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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天葬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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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咛不禁将头一低,慌忙放开他的脖颈,再扯出衣袍遮了遮自己,不敢拿眼看他。
破,也有所醒悟,将她从怀里轻轻扶开,起身道:“阿紫,让我出去。”
紫色的泡泡球晃了晃,啪地一声,迸裂消失了,与此同时,那些飞碎的紫,又重新聚成了一团紫光,无声地飞附到了破的身上。
“说说看,那女巫的黑魄,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破冷冷地抬起眼帘,看向山坡高处。那里,殷子枫和小凉远远追寻而来的隐约身影,正在山坡密林间不断闪晃。
“你,是在怀疑?”在探到他思绪的刹那,阿紫脱口问出。
“二叔!咛姐姐!你们在哪儿?”小凉举着树枝上那只湿淋淋一个劲儿打着喷嚏的公公鸟,边走,边四处张望。
“那只鸟,”破清冷的眼底,沉下了一个若有所思的暗影:“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它?”
夜深,如墨。
河床旁,七堆燃烧着蜘蛛卵壳的篝火,正围在众人四周,随着袅袅清烟,飘散出一种奇异的暗香,竟薰逼得周围那些形态诡异的树木草茎,全都软塌塌地倒蔫在了一边。
火光中,破与殷子枫各自拈了拈手上那些破碎的蛛蛛卵壳,颇有深意地相视一眼,再将它们扔进火堆,无声地看着风,飞扬起一串摇曳的火花。
“看来,这鸟还真是有些蹊跷,”阿紫一边趴在破的手腕上吸血,一边在他的意念里感慨:“它居然知道这些蜘蛛的卵壳可以用来烧火防妖!厉害,实在是厉害!”
破,没有回应,只静静地转过眼眸,看向了一直在旁边唠唠叨叨,说评书似的那个小屁孩。
“……就这样,我们成功而安全地潜入了山谷,”小凉歪头扒住殷咛的一只胳膊,小脸笑眯眯地得意洋洋:“还跟中了彩票似的,看见姐姐一个人在水里洗澡,嘻嘻嘻嘻……”
殷咛默不作声地将脸一沉,侧目,阴缓缓地盯视他。
“喂喂!”公公直挺在树枝上,一个劲儿地冲小凉侧目挠爪,小声提醒:“我说,关于这段,是不是可以忽略?”
“忽略?为什么啊?你不是看着咛姐姐洗澡的样子,连口水都流下来了嘛……”小凉睁着困惑不解的眼。
“那个……可不可以先说说小爷奋不顾身,落水救人那段?”公公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殷咛。
“不必了。还是先说说你们,是怎么从洞里逃出来的吧。”
殷子枫见破看向自己,只得微一沉吟,接过话来:“你们刚逃出去,那怪物就疯了,攀爬在洞口上,飞快地纠结出一团漆黑,遮住了洞外的阳光,我凭着听觉刚刚抓住小凉,就觉得有什么泥一样的东西扑袭过来,仿佛沼泽,黏稠的难以脱身,可是转眼,也不知是为什么,它突然又随着水声迅速消退,像是被什么给猛然吸走了。”
“于是,刹那间阳光普照,万物复苏,”小凉做了个陶醉吟诗般的表情:“我们玉树临风地相视一眼,风流倜傥地弹弹衣袍,文武双全地走出山洞,再鸟语花香地散着步,找你们来了。”
“呵呵,你啊,”殷咛一拍小凉的脑袋:“才多大个娃儿,就这么臭美了,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文武双全、鸟语花香么你就乱用词?”
“本来不知道啊,后来认识了殷大哥,就知道了。”小凉走到殷子枫身边,笑嘻嘻地腻了一下他。
殷子枫无语地笑了笑,摇头,再,猛地一把抓住小凉的手腕,笑吟吟瞥向他:“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嘴一甜,就没有好事。”
小凉被抓的手上,赫然是刚刚从殷子枫怀里偷摸出来的巧克力。
“喂,不是吧?这样也能失手?”小凉一脸丧气地瘪了瘪嘴,手腕被殷子枫捏的越来越疼,只好很不甘心地将巧克力乖乖放掉:“好吧好吧,算你狠还不行?!”
