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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赌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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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闻声,抬眼。
不远处,几辆越野车的车前灯,正无声地穿过暮色,向他照来。他全身都是血和硝烟的熏黑,甚至已模糊了面部五官,但那双冷锐闪亮的眼,却沉静着无比强势的锋寒。
一个男人的身影,正从车灯后走出。指上,夹着支粗大的雪茄,烟雾缭绕。
破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对那支雪茄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赵恒,居然亲自前来接他,这份“殊荣”还真够大的……
破的嘴角,不禁抽出了一丝淡淡的讥讽。
那颗紫婴珠看来对这个人还真是重要。想长生不老?容易,只要我们遵守当初彼此的诺言,
赵恒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对面,双眸隐在暗处,却将破眼里的深长意味看得清清楚楚。他当然明白,以破的能力,能够在他们之间维系的并不是契约,或者仁义,而是永远的交易。
我是买家,你是卖家。
赵恒的嘴角上跟着自己的思绪,翘起了一个诡异莫测的笑。笑罢,他才懒洋洋地喷出雪茄淡淡的缭绕:“破,知道吗?你是迄今为止,唯一能从‘天窗’逃出来的人。说说看,我是该自豪,还是该嫉妒?”
这一声轻问之后,是二人静默几秒的对视。
“你错了,”破声冷淡如霜:“我并不是唯一。”
“哦?”
破低下眼帘,缓缓地松开双臂,如同打开翅膀一般,露出了怀中的少女和她那张黑黢黢、脏兮兮,依旧昏厥未醒的脸。
车前灯的光照下,随着男人的轻轻放怀,少女的臂膀,不禁为之一个无声的滑落而出,苍白的指尖,颓然无力地点入沙漠。
有血,一条条蔓延而下,浸湿了她指尖周围的干涸。
“她还活着?”赵恒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
破的目光,停在殷咛黑锅底似的脸上,淡淡地,静水流深:“不记得了吗?当年,连我都没能杀死她。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赵恒闻声,不禁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在烟雾中,盯视着对方,双眸,狭起了一道暗沉的凝光。
正这时,却听旁边突然一阵机关启动声,从那个表面已被炸成焦炭模样的“半球体”上,裂开了一扇光耀夺目的门,从中,走出了数个人影,随即又扑出了一个可爱的童声:“二叔!”
小凉飞也似地冲到破的面前,见他无恙,忙又焦急地望向他怀中的少女:“二叔,咛姐姐她怎么样了?要紧么?”
“主人!主人!”随着一只鹦鹉连声怪叫,公公乱扇着疾飞的翅膀,慌张张地扑将过来。
破见那鸟不由分说地想往少女怀里扑,立刻一掌,拍飞了它,自从知道这只金刚大鹦鹉能偶然在抽筋中变回成年男子的模样,他就不准这鸟再钻进殷咛怀里:“乱嚎什么,她只是被炸弹震晕了。”
“她不仅是被震晕了,还因为中弹后失血过多,所以才没能撑住。”殷十七站在冷风习习的晨曦之中,笔直。
在他的身后是腮帮僵冷,眼镜冰凉的殷子夜。
“破,你们可以走了。”殷十七阴沉的目光向身后瞥了瞥:“去,把你师妹接过来,送往急救室。”
殷子夜微一点头,上前蹲身,向昏迷在男人怀里的少女,无语地伸出手臂,再抬眼,看向破。
破的眼帘,在心思难定的挣扎中颤了颤,有心想带走她,但是看情形,殷咛的失血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而殷十七也绝对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能闯出“天窗”,已是侥幸,腿上中弹,同样也在失血状态下的他,根本不可能再带着昏迷的她,硬闯离开。
何况殷十七的那一声“师妹”,已经明确地点出了他们身份的不同,殷咛属于殷氏,破没有理由要求赵恒来帮他抢人。
只有暂时分离。
破低头,附上殷咛耳边:“我给你一个月养伤,一个月后,你若不来见我,我就北上,杀回来找你。”
殷咛闭着眼,也不知听到了没有,整个人如同一只焦黑的破布娃娃,软软地,一动不动。
指尖的血,在沙地上已滴作一滩湿暗。
殷十七站在铁丝网前,遥望着赵氏集团那几辆扬尘起沙,一路疾驶而去,渐渐消失在沙漠天际上的越野车,久久,无语。
眼里,是一片阴墨深潭般的黑。
一周后。
监视器前,殷十七正在沙发中,深陷,独坐。
右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脚下,那个始终跪伏着的少女柔软低顺的黑发,如同在宠爱着一只血统高贵的猫。
“总裁,医生说她恢复的很好,已无大碍,甚至可以去上学了。”殷子夜恭谨地出现在液晶显示屏上,金丝边的眼镜,微闪光泽。
“恩。”殷十七丑陋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殷子夜的脸立刻恭敬地一低,闪逝。
殷十七手里的遥控板将面前的监控图像,切换到了另一个空间。
那是一座俯览万丈的顶层阳台。
殷咛穿着件长及脚踝的碎花睡裙,懒洋洋地揉了揉眼,再百无聊赖地仰起头,抬起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眯眼,在晨风中一边深吸口气,举目望向更高处的阳光,一边抬手胡乱地挽起长发,在脑后打起了一个高高的发髻
风,暖暖地吹着她的刘海,阳光,一缕缕地闪着针芒,在她的发上,投下了一片耀眼镶边的光晕,令此时的她看上去,竟朦朦胧胧地有了些女人的成熟与优雅。
殷十七手上一紧,将低伏在膝下的那个少女的发,猛然抓起,沉声道:“抬头,好好地看着她。”
低伏的少女忍着头皮上的剧痛,依从地抬起了脸。
赫然是一张与殷咛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在那双琥珀色的眼里有的不是晶莹狡狤,而是一抹坚忍的苦楚。
“她终于长大了,对不对?”殷十七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监视器里的殷咛。
“是。”头发被他紧抓在手的少女,微颤着隐痛的眉头,看向显示屏。
阳台上的殷咛似在漫不经心地吹着风,突然转眸轻瞥,看向殷十七,看向那枚隐在暗角处的监控探头。
“我养育了她整整十年,她也依赖了我整整十年,可现在,她的心里却装着另一个男人。”殷十七那双琥珀色的眼,因沉冷,而至深暗:“你说,我该怎么办?”
