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宠》西柿多

7、七

　　【七】

　　他顾不上其他，转身朝沈桃溪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下过雨的地面滑得不像话，他狼狈地一个趔趄，用手撑在台阶上才勉强没有摔倒。顾不得膝盖湿了一大片，继续往前跑。
　　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浅灰色的呢子大衣，瘦削的双腿。
　　表情在细雨薄雾后，看不真切。

　　他不顾两边飞驰的车辆跑到她面前，狠狠拽过她的手臂。
　　她仿佛并不意外他的出现。

　　“她是谁？”他问。
　　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行。
　　可她仍旧是那副他见惯了的表情，淡淡地。

　　林择西大声质问：“她是谁！”

　　车站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纷纷侧目。

　　沈桃溪看了眼道路尽头的天空，才反问：“你说谁？”
　　林择西捏紧拳头，紧紧咬住后槽牙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喊出声：“墓碑后的……人。”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可怖而锐利，好似只要她给她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他就会立刻撕碎她。这个在过去几个月给了她无边温柔和爱意的人，此刻这样狠厉地看着她。

　　沈桃溪万年面瘫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张了张嘴。

　　一辆公交车渐渐驶入车站，打断了她的话。
　　等车的乘客尽数上车。
　　车站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择西的眼神里渐渐失去温度和耐心，仿佛从未认识她一般，厉声追问：“到底是谁！”

　　沈桃溪长时间没有动，眼里的动荡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褪去，归于完全的平静。

　　“我的姐姐。”她说。

　　林择西身子猛地一颤，表情接近于崩溃。

　　她却突地笑了出来：“沈和暖。”
　　有些沙哑的萝莉音，尾音总带着不可忽视的冷意。
　　这也是记忆中的声音。
　　和记忆中的她，毫无二致。

　　可她说，
　　沈和暖。
　　我的姐姐。

　　林择西彻底崩溃。

　　一个人再怎么变，性格习惯不会变。即使变了，也不会变得那么彻底，总会有迹可循。
　　他竟从未怀疑过，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人。

　　沈和暖。
　　那个和名字一样温暖明朗的女孩。
　　怎么会和面前这个冰凉冷漠阴阳怪气的沈桃溪是同一人。

　　到底还是他，多想了。

　　***

　　沈和暖。
　　一切关于沈和暖的记忆开始在五年前那个暑假。
　　她穿着淡色碎花及膝连衣裙，歪着头站在邻家妹妹的身后，一双灵动带笑的双眼乌溜溜打量着他。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
　　沈和暖在闺蜜顾盼之的家中，遇到了年少青葱的林择西。

　　高一的暑假总是相对而言轻松的，沈和暖隔三差五地带着暑假作业去好友顾盼之家里“学习”，学习范围近的关乎到韩国的电视剧，远的涉及到欧美的商业电影。
　　一个仿佛是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下午，顾盼之家的门突然被推开。
　　林择西就踏着烈日阳光自门口走进。
　　所有突如其来的相逢和告别，都是在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得日子里，不带一点点征兆。

　　林择西那天穿着白色的短袖体恤和运动短裤，露出修长的小腿。应该是刚打完球回来，身上隐约有汗渍。
　　沈和暖抬头看去，只觉得面前的少年眉梢发尾都在闪光。
　　仔细看，才发现是随着发梢坠落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心动的光。

　　他背着光，所以沈和暖在看清他长相前，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是那种特别舒服的声音，仿佛是在最舒服的天气，泡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阳光自头顶的天窗一泻而下，除了慵懒和惬意，没有其他的感受。
　　他问：“顾盼之，你家有多余的椅子吗？”

　　沈和暖以为他在笑，很久以后才发现，他的声音自带笑意。
　　林择西，是个温暖的人。

　　可到底是差了好几岁的人，沈和暖对林择西的评价也不过是：“顾盼之，你隔壁家的哥哥真好看。”
　　不是说没有爱慕，只是比爱慕更多的是种类似仰望的情绪。

　　只是后来沈和暖在找顾盼之时，又见到了他几次。
　　一次见到他时，他在自家院子里运球。篮球落地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头。连走路的步调都忍不住配合上去。
　　他没有注意到她。
　　另一次是他蹲在铁栏门前系鞋带。浓黑的碎发落在额前，碎发后一双明亮清澈的双眼，全身上下都阳光纯粹的少年气息。
　　沈和暖闭眼深呼吸，闻到了心动的味道。

