倒在地。弓起背,他慢慢垂下头,断断续续地吸气,十指擦过光滑的石板,用力握紧。
      ——玉。
      太刀付丧神发白的嘴唇无声开合,本就难以聚焦的视线开始一阵阵发黑。
      遭受了可怕折磨的女孩子即使已经死亡多时,脸部痛苦扭曲的表情仍然清晰可辨,那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黑白分明,未干的泪水滑过血迹斑斑的脸颊,在地面开出暗色的花。
      鹤丸国永木然下移目光,落在她破开大洞的腹部上。
      从内部被暴力撕开的血肉已经有了腐烂迹象,白骨和内脏隐没其中,一片狼藉。
      他摇摇欲坠,微微俯下身,伤痕累累的手覆上她的眼睛。
      无法合上。
      玉歪着头,死寂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宛如控诉。
      唇角稍动,鹤丸国永习惯性地想以笑容来压下濒临崩溃的情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那一丝恍惚的笑意刹那化作了虚无。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剩下冰冷的空白,覆在女孩子双眼上的手轻轻落下,握住了她印着青紫勒痕的脖颈上佩戴的鹤形玉坠。
      男人不耐烦地喝问:“——你知道错了吗?”
      鹤丸国永取下了刀工粗糙的劣质玉石,一圈圈缠上素白的刀鞘,系紧。
      他抬头,微微一笑:“……的确错了。”
      俯视着他的男人扬眉,露出满意的表情,没有注意到付丧神金眸中寒彻肺腑的光。
      鹤丸国永指尖拂过玉鹤展开的翅缘,向上,握住刀柄。
      ——来,看着我杀了他。
      含笑的唇瓣翕动着,吐出心头辗转千百次的话语,他没有半分迟疑,斩出了痛快淋漓的一刀!
      烈日之下,刀光如朝露片羽,倏忽闪过男人颈部——
      残留着错愕之色的头颅在半空滴溜溜旋了几圈,喷涌而出的艳艳鲜血几乎染红苍穹一角,大雨般溅了鹤丸国永满身。
      他站在漫天赤红之中,怀里抱着玉冰冷的尸体,眸中血色翻涌,眨眼吞噬了金色。
      ——全都是红色,就不像鹤了啊。
      如此漫不经心地想着,他大笑起来,沉黑自发尾蔓延,覆盖满头银发。
      ——那就成为恶鬼吧!
      遍染赤红的衣袖在恣意燃烧的黑火里翻飞,宛若鹤染血的羽翅。他横起裂痕斑驳的太刀,对纷纷赶来的侍卫队冷然不惧。
      “面对如此恶行,我竟然一忍再忍,直到今天,实在大错特错。”付丧神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回答谁,“人择刀,刀亦择主……源氏,你们听好了——”
      他的厉喝声直震云天。
      “——鹤丸国永,反了!”
      ……
      三年前,初代刀鹤丸国永弑主暗堕,听命前往清剿的、以三日月宗近为首的其余初代刀亦背主叛变,大闹出云。
      内城侍卫队损失惨重,才将其逼入刀剑库房。然而随后,库房内千刀感应,齐齐低鸣。
      源氏为了阻止新的刀剑付丧神出现援助叛变的初代刀,引爆库房,连同周边地区一起夷为平地。
      一部分初代刀与大部分沉睡的刀剑付丧神当场身死;一部分侥幸存活,被爆炸余波裹挟坠落云层,飞散人间;剩下寥寥几位,虽然活着,却不幸被源氏抓捕,成为第一批试验绝对主从契约的付丧神。
      ……
      并非愉快的回忆让鹤丸国永有些疲惫,小臂撑着刀柄,弯下腰,额头抵住了手臂。
      烛火摇晃,晏阳只能看到他伪装过的黑色碎发,和握着刀鞘骨节泛白的手。
      “……后来呢?”心中百味陈杂的晏阳问道。
      付丧神轻轻笑了一声。
      “没有后来了。库房爆炸的时候,我没来得及保护玉……尸骨无存,什么都没剩下。倒是我侥幸捡回一条命,为了疗伤在深山老林里蹲了一年多,出来后通缉令已经发遍了全国各地,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辗转得知国津神有联合多方的打算,于是乔装前去签订契约——之后的你都知道了。”
      他抬起半张脸,埋在手臂间,眼睫微垂,神色淡漠。
      晏阳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凝眉不安间,稍稍倾身。长发自耳后滑落肩头,蹭过没有遮挡的手臂,细细的痒,她小声开口,字句含混。
      “那、那个,您要哭的话……肩膀可以借您。”
      鹤丸国永应该是听明白了——他表情古怪地凝固了一秒,嘴角微动,忽然低笑起来。晏阳在越来越大的笑声里窘迫地抱住了泛潮的被褥,把脸死死埋进去,屏气噤声,想掐住自己的脖子把那句话收回来。
      正羞愤异常地发誓“下次再多嘴就是傻子”,她感觉到一只手虚按住了头顶。凑过来的鹤丸国永一面忍笑,一面拍了拍她的头。
      晏阳悻悻抬眼,见半蹲在身前的付丧神收了笑,看着她的双眼光彩沉静,似乎在衡量什么。
      “当初我提出带你前来出云的时候,”鹤丸国永放下手,“你答应得未免太仓促了。”
      她目光一定:“……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鹤丸国永轻笑,语气随意:“有点好奇,所以问问。”
      “那种情况下,不信任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吧,何况第一时间就定下了契约。”晏阳和他对视着,有些警惕地抱紧了棉被,“倒是您忽然提出同行,让我觉得很惊讶……”
      付丧神退回了自己的寝具,以减轻她的戒备。视线穿过越发昏暗的烛光落在她脸上,沉默了会,他微微勾起嘴角。
      “——与你同行,是因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三日月的气息。”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直接让晏阳脑海“嗡”地一响,扔了被褥猝然站起。
      即将燃尽的烛火在她一番动作带起的风中闪了闪,倏然熄灭。黑暗立刻覆盖了整间屋子。
      她呼吸微重,手心发凉,站了会,才勉强平静道:“请您不要戏弄我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突然谈到这些。”鹤丸国永没有料到她反应这么激烈,跟着站起,暗影中模糊显出一个轮廓,“……我没有恶意。”
      晏阳默然握紧手臂,看着他俯身摸索了一阵,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
      再度亮起的光焰笼住了相对而立的二人。
      鹤丸国永移开了看着她的视线,笑容里泛起悲色。
      “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不会逼得他们仓促反叛……是我的错。”
      家破人亡,身死魂消,受制于人——罪魁祸首,全都是他。
      “不管你是怎么和三日月签订的契约,”他敛眉恳求,“我只希望你能帮助他恢复自由。”
      晏阳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他关于最终目的的询问。
      “没法信任我吗……也是。”鹤丸国永无奈一笑,抬眸看了她一眼。
      一身素白襦袢的付丧神屈膝,弯腰伏地。
      标准的大礼。
      晏阳手一颤,揪住睡裙的下摆,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
      烛光变幻不定,映出鹤丸国永脊背的曲线,干干净净的襦袢像雪一样,几乎和他苍白的肌肤同色。
      “请您和我结下血契。”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要舍弃的不是千辛万苦才夺回来的独立灵魂,而是某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对源氏内部颇为熟悉,不论您的目标是什么,都能帮上忙。一旦签订血契,哪怕我有一丝不利念头您都可以察觉,自然不必担心我会背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试图辞职第四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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