“只要杀了那个男人,她自然会回头,重新依赖哥哥。”
“杀了他?对,我本想用‘天窗’除掉他,可结果却差点就让我失去了……失去了……”殷十七的喉头微紧地上下一动,顿了顿,似刚刚咽下了一口痛楚难言的苦:“她变了,那个男人让她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的坚定、果敢。如同一个有了信仰的人,做任何事都会不计后果,如今看来,要强拆开他们已是下下之策。”殷十七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抬起,看向天花板的某处,声音越来越低沉,低到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看来,我需要小小地调整一下策略……”
两个黑衣侍者无声无息地站立在一扇无比阔大的紫檀门旁,白色的手套,一起将那厚重的门扉缓缓推开,殷咛踩着柔软的蓝狐毛地毯,一路快步而入。
路的尽头,是一间近似宫殿般奢华的套房,四处名画饰墙,水晶流闪。
一个衣着随意,低头把玩着苹果的高大男子正独身一人孤寂地坐在那里,沉思着什么。
殷咛走到离他六、七米的地方,停住了。
彼此,相视。
一片无语空白。
“那么,”殷咛盯着面前这个养育了十年之久的男子,忽然鼓起勇气,启唇轻问:“我该叫您总裁,还是……哥哥?”
原本转动在殷十七手里的那个苹果,微一停滞。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是你的哥哥?”他嘴角生冷。
“是听说的,原本我还不敢相信,更不敢确定。”
“难道现在你就相信了,也确定了?”
“是的,”殷咛直视着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眸:“那晚,你想阻止我陪破闯‘天窗’,事后,又对我的自作主张没有给予任何惩处,反而派最好的医生为我治病,每天晚上还要在我的门外站上半个多小时,这显然已超乎常理,不是‘关心属下’这四个字可以解释的了。”
殷十七挑了一下眉,颇感有趣地凝视住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我们是亲兄妹,对吗?”殷咛强压住渴望又不安的心跳,定定地瞅住对方。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有一刹那的滞停。
半晌,殷十七终于点了点头:“对,其实当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抱过你。那时,你胖胖的,一饿就哭,吃完就睡,偶然也会睁开眼,憨憨地东张西望,还会冲着我唎咯咯直笑。”
殷咛的眼神不觉一阵迷朦,又有些好奇。
“那时,爸妈都还在。我们一家四口住在平房里,房前有个青砖铺起的院落,院子里有妈妈种下的一大丛月季,有红的、白的,还有粉色的,”殷十七的目光穿过殷咛的眼,渐渐地伸向了某个遥远如梦的空间:“记得有一年大雪,你才刚刚会走路,就穿着红棉袄蹒跚地走在院子里,要捉那些飞过的麻雀,当时爸妈都在忙着过年的东西,根本没空管你,我就找来一把大米,泡在酒里,泡了一天一夜,然后放在炉子上烘干了,再撒到雪地上,等到几只贪嘴的麻雀偷吃到嘴里,没多久,就一只只醉晕晕地从树枝上扑栽了下来,你见状高兴得不得了,眼睛都快笑没了,一边赶过去提起鸟爪,一边咯咯地笑着,回头看向我,叫出了一连串的哥哥。”
殷咛的眼睛渐渐有些泛潮,轻颤的两弯睫毛愈加浓黑,楚楚动人。
“咛,你开口学说出来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你叫的是哥哥。”殷十七沉静地看着她,声音很轻,轻得就像在对她耳语。
殷咛的咽喉一涩,发紧,紧得让她一时间什么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影院爆炸坍塌事故中,爸妈葬身火海,人挤人的混乱中,我眼看着你哇哇大哭地被一个陌生人拦腰抱走,却无法追出人群,从此就失去了你的下落。后来的后来,当我通过领养机构的DNA比对终于在孤儿院里找到你时,你已经七岁了,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简直就像个干瘪的小木乃伊。当我牵着你又细又小的手腕,把你带回殷氏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地许下了誓言,我要带给你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让你在风雨中成长、磨炼,直到有一天你能足够强大地肩负起我所拥有的一切责任与荣华。”
“……”
“我一直都不肯认你。是因为一棵树只有在无依无靠的孤独中成长,才能长得茂密长得坚强。”
“哥哥……”殷咛的心底,不觉渐渐缓缓地涌上了一股难言的纠结,为她这么多年的孤单,为她这么多年的渴望,更为她此时此刻的拥有。
原来,亲人的感觉,是这样的,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安全,这样的润物无声……
梦游般,她缓缓地走向殷十七,靠近他,半蹲下去再仰望着他,真想伸出手去,碰触一下,可他这个哥哥,就在前几分钟,还是那个无比威严的总裁,她……真的可以吗?
殷十七看懂了她的目光,嘴角上微微地噙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比柔软的笑。
抬手,他轻轻地抚住了殷咛的脸颊,望着她的眼,一字一句:“既然老天让我们在今天相认,那便是命中的注定。从此,我们便是彼此唯一的血亲,是兄妹,是家人,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拆散我们。”
“嗯。”殷咛仰望着他,只觉得一股血脉相连的暖流通过他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直抵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