　　当年他们两人，她是先动心的那个，也是主动的那个。
　　是她主动迈出了走向他的第一步。

　　沈和暖，笑容明媚张扬的沈和暖，眼底的自信比笑容更加耀眼动人的沈和暖。
　　她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说：“我叫沈和暖，你呢？”
　　而少年林择西抬头，看到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沈和暖走到林择西身边的路不算一路坎坷，可也不容易。
　　总听人说，女追男，隔层纱。
　　可她不曾料到，林择西这么难追。

　　毕竟对于林择西来说，沈和暖不过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丫头，和领居家的顾盼之一样只是个小妹妹而已。
　　谁知道她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接近他。
　　他的社交网站地址，他的电话，他的各种交友软件，统统被她找到。
　　那个时候没有微信，她就不时发短信给他。
　　内容千奇百怪，有时候会表白，有时候就是些毫不相关的东西。

　　她会突然发短信给他说：林择西，我稀罕你的手腕。
　　也会说：林择西，我梦到紫色的海，蓝色的鱼，还有你。
　　更多时候，她会发给他一个奇怪的倒影。

　　他有时候会委婉拒绝，有时候也会不理她。
　　在他眼里沈和暖心智都没有完全成熟，想法难免幼稚，也许都没有分清喜欢到底是什么。他在她那个年纪也喜欢过几个女孩子，全部都不了了之。那种短暂的好感，随着时间和距离都会轻易消失。
　　所以林择西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在沈和暖渐渐习惯每一条信息发出去都近乎于石沉大海的模式时，很久没回复她的林择西突然发来了消息。
　　沈和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还没有要放弃。看到花开，她想告诉林择西。看到云散，也想告诉林择西。可她也以为这样毫无回应的感情，终有一天会停止。也许是他突然拉黑了她，也许是她突然就感到了厌倦。
　　可是林择西这样毫无征兆地回了消息给她。

　　他说，见个面吧。

　　沈和暖激动得想要告诉全世界这个消息，但她没有。
　　她只是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精心打扮自己，然后赴约。
　　在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沈和暖活得像个被上帝特别眷顾的孩子。优越的家室，出挑的性格，姣好的容貌。
　　她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
　　因为她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所以只要林择西肯回应她，她就能成功。

　　沈和暖没有错。
　　这个冬天，他们在一起了。
　　一切按照她计划的步调，按部就班地走到了完美的结局。

　　他们并不经常见面。
　　一个在繁忙的高二，另一个在丰富多彩的大二。
　　偶尔的联系也就是短信和电话。
　　可沈和暖从不因为距离带来的问题而委屈和疑心。她的信任和喜欢是全心全意，每一次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都是笑意满满，每一次见面时的笑容都是阳光温暖。
　　她会毫不犹疑地说，林择西我一百分地想念你。
　　却从未提过，林择西为什么你不来看我。

　　她会对他说，林择西，我今天去逛街看到有个棒球棒非常适合你，你猜猜是什么颜色什么图案。
　　也会对他说，林择西，我的零花钱已经存了两百，还差一百，我就能去看你。

　　对于林择西来说，沈和暖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部分。
　　所有人都羡慕他。
　　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和所有异性保持距离，也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把我家小暖这四个字挂在口中。

　　有一次他和室友打完球去食堂吃饭，有人突然用手肘戳他，说：“嘿！那边有个人很像你家小暖。”
　　他心口蓦地一热，立刻转头看过去。
　　可惜不是。
　　初看有些像，却越看越不像。
　　不知怎么地就非常想念他家小暖，索性就临时买了票飞回去找她。
　　晚自习结束前半小时，他就到了她的学校门口。
　　他给她打电话，在心里揣测她知道这个消息时该有多激动。
　　可更激动是他自己，心底的雀跃几乎压抑不住，在她接起电话时，他甚至无法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沈和暖，你猜我在哪？”
　　简单的几个字，他说得几乎飘起来。
　　沈和暖原本笑意盈盈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小心翼翼问：“校门口？”
　　他感觉自己的嘴角咧到了耳根：“谁的校门口？”
　　“我的？”
　　一阵尖叫。
　　那么好听的尖叫声。

　　沈和暖，我爱你。
　　六个字他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的我爱你，都填满了沈和暖温和好看的笑容。

　　沈和暖……

　　***

　　林择西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回，再次去看面前的人。
　　沈桃溪？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转身离开。

　　沈桃溪看着他向她的眼神一点点陌生，一点点冷漠，然后转身离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势就变大了，刮的还是偏风。
　　雨水顺着狂风从她的左侧刮来，刮得她的左脸火辣辣地疼。

　　她垂下头。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里。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