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离去》阴川公孙蝶

4、第四章

　　素还真。
　　许多人这样叫他，也有人叫他清香白莲或者素贤人。其实大家怎样叫他都无妨，与其说素还真这三字是他的名字，不如说是他的名号。很多人大概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却一定听说过素还真这个名字。他的名字比他的人还要名满天下，也因此，有心人常“借用”他的名字在江湖中招摇撞骗。次数多了，后来他再在武林中行走，不明真相者，常以为他也是一个画了漩涡眉，一头白发，手持拂尘，背有宝剑的冒牌货。而那些懂的人——朋友巧遇饮茶一杯；敌人相遇，拔剑相杀。
　　然有些人叫他的名字时，听起来与别人又不一样。比如秦假仙，比如屈世途，比如一页书前辈，比如其余反派，比如风采铃……
　　素还真三字自风采□□中出来，令神知晓了自己也是人。被神化了的素还真，成为传说的素还真，每个素还真都是素还真，又都不是素还真。如果从他本人的角度出发看一切，他觉得神一样的素还真与传说中的素还真都是话本上的人，为天下苍生奔波，为世界大同努力，这种几近完美无情的人，只存在于话本中，存在于时间长河中的人云亦云。
　　事实上，苍生固然重要，但朋友家人更重要。世界大同是理想，但若无法齐家，何谈平天下？
　　犹记得当年，与冥界天狱四无君斗智时，他二人在机关密室之中下了一盘棋。四无君宁失一颗棋子不愿失棋上江山，而他宁愿失去棋上江山不愿舍弃任何一颗棋子。棋盘实为天下，棋子实为世人，天下可失，覆手之间总能夺回。人若失了，却无法，再挽回了。
　　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谁人不是取对自己更重要的东西？更何况他素还真做事，自认已够全面，其余仅看天意。
　　他想得有些深入，其实这些年来不仅他迷惑于这些问题，旁人也替他迷惑这些问题。江湖中新秀备出，人才济济，为什么他还要挑着这比天还重的责任？若说是为和平，然和平仅靠他与其他人，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奢望；若说是能者多劳，比他厉害的人数不胜数；若说是怜悯苍生何辜遭受无妄之灾，然苍生岂是他一人之事？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诸多原因，后来幡然醒悟——若这天下总要有人承担这无边的苦楚，总要有人肩挑这沉得压弯人的责任，就让他来吧。世上少一人受这种苦，便多一幸福之人。只是他实在对不起一路陪他过来的诸多好友，若无他们，他素还真又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呢？
　　没有答案，一切假想都是自欺欺人，一切如果都是自吾安慰。
　　“呃，素还真？”
　　熟悉的声音，陷入沉思的素还真茫然循声望去，入眼是一干好友担忧的面容。
　　对这些好友，他向来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们受到一点点伤害。他刚出江湖时，行事狠辣果决，一切以实现目的为最终导向。后来他遇到越来越多的人，结交越来越多的朋友，渐渐明了比起结果，过程中的那些感情更为珍贵。失败了可以再来，感情失去了，却很难再来了。
　　后来……后来他遇到了那位奇女子，方知人算不如天算。有了心，有了情，有了牵挂，神不再是神。此后的江湖历程，得失之间，已不再奢求太多。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素还真哇！”紧随屈世途二人跟进后院的秦假仙快走几步凑到素还真身边，准备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气氛活跃起来。“是不是惊到快晕了？”他用肘弯撞撞素还真，调侃道：“回神了回神了，麦看到美女就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耶，秦假仙。”素还真的茫然只是暂时。他唇角扬起，脸上浮现惯常的笑容，注视着在与素续缘互动的风采铃，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试着继续以平常心对待，却被素续缘接下来的一句话翻覆。
　　“娘……”素续缘面带试探，风采铃微微一笑。素续缘便接着喊道：“娘亲，你的手为何如此冷？”
　　“吾……”风采铃剩下的话未出口，猛然发觉身上一重，莲花香气入鼻，身旁已站有一人。
　　不远处的秦假仙眨眨眼，背过身捂唇偷笑。素还真这个人就是爱装，明明所有人都已看出他激动得要死，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淡然毫不在意的样子。看吧，现在露馅了吧，关心是永远无法假装的，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程度，便可看出他对她的心意。
　　“吾……”风采铃快速眨眼，想将倏然出现急欲流下的眼泪眨掉，“吾只是刚刚用冷水洗过手。”她尽力笑着说道，极力不去看身旁的人。依照他的身量做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宽大不少，暖意犹带，温暖了心窝。
　　素续缘瞥一眼自己的父亲，自替风采铃披上披风后，他的视线便一直投射在左斜方。素续缘禁不住笑出声来，方才明明想哭得紧，现在却只想笑。谁说素还真不懂情，正是懂得，所以大慈悲。他反手将风采铃的一双手包住，轻柔道：“续缘的手暖，替娘亲暖暖手。”