殷子枫侧目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小脸:“看来还是真饿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块又怎么够?”说罢,又摸出两块,一并递向小凉。
“哇!呵呵,”小凉唰地一把夺过巧克力,眼里光闪闪地全是笑:“看来殷大哥不但一表人才,魅力无边,而且还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实在是极品中的极品,大哥中的大哥。”
殷子枫笑着,又递给他一块。
小凉一手吃,一手又接过来,嘴里香喷喷地吧唧着,不住点头:“恩恩,我要是女的,哪怕捶胸抹泪打滚耍赖也要嫁给你……”
再一块。
立刻夺过,继续点头、咀嚼、咽下:“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哥哥你,才配得上我家咛姐姐。没的说,你们两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地设天造的一双。”
“喂!你个不长进的小屁孩,自己想巴结别人,干什么要扯上我?”殷咛微怒,上去揪他耳朵,小凉连忙绕在殷子枫身边,来回乱躲:“不是啊!我哪儿有?不要揪我啊,人家童言无忌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象殷大哥这么优秀的男人,咛姐姐你没理由不喜欢嘛。”
“你个毛孩子,懂什么!”殷咛被小凉这话说得有点心慌,隐隐有些担心破会不悦。
殷子枫却只将双臂一抱,坐在那里垂眼,但笑不语。
旁边,被直挺挺捆绑住的公公,因为连同树枝被插在了地上,只得努力伸出脖子,歪头瞧着热闹,看着这温馨暖和的场面,还时不时地跟着傻乐。乐着乐着,鸟眼无意中错了错,目光掠过又蓦然拉回到了火堆旁,一个孤单无语的身影上。
那是破。
他侧背着众人,没什么表情,只静默地坐在那里,看篝火热浪,在夜空中飞溅起串串火花,忽然,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抬头,眸光停在了深夜的某处,似在凝神辨析,几秒后他蓦然站起,在踏出火圈的同时,扔下两个字:“我去。”
殷子枫突然抬眼,笑容微敛地看向他:“我赌你一个也带不回来。”
破的背影,闻声不觉一顿。
“什么什么,打赌?好哇好哇!”小凉的眼睛顿时兴奋的闪闪发亮:“无赌不丈夫,二叔,跟他赌了!快说快说,你们准备赌什么?怎么赌?”
破侧了侧脸,用眼风掠了一下殷子枫,声凉语缓:“在这个世上,如果有什么是我想得到的,那我会用自已的方式去争取,如果没什么想要,又何必去赌?”
“说的好,”殷子枫依旧垂眸,兀自饶有趣味地笑了笑,随手拾起一枚卵壳,扔进火里:“不过有时候,赌搏的乐趣在于过程。至于赢了什么,反倒并不重要。”
破微一沉吟,点头:“那么,就赌小凉手上的那块巧克力。”
“啊?啊?”小凉闻声一怔,看看自己正剥开想吃的最后那块巧克力,呆住了。
“好。”殷子枫看着火光的眼里,笑意闪闪。
“不……不要吧……”小凉呆呆不舍地看了看巧克力,再舔舔没能过瘾的嘴巴,抬头望着二叔突然闪身入夜的背影,撅起嘴来:“两大男人,赌什么不好,偏赌人家小朋友的零食?简直是即天真又天真,即讨厌又讨厌。”
半个小时后。
破,骑着一匹急驰溅血的战马,踏夜而回。
他带回的不仅有马,还有一个左腿残缺,浑身是血,从马上蓦然滚落之后,便一直躺在地上,不住痛楚哀叫的男人。
“三公里外的谷底河床上,一窝食人蛛已经开始孵化,等我赶到时,就只剩下他,还有口气了。”破翻身下马,看了看在他脚下的那个血人。
小凉凑上来瞅了瞅那人的脸,不禁微噫:“怎么是他?他就是那个回报曹操,人马失陷,后来又奉命带兵,入谷要再找那个什么摄心蛛的李军候。”
“这么说,曹操的人马,又一次陷进了蜘蛛的肠胃……”殷子枫抬眼,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一闪光华:“你们觉不觉得这曹操,其实很像一个模范饲养员?”
众人相视一眼,再,背上一寒。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寻找蜘蛛只是借口,派人马入谷来伺喂这些怪物,才是曹操真正的目的?可这假设,也未免太过诡异了吧?就算他被魇主操控,可,这一切又是为何?魇界界主暗地为螭界的守狱巫使送礼?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必然联系?
随着一声痛吟,李军候勉强地睁开双眼,在看到破的刹那,因疼痛而绝望的眸中,如烛火欲熄般地晃出了一抹求生的暗影:“司隶……大人。”
“你认识我?”
