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朱颜》苏蔷薇

4、第三章 自此携伴江湖行

　　寅时三刻。
　　晋安王府外，寂静如往常。
　　萧惜乔换了男装，背着一个大包袱，一路拉着路婵，偷偷摸摸的出了侧门。她甫一探头，就发现斜靠在门边的南宫徽，正以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自己。
　　萧惜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凶巴巴道：“死南宫，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我看有人在自个家做贼，挺有意思的。”南宫徽玩味的打量着萧惜乔，啧了两声又道：“请问，三郡主这是要搬家么？”
　　路婵闻言愣了愣，顺着南宫徽的视线看向萧惜乔背后的包袱，忽然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看你看，连路美人儿都笑了。”南宫徽不忘投给路婵一个温雅的笑容。
　　萧惜乔涨红了脸，瞪着南宫徽道：“你少勾引路姐姐！我告诉你，本郡主背的东西，没一样儿是不需要的，等咱们上了路你就知道了。”
　　南宫徽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像在听一个孩子说话搬随意点头道：“好好好，随你吧。反正，不知道谁是第一次离家啊？”
　　“南宫徽……”萧惜乔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却也无话可说，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过脸对路婵巧笑嫣然道：“路姐姐，以后的一段时间，就委屈你住在这个死南宫安排的地方了。”
　　“三郡主客气了。得郡主和南宫公子大恩，路婵能有容身之所已是幸事。”路婵淡淡的俯了俯身子，却掩不住神色间的忧心忡忡：“只是家父的事，有劳二位了……”
　　“路姐姐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萧惜乔拉了她的手，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天真固执。
　　南宫徽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其实此行凶险，他自己亦没有多大把握。毕竟，对路大人痛下杀手的当朝的皇子亲王，挑选的必是一等一的杀手。
　　“喂。”萧惜乔使劲踩了南宫徽一脚，他疼的呲牙咧嘴，狠狠瞪她一眼：“郡主你又怎么了？”
　　“说句话啊。”她神色夸张的对他使眼色，然后又瞟了一眼路婵。后者正定定的望着他，那一双翦水双眸里流露着焦急。
　　南宫徽想了想，才拱手道：“南宫徽必全力以赴保路大人安危。”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郑重承诺，只是结果如何，连路婵也知道无法勉强。
　　路婵轻轻苦笑了一下：“能得公子这句话已是不易。路婵别无奢求。另外……”她顿了顿，又看了萧惜乔一眼，道：“望公子能保郡主平安。”
　　南宫徽神色一僵，不满的哼了一声：“如果这位刁蛮千金对本公子客气一些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惜乔又狠狠的踩了他的另一只脚一下：“你闭嘴。”
　　“咳。”再次看到南宫徽不敢置信又痛的咬牙的表情，路婵忍不住莞尔，而后深深的望了南宫徽一眼，轻声道：“请一定好好待她。”
　　南宫徽一怔，那女子已转过身去，月色下的身影，份外的单薄。

　　待安顿好路婵时，已是次日黎明时分。
　　才踏出侠少盟为路婵先前安排好的换翠园，萧惜乔就忍不住迎着才露出小半张脸的朝阳优雅的打了个哈欠。
　　“怎么，郡主大人困了？”南宫徽狭促的一笑。
　　萧惜乔立时闭上嘴，佯装无事道：“本郡主是觉得无聊了。喂，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哟？”南宫徽故意一挑眉：“我还以为郡主你知道呢。”
　　“呃？”萧惜乔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路大人的流放路线、知道镇南王的下手时间、知道‘迷蝶轩’所派的杀手数量、知道——”南宫徽扬了扬嘴角：“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萧惜乔起先一脸迷惑，片刻过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南宫徽是在嘲讽自己，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知道，要你干吗？”
　　南宫徽一蹙眉，他看得清楚，她眉目里的居高临下，和与生俱来的骄傲气息。
　　他哼了一声，大踏步往前走去：“既然郡主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麻烦跟紧了我。省的路大人还没见着，自己就成了黄泉上的一缕香魂了！还有……”他回头，桀骜的望了她一眼：“本公子复姓南宫，如若郡主还是不长脑子记不清楚，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笑话！你怎么个不客气法？”萧惜乔一边不屑，一边脚下不停的跟着南宫徽。
　　“本公子向来不多管闲事的。尤其不爱搭理陌生人。”他一侧脸，邪邪的扬了扬唇角。
　　她却出人意料的沉默了。
　　——不多管闲事。他不是管了她和路婵的事吗？
　　——不搭理陌生人。不是他主动的招惹了自己么？
　　她心底一动，却是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慌乱。