　　一直在旁边的屈世途与业途灵真想哭出声，若不是秦假仙一直恶狠狠瞪着他们，他们真得很想抱在一起大哭啊！这么感人的场面，这么温馨的一家，这么……这么……反正他们就是好想哭啊！
　　秦假仙其实也想哭，但他不想破坏这种气氛。
　　一直留心所有动静的素还真自然留意到了他们想哭又极力憋着的心情，右手剑决一划，空间顿时流动——阵法已解。
　　秦假仙第一时间察觉到素还真撤了阵法，低咳一声，示意屈世途与业途灵赶紧离开，麦在这里耽误素还真一家叙旧兼恢复感情。
　　“耶，阵法消失了，还挺快。”净琉璃回头望望月亮门，放下手中的筷子。时间城主的双眼熠熠生辉，紧紧盯着月亮门眼也不眨。可惜……“哎呀，怎么出来的是他们。”净琉璃惋惜道，语中是藏不住的取笑之意，“城主，吾早劝你麦看了，还不如陪吾一同吃饭。”
　　时间城主撇撇嘴，索性收回视线，不再盯着月亮门不放。
　　“诶，吾说你们这些人，竟然先偷吃。”秦假仙带着屈世途二人走出月亮门，第一眼先见到三名先天坐在饭桌边悠哉悠哉用餐。第二眼则看到了时间城主脸上的失望之色，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麦想了，不到晚上，素还真是不会出现了。”时间城主更觉没趣，但他很快将心情重拾一番，反正往后的时日还长，总有机会看到素还真出糗。“对了，一页书，素还真说今日借你后山一用。”秦假仙在一页书对面坐下，业途灵与他同一条凳子，而屈世途则与时间城主对坐。
　　“嗯。”一页书淡淡道。
　　秦假仙“嘿嘿”一笑，事情也算圆满解决，不枉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事情说来，其实略有复杂，关键人物主在净琉璃身上。净琉璃到底有多大能为，迄今为止，尚无人得知。当年他选择游历世界，江湖中便渐渐不再有他的传闻。直到两月前，他突然上云渡山拜访一页书，随后时间城主也出现在云渡山。秦假仙也是无意中参和进他们的计划中，全程只当了一个送披风的跑腿郎。
　　据净琉璃说，在说不出哪一年的某一年，他在跨越空间之时（秦假仙早怀疑他有可能是佛祖），因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莲花香而遇到了被困在一片莲池中的风采铃。别问他为什么能认出那是风采铃，他见过挂在素还真房中的风采铃画像。
　　当时的风采铃魂魄极其不稳，如风中烛火，随时有消散的可能。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更何况他与素还真的交情匪浅，对他与风采铃的事亦有七分了解。如此这般，替风采铃凝魂也只是顺手而做。
　　净琉璃未曾言明他花了多少时间替风采铃凝魂。魂魄既有，接下来便是找回肉身。净琉璃虽不在武林中走动，却对武林大小事了如指掌，找上时间城主请他帮忙也不过顺情势而违。当然，修改时间的人必会遭到惩罚。只不知净琉璃究竟有何能耐，不仅免去了天道的惩罚，更将那短暂紊乱的时序拨回了正轨，令那个时空的人丝毫未有察觉到不妥之处。
　　迷一样的净琉璃，令人不敢小觑。
　　“秦假仙，素还真的反应如何？”时间城主好奇问道，他实在很想知道在经过这么久的时光岁月之后，当重新遇上那位女子时，他是怎样的心境，又是怎样的感情。
　　当年只是昙花一现的相遇，一方爱上另一方，哪怕会失去性命也要爱。一方独身至今，除了她，再不曾因任何女子心生涟漪。
　　风采铃与素还真的故事，凄美中俱是遗恨。只是……知晓当年事的人，或一知半解的人，心中难免疑惑难断。当年的素还真真得有对风采铃产生感情吗？
　　素还真真得爱风采铃吗？
　　这个问题，不仅所有人想知道，风采铃自己亦想知道。
　　“素还真的反应啊~”秦假仙右手摩挲下巴，若有所思。一旁的业途灵想法比较简单，对他来说，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他便说道：“素还真很激动，很高兴，很兴奋，他眼睛都红了，而且一定被吓到大脑一片空白。”
　　“哦？”
　　“真的呢！”业途灵见时间城主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便加重语气将他看到的详细说出来。“素还真一看到风采铃，整个人都呆住了。业小灵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眼眶红了！而且双眼无神，好像失了魂一样！”
　　“嗯嗯，业途灵说得是真的。”屈世途在一旁补充道：“虽然他看去好像十分淡然，对风采铃的出现漠不在乎。但吾这样了解他。如果不是场所不宜开玩笑，吾真想调侃调侃素还真。”
　　“对呢！而且素续缘一说风采铃手很冷，素还真‘咻’的一下，就站在了风采铃身边，还替她披披风。这是业小灵第一次见素还真对一名女子如此关心呢！”
　　“哎呀，毕竟那是风采铃啊。”屈世途道：“若换做其他女子，素还真连她们的脸都不会多看几眼。”
　　“是呀，果然风采铃在素还真心中是不一样的，至少她在素还真心中的份量一定比世上所有女子加起来还重！”
　　时间城主笑笑，一个风采铃抵得过天下所有女子。这一次，素还真可欠他比天还大的人情了~而且这人情，素还真想还也不一定还得了。欠人情好，欠人情好，时间城主在心中暗喜道，朋友之间若总计算得清清楚楚，那还算什么朋友？素还真这人，就是太见外，别人帮他一点儿小忙，他就双倍回报对方，朋友之间也是如此。哼，朋友就是拿来麻烦的，那么客套，算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