“大、大人剿灭了审……审配的威虎军……庆功……宴上,谁人……不、不识……”李军候的脸色在一阵喘说中越来越白,以至话未讲完,便蓦地将头一个耷拉,因大失血而昏死过去了。
殷子枫看看李军候那流血、残碎的身体,再转眸,向破点了点头:“你赢了。”
小凉无奈地看看二人,叹气,垂下头,将手里的巧克力乖乖递上。破瞥他一眼,伸手拿过,再又似想起什么人似的看了看手里那块巧克力,问向众人:“今天,是不是有谁过生日?”
“对对对,有有有!是我,我过生日!”小凉眼睛一亮,连忙举手雀跃。
“噢?很好,”破点点头,收起巧克力,再一指周围那些火堆,甚是祝福地看看他:“那么天亮以后,请你负责将这些篝火全部吹灭,谢谢。”
“啊?啊!”小凉张开嘴,陡然呆掉:“不、不是吧二叔……”
殷咛低头扑嗤一声乐了,而殷子枫则满含同情地看看小凉,再笑着摇摇头,心说这个破啊,明明是童言无忌,他还真敢睚眦必报。
“这是巫狱的主牢,在山谷左边的叉道分岭处,”破在火光的映衬下,用捆绑着公公的那枝树桠在地上点点圈划着:“由许多钟乳石洞环环相扣,在距牢洞十丈范围内,到处都是潜伏的低级狱者,比如蛇鼠蚊虫怪草妖花,虽说它们白天没什么巫力,但能产出巨毒,所携带的毒性之强,足以令人挨之即死,闻之即昏,我们没带隔离衣和层流面具,要救曹拓,就只能在它们不产毒的晚上。”
“可是到了晚上,以它们的巫力,我们不是一样难以逾越?何况还有那个什么宇文卿,一但惊动了他,麻烦可就大了。”殷咛攒起眉摇了摇头,想想那么当量巨大的CTX都炸不死他,再想想那双阴郁十足的雪色瞳孔,由不得后背阵阵发寒,心说这回要是再落他手上,那就铁定玩完了。
“不错,”小凉一咧嘴,呲着牙从火堆架起的马肉上狠狠地割下一块,边嚼边点头:“咱们在这儿已经吃了五天的马肉,想了N套方案,可救人的期限己到,还是没有一个真正安全可行的办法,依我看这事风不正,就算能混进去,要想带个活人出来,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要不,咱们还是闪了吧!”
破没有出声,沉吟了一下,看向殷子枫。
“明天,就是中秋。”始终沉默的殷子枫终于抬起眼,沉声缓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赶快出谷,寻找曹操的下落,盗取面具。至于曹拓,那宇文卿明明就是在拿她当诱饵,设下的陷阱到底有多深,实在是一个不可预测的未知。”
众人看看破。毫无疑问,殷子枫的分析很透彻,也很中肯实用,
“小破,他说的对。”阿紫的光在破的手腕上闪了闪:“我们没理由去冒这个险,一切,都是她在咎由自取。”
破没有理她,只是静默地垂了垂眼,半晌,才缓缓地站起来道:“你们先走。”
“你?什么意思?”殷咛一怔。
“二叔,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去吧?”小凉也跟着惊诧。
破用无言的静立,回答了所有。
“难道,”殷子枫将自己望向长夜的目光缓缓收起,再掠向破,低沉的嗓音悠然而淡定:“你是真的有些喜欢她?”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小破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否认?这只狐狸是在给你下套难道你连这都看不出来?”阿紫的声音明显地焦躁起来:“她会误会的!”
破侧头,缓缓地看向殷咛,只见她蓦地一下低了头,看不到表情,但呼吸的刹那凝住,说明了她有多么在意。
沉吟几秒,破终于点了点头,坦白:“对。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理由。”
“……”没想到破会如此痛快的承认,殷子枫不免为之一怔,目光中悄然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而殷咛,则一动不动地死盯着火堆,兀自不语。
倒是小凉那还没有变声的童音,在夜里无比悦耳:“早说嘛,既然如此,小凉公子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生死追随了!”
“好,那就分头行动,小凉跟我去救她,”正要踏出火堆的破回头看了看殷子枫:“你们俩出谷去找曹操。两不耽误。”
“哼,两不耽误?”始终沉默的殷咛坐在地上,突然面对着火焰的猎猎颤抖,独自冷笑出声了:“计划的真好,把盗取面具的机会留给别人,把出生入死的危险留给自己。我,是不是该万分感谢地称你一声雷锋叔叔?”