　　经过慎重的打算，南宫徽还是决定在京城里多停留一日。萧惜乔显然对此十分不满，坐在城门口的小客栈里不停的摆脸色给南宫徽看，一会说茶不好喝，一会说饭不好吃，再不然就是托着腮气鼓鼓的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城。
　　南宫徽心知她是偷偷离家出走，心里必然还有些害怕，只是……迷蝶轩不是三流的杀手组织，其若锁定目标，必然会安排周密的暗杀计划，不死不休。他需得仔细和留在京城的其他几位侠少盟成员多作讨论之后才可制订我方的营救计划。
　　只是这些，他不可告诉她。于是只得任由她撒泼胡闹，将那郡主的架子摆足了刁难他，直到第二日的日头西沉，她终于困顿，在对他的忿忿不平中沉沉的睡去。
　　南宫徽靠在她的房门口，凝神细听她的呼吸归于平静，才淡淡一笑，然后身若疾电，冲出了客栈。借着昏暗的天色，卯足了真气奔向侠少盟的京城据点——他要快去快回，不然她的父王很有可能会寻到她。

　　芦沙茶馆。夜幕低垂，茶馆内尚有三五客人。借着朦胧的烛火，品茶论事。
　　中央的高台上，一位素衣女子端坐其上，转轴拨弦，琵琶声懒散动人，未成曲调先留了闲情。
　　南宫徽一踏进茶馆，就有位小二模样的少年凑了过来，乐呵呵的问道：“这位公子是喝茶呢还是听曲儿？”
　　“我要买酒。”
　　“哦？小店是茶馆，不卖酒。不过，掌柜的倒也有些私酿，不知公子要什么酒？”
　　“桂花酒。”
　　“啧啧，黄鹤断矶头啊。”
　　“故人曾到不？”
　　“呵呵，那是旧江山——”
　　南宫徽微微笑着沉稳的接了后半句：“浑是新愁。”
　　小二收了嘻笑之色，低声问道：“公子是……”
　　“南宫。”南宫徽毕恭毕敬：“不知六爷在么。”
　　小二左右看了看，才点了点头道：“公子跟我来。”
　　南宫徽跟着那个少年穿过茶馆的后门，是人声嘈杂的后巷，然而他带着他左拐右拐的走过一段蜿蜒的小路后，却是别有洞天的清幽。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貌似荒废的大院，层叠的树木看似杂乱无章，却暗藏了玄机，而一扇小小的木制拱门，就隐藏在山穷水尽之后的那处柳暗花明。
　　那门是虚掩着的，少年轻轻一推，对南宫徽一笑道：“公子请进。”
　　“呵！”南宫徽一踏进那小院，就觉得鼻端一阵清香，满院的梨花，欲开未开，有的含苞，有的却已羞涩的张开纯白的花瓣，展露一身的艳静。
　　“六爷真是好兴致啊。”南宫徽忍不住赞道。
　　“六爷平日里足不出院，就爱侍弄花花草草。让南宫公子见笑了。”少年微一展眉，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飞扬神采。
　　“呵呵，六爷虽身居小楼，却对天下之事了若指掌，今日前来，还是在下冒昧了。”南宫徽与那少年谈笑间，已来到一处独立的二层小楼门口，门的两边各有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曾少年游。
　　“终不似，少年游。”南宫徽低低吟着，有些恍然。
　　“南宫公子正当年少，何必如此怅然？”一个淡淡的嗓音传来，南宫徽一惊，抬眼望去，一个白衣男子，面容素净，正微微含笑的望着自己。
　　“六爷。”南宫徽和少年俱是恭敬。
　　“你退下吧。”被唤为六爷的男子轻轻对带南宫徽来的少年颔首，对方心领神会，迅速退下了。
　　“南宫公子进来吧。”六爷转过身，月白的衣衫仿佛不染尘埃。
　　南宫徽迟疑了一刻，六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南宫公子放心，待公子喝完了这碗茶，我定会整理好所有你需要的信息。这短短的盏茶工夫，萧姑娘不会有事的。”
　　南宫徽有些尴尬的一笑，随着六爷走进小楼，到处都是朴素隽雅的竹制家具，伴着屋外的梨花香气，颇添世外桃源之感。
　　“这是辛薄荷所沏的花茶，能令南宫公子神清气爽，头脑清醒。”六爷意味深长的望了南宫徽一眼，然后独自上了二楼。
　　南宫徽起先还有些心情浮躁，然那花茶入口，清香爽凉，慢慢令南宫徽的心境淡定起来。
　　半盏茶的工夫，六爷一脸沉思之态的走了下来。
　　“六爷。”南宫徽起身。
　　“坐着无妨。”六爷轻摇了摇头，神色却颇为端肃：“如今路大人方到开封府附近。六日后。庐州官道，迷蝶轩动手。”
　　“不知六爷可否细说。”南宫徽有些迷茫，他对路大人的事之前可谓是一无所知。
　　六爷看到他不解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才道：“路大人此次流放岭外之地，山高水长，一路跋涉南下，行程较慢。迷蝶轩预计在庐州动手，我已知的便是他们近期派往庐州的杀手是‘寻觅’双姝。”
　　“‘寻觅’双姝？”南宫徽眉一蹙。“至于么，杀一个被流放的犯人，要派出这对姐妹花。”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叶寻寻，叶觅觅。一对正当年少的姐妹，笑起来百媚均生。可却耍一套冷冷清清剑法，互相配合，寒若冰雪，狠如刀刃。
　　她们言笑间，保管你凄凄惨惨戚戚。
　　杀手向来低调，可她们却从不肯隐藏自己的美丽。可以迟一刻去杀人，却不可以晚一时化妆。
　　“那么南宫公子为何不想想，”六爷浅笑若山间明月：“要杀一位流放的犯人，何必到庐州才动手？”
　　南宫徽一怔。立时沉思起来。半晌，他恍然大悟：“还有人暗中保护路大人？”
　　六爷颔首。
　　“不是侠少盟的兄弟？”
　　六爷摇头。
　　“六爷可知是哪边的人？”
　　六爷浅笑：“无可奉告。”
　　南宫徽又是一怔，讷讷一笑，只得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六爷。”
　　“去吧。”六爷微微扬了扬唇角：“一路小心。”
　　南宫徽正要迈出门口去，却又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屋内只剩自己一人。
　　“高手。”南宫徽默念，然后迎着月光走了出去，梨花树下，当初的少年对他点头微笑。

