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逑洲》水木糖籽

8、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青未替张衍系好腰带，穿上外衣：“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们还要去栗山吗？”
　　“我们答应过兀兄，替他插上今年的茱萸枝。”张衍理了理衣领，“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又到了枫叶红遍天的时候，出城门一路北去，不似往年秋日的繁荣景象，因着战乱，很多门户紧闭，市集开得晚散得早，路上行人不多。
　　眼前是熟悉的景，看景的人却少了一个，爬山的时候张衍还左顾右盼，比较哪一处枫叶红，哪一处山泉清。到了山顶朝下看去，袅袅升起的不是炊烟而是战火，焦黄一片的不是麦田而是烧过的枯草，再好的心情也会烟消云散，张衍也陷入沉默中。
　　天气转凉，山上风大，插完茱萸枝，两人也没什么心思游山看景，在乡间小道上骑马飞奔一番，倒也畅快许多。
　　快进城时人突然多了起来，准确的说是有一队士兵经过，谢岐觉得不大对劲，赶忙拉着张衍下来，将马赶进树林。
　　战事吃紧，军队到处征兵，到现在留在家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可前线还是很紧张，最近很多军队都直接到街市拉壮丁，发现了就登记姓名家世强制入伍，所以爹娘平时都尽量不让他们出门。
　　本想藏到大石头后面避一避，奈何还是让末尾的兵士发现了，张衍和谢岐被揪了出来。因着二人父亲都是在任供职的小官吏，领头的答应二人可以回家通禀家人，明日一早直接随他们上路。
　　“如今怎么办？”兵士们离去，张衍理了理被他们揪乱的衣裳。
　　谢岐倒是比他淡定不少：“不就是上战场嘛，兀兄尚且在前线，我们有何去不得。”
　　“你的亲事定在九月二十六，你要那孟姑娘怎么办？”张衍嘴里说着阿岐的婚事，心里想着的却是青未。
　　谢岐苦笑：“我也不想耽误人家好姑娘，不行就让她领择佳婿吧。”
　　张衍知道他这是无奈说出的话，却也难免担心有命去没命回。万一命薄，青未怎么办？孟姑娘怎么办？

　　回到家中，张衍心情很沉重，不知该如何跟青未说。
　　“今日我去公孙大哥家了，小宝宝长得好快，已经能抓住我的手指了。”青未兴致冲冲地跟张衍比划，又拿出一个小枕头，“我给他做了个虎头枕，你看好不好看？”
　　张衍看看小枕头，又看看青未：“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青未很开心，帮他脱下外衣，一边挂一边说：“那样小的宝宝，软软的，香香的，抱起来了就不忍心放下……”话音未落，就被张衍紧紧抱在怀中，青未楞了一下，便没有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身体慢慢热起来，青未方才轻轻开口：“阿衍，自从迟姐姐走后，你就没有碰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阿衍，我想你了。”说完，头在他的胸口蹭了两下，指尖划过他的衣襟。
　　张衍没有迟疑，直接打横抱起扔在床上，粗鲁地撕开衣裳，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来势凶猛。青未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也始终在配合，到后来实在生受不住，忍不住叫了疼，张衍方才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头了。
　　“对不起，未儿。”张衍喘着气躺到一旁，汗水不停地流着。
　　青未缓过劲来，轻轻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没关系，我可以的。”
　　张衍红了眼，青未发现她擦的已经不是汗了，一滴眼泪从张衍眼角落下。
　　“阿衍你怎么了？”青未有些着急。
　　张衍翻过身死死抱住青未：“未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未儿对不起。”
　　青未有些害怕：“怎，怎么？”
　　“我遇上征兵队了，明日一早就得走。”
　　这个消息从青未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待她再仔细回味一遍，突然间感到自己不能呼吸了，一个响雷劈下，那一瞬间，耳朵好像也听不见了。
　　“你，你要去打仗？”她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张衍点点头，将脑袋别到一边。
　　青未的声音有点发抖：“明天一早就要走，不要紧，我去给你准备行李，不要紧。”说罢，掀开被子走下床，胡乱披了件衣裳就去拿包袱。
　　一块简单的包袱布，青未铺了好久才把它铺平，又将张衍常穿的几件衣裳从衣柜里拿出来，放到铺盖上。本来极为简单的动作青未却做了好久，她的手在不自觉地抖，叠好的衣裳散开了半天叠不回去。
　　张衍一步下了床，握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怀里，不停念叨：“不收拾了，不收拾了。未儿，陪陪我，再陪陪我好吗？”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坐在地上，听外面的风声，看着天空慢慢变亮。
　　三声梆子响，卯时已到，军队出发了。

　　眷娘来张宅找青未赏腊梅，青瓶插白梅，白瓶插红梅，青未的手艺一贯很好。
　　眷娘拿过青未的绣花样子仔细瞧了瞧：“未儿做什么都是这样精致，一般人可学不来。”
　　青未笑笑：“我就是喜欢安静，一个人静下来才做得了细致活。”
　　“是这个道理，不过也得多出去走动走动，整天待在屋子里闷坏了可怎么好。”
　　青未握了握眷娘的手：“看你，手都冻僵了，不是我懒怠，这样的天可不敢出门。”
　　二人说笑间，青未忽然觉得肚子难受，一股热流往上涌，她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被眷娘发现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给你瞧瞧。”眷娘搭过青未的手，替她号脉。经过再三确认，方才笑开了怀，“未儿，你道怎的？”
　　青未一脸茫然。
　　“你要做娘了！”
　　眷娘出生医药世家，她号出来的喜脉不会错的，青未很惊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还不显，才三个月，等再大一点就能看出来了。”眷娘道。
　　青未望向窗外：“要是阿衍知道该多好。”
　　“会的，他还要回来看孩子出生呢。”眷娘宽慰道。
　　看到眷娘也将无限柔情撒向窗外，青未不禁想到她和谢岐。自己和阿衍好歹已经成婚，还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如今又有了孩子，以后好歹有个念想，但眷娘尚未过门，仍旧愿意等谢岐回来，说起来，到底是她乐观一些。

　　孩子是在夏天出生的，眷娘始终陪着青未，让她安心生产，虽然疼了一夜，但也还算顺利，母女平安，青未给她取名安，也是希望张衍平安。
　　山间的卷耳绿油油的，眷娘邀青未一同去采药。
　　“听说你们就是一起去采药时认识的。”眷娘聊道。
　　“是的，我，阿衍，岐哥哥，公孙大哥，还有小予。”提到小予，青未顿了一下，因着战事，她和小予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小予，是谢公子之前喜欢的人吧？”眷娘毫不避讳。
　　“嗯，她也师从我姑母，因此二人识得。”青未怕眷娘多想，没有多说。
　　眷娘是个乐观豁达的姑娘，没有纠结从前的事，倒是伸了个懒腰冲青未道：“天气真好，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我知道有一首曲子，此时唱来最好不过了，我唱给你听。”
　　青未点头笑笑。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