“随你。”破背对着她,冷冷的声音,犹如雪过无痕。
“随我?”殷咛仰头看着夜空,一笑。是啊,自然是随你,人家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回事,接吻吗?也不过是玩玩罢了。
“小凉,我们走。”见无人再提异议,破断然抽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火圈。
“死人脸!”殷咛终于忍无可忍地陡然站起,指定了破,大叫:“你给我站住!”
破顿了一下,继续走。
“二叔?咛姐姐她……”小凉有些搞不清状况,懵懂地拽了拽破。
“她说站住就站住,那我们岂非很没面子?”破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你这算什么?就这么点出息是吧?没见过美女是吧?好!你去吧,去送死好了!”殷咛气得一时间浑身直抖,眼睛胡乱在四周看了看,接着蓦然一把抓起那根绑着鹦鹉的树枝,呼地一声向破狂扔过去:“你!去死!”
“啊——救命啊!”公公就像一个骑着扫把不住翻跟斗的巫婆,一边飞掠,一边在半空中嘶声狂呼:“我鸟爷可不想陪着你们香消玉殒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啊!快来人哪!”
没等它啊完,小凉已在回身反手之间,稳稳抓住了它,再一晃树枝,叹气:“我说,你好赖也是一公的,给点视死如归的风度好不好?”
“好好好,接住就好,你看,我现在就很视死如归嘛。”缓过神来的公公连忙一挺脖子,做大义凛然状。
“视死如归了是吧?那就跟我们一起去救人吧。”小凉呵呵一笑,根本不顾公公羽毛乱颤惊天动地的阵阵挣扎与抗议,冲殷咛挥挥树枝,转身,蹦蹦跳跳地跟上了破。
眼看着他们即将消失在深夜里的背影,刚才还怒火中烧全身坚硬的殷咛,忽然有些丧气地扭开头去,可没几秒,又忍不住盯回刚才的方向,接着猛一抬头,看香殷子枫:“师兄,我们凭什么要听他的安排?救人的英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做?不是太便宜那个死人脸了吗?没理由的对不对?”
殷子枫看着她,心中了然——看来,对破的担心,已经超越了她本能的嫉妒与自尊。超越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没心没肺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小丫头,竟也懂得了付出?那么会不会终有一天,她也能无师自通地明白我的付出,我的包容,我的痛?
“对啊,是太便宜他了,”殷子枫勉收起混乱的思绪,笑了笑。既然她已决定要去,还有什么好想,去吧,一起去。生也罢死也好,又能怎样?理由?呵呵,这会儿还需要什么狗屁理由,
殷子枫暗地摇头,苦苦一笑,再振作一下精神,大声道:“和谐社会,好人好事可不能都让他们做了,追!”
山谷侧岭之上,夜色混沌,到处都是隐入暗色的重重黑障。月照半空的幽谷中,远远的,只有树叶沙沙,萧风钻石。
钟乳石洞的洞外,几乎所有的植被都在四处游走,已经变形的狱者们,一边在夜风中发出低低的呜咽,一边螭魅魍魉般地探头探脑,警戒游荡,它们有些是低低爬行,蜿蜒如蛇的树根,有些是已经化成古怪人形的白物,晃在月光下,一闪,碎裂的霎那,落地化做了一大群尖牙锐闪的食人鼠。
就在这一切的头顶上方,一根坚韧的钢丝,带着四个人无声无息地从山谷的最高处滑行而下,在月圆的霜里,犹如倒挂的黑色蝙蝠,轻轻地荡在衣袍猎猎的夜风呼啸之中,悬于一线。就在他们滑至一半的时候,突然有羽翅声哗哗响起,两只停卧在山谷半腰上的巫鹰竟忽地一下,尖爪利喙地向他们扑闪而来。
于是,半空中,蓦地镜光一闪,闪过了破那月光如水的一刀,殷子枫同时单手展臂,一把抓住了它们无力下坠的尸身,然而几滴腥红的血,竟也跟着滴落,下面的殷咛暗叫不好,这几滴血要是滴到下面那些狱者的身上,势必会暴露行踪,此念刚闪,她的人在钢丝上已是连续两个后翻,倒挂着,硬生生用手接住了那几滴刚刚坠下的温热血水。几乎是与此同时,几根飘落的羽毛也被小凉袖手一卷,收在了指间。只是几秒,四人便将掠杀化作了无声无形的一缕淡淡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