　　送走了南宫徽，那少年憋不住一肚子的好奇，“蹭蹭蹭”的跑上楼去找六爷，问道：“爷，您这回卖的是什么关子？”
　　六爷正在提笔书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来温和的一笑，道：“没什么关子。他愿意揽这差事，我便许了他去。”
　　“这位南宫公子是第一次来找您吧？”
　　“嗯。”
　　“爷的名声在侠少盟里就是响，不愧坐这第六把交椅。”少年一脸的与有荣焉。
　　“算了吧。南宫徽的事儿老三昨晚上听了江潮平的汇报就心里有数了。不然没有他点头，我怎么肯告诉他那些情报？说到底，还是老三会算事儿。”六爷微微叹了口气。
　　“这回，侠少盟是不是铁了心要救路大人？”少年很是好奇。
　　“或者吧。这事儿我拿不了准，估摸着应该是。”六爷心平气和：“我只负责收集这天下情报。”
　　“那，就让南宫公子一个人……”
　　“还有人去的。”六爷忽地神秘一笑，“南宫徽若是救成了再好不过了，如若不成，还有一个人……”
　　“谁？还有谁？爷，您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五爷了，总是说一半不说一半，说出来的那半还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就用不着操心了。”六爷眼珠一转，笑嘻嘻又道：“对了，爷这会儿无聊了，你给爷把沙盘拿来，陪爷扶乩占泰否。”
　　“啊？这会子啊？爷今儿不早些休息啦？”
　　“等一会啊，还有位客人来。”六爷一脸神秘的笑容。
　　“啊？那要不要我到前堂看着去？”
　　“不必了。景萝知道她。”
　　“爷啊……您现在真是……跟五爷越来越……”
　　“你还不去？”
　　“我去……”

　　这边厢六爷占卜，那边厢南宫徽在夜色的掩护下重回了客栈。
　　因为一路上以轻功行走于民舍屋脊之间，他难免有些气喘吁吁，可是待他侧耳倾听，萧惜乔房间内传来依旧平稳的呼吸时，那一直提着的心竟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那一夜。月明星稀。
　　那一夜。她永远也不曾知道——他坐在她房间门口，整整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