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宠》西柿多

11、十一

　　【十一】

　　沈桃溪觉得自己的记忆力一日日变差，她已经完全记不起第一次见到席左是什么样的天气，什么样的环境，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渐渐熟起来之后，他问：“你也是离家出走吗？”
　　沈桃溪摇头。
　　席左把送外卖的电瓶车停到树荫下，转过头看她：“我离家出走了。”
　　沈桃溪记起，那时候席左还在一家速食店送外卖，员工装是一套红色的运动服，比他自己的衣服更合身。
　　后来他们又在学校里碰到，他拍拍自己的口袋说：“请你吃饭。”

　　席左那时候比现在爱说话，也更爱笑。
　　说起那件让他离开家的事时，眼里不曾有过太大的情绪。
　　那也是沈桃溪第一次听到“席信”这个名字。

　　“你的弟弟？”她问。
　　“哥哥。”
　　沈桃溪没再说话。
　　“大我三岁。”他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骨头似地靠在椅背上：“全能少年，模范生。”
　　她没什么兴趣地扯了下嘴角。
　　“但他犯了错。”
　　见桃溪还是不理他，他靠近她：“你不好奇他犯了什么错？”
　　她敷衍：“什么错？”
　　“聚众斗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前倾，表情里出现短暂而细微的嘲讽。可很快他又坐正身子，冲自己笑了下：“我和席信长得真像啊……”

　　沈桃溪终于扭头认真去看他。
　　席左说故事的能力很差，但那天下午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反反复复地讲同一件事。沈桃溪从他跳跃的叙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未成年人有未成年保护法，可刚满十八的席信已经是个需要负法律责任的成年人。全家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提出了让未成年的席左替代席信的想法。

　　“是不是很好笑？”席左这么问她。
　　沈桃溪嗤之以鼻：“有什么人会这么做？”
　　席左指向自己：“我的父母。”
　　沈桃溪一怔。
　　“你听过道德绑架四个字吗？”席左闷闷地笑出声，渐渐越笑越大声。

　　“难道你都不愿意用几年的自由去换你哥哥的一条命？你怎么忍心？”是席左那段时间最常听到的话。
　　它仿佛是一粒粒细小的沙石，一点点从他的眼里飞入身体，直到将他彻底压垮，让他屈服。

　　席左说到后来，已经不再笑了。
　　他垂眸反复搓自己摊开的手心：“如果不是我比席信差，怎么会被要求牺牲前途去换另一个人的人生。”
　　沈桃溪说不出话。

　　“我可是去过少管所的人。”他最后说这句话时，斜着眼看她，竟然再次笑了出来。

　　***

　　席左的情绪直到晚上才稳定下来，竟同意他的母亲在家留宿一晚。
　　沈桃溪在饭后陪他在院子里吹冷风。

　　“有什么要问的？”席左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问她。
　　沈桃溪摇头。
　　席左没看到，所以“嗯？”了一声确认。
　　“没有。”
　　“我有问题想问你。”
　　“嗯。”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明天。”

　　她以为只要带席左回来，让他正视自己逃避的，也许就可以解开心结。
　　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有解。
　　也许席左那句“如果不是我比席信差，怎么会被要求牺牲前途去换另一个人的人生”，不过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时，硬塞给自己的理由。
　　而由此产生的“我一定要超过席信”这个念头，成了维持席左走下去的唯一支撑。

　　所以席左才会在比赛之后说：“真没意思啊。”
　　他曾经有多么骄傲，现在就有多么失望。他赔尽他的一切，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

　　***

　　沈桃溪陪着席左在院子里吹了一晚上的冷风，才各自回房休息。不知是暖气太足还是被子太厚，她在三点被一身汗热醒，偏偏喉咙又不断地发痒，咳得无法入睡，索性穿了外套去楼下倒水喝。
　　经过席左房间，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是席信低声抽泣的声音，夹杂着翻来覆去的对不起。

　　她在天未亮的时候，离开了席左家。
　　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她不确定席左他能不能放下，能不能原谅。她出门前从席左的房门下塞了张纸条进去。
　　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只是她在看着展示柜里满满的奖状后，开始去想象出事之前的席左。他或许是阳光开朗的，或许是骄傲不羁的，也或许他一直都这样，温和而安静。
　　直到她在客房看到柜子上他和席信的合照。

　　她在纸上写：
　　席左，帅！

　　纸条背后是她从客房拿下来的照片。

　　席左的电话在她上了高铁半小时后打来，电话那头有他急促的喘息声：“你在哪？”
　　“高铁。”
　　“沈桃溪，你有病？”
　　席左骂她，她反而笑了出来：“对。”
　　席左气得说不出话。
　　“我讨厌吗？”
　　“讨厌。”
　　她又笑：“想看你跟以前一样帅。”
　　席左的背景里有车子的喇叭声，他好像是叹了口气：“沈桃溪，你多管闲事。”
　　“你在车站？”
　　“嗯。”
　　“我的车半小时前就走了。”
　　“我去买下一趟车。”
　　“随你吧。”她说：“我回学校。可是席左，你和我就快走到没路了。我们，都需要一个出口。”
　　席左没有说话。
　　“你原本不该是这样。”

　　***

　　她最后一个人回到了学校。
　　寒假留在学校里的人不多，难得整个学校寂静又荒芜。连食堂都关了一大半，只留了几摊位。沈桃溪每次都去得晚，饭菜都快凉到室外一个温度。冷食吃多了，就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她就这么冷着跨过了过去的一年。
　　过年的那几天，学校更加冷清。沈桃溪一个人窝在寝室里裹着被子看剧看电影。垃圾篓里是堆得满满的泡面桶。
　　她的哥哥打过几次电话说要接她去过年，她都拒绝了。从三年前开始，她就没办法看到合家欢睦四个字，更何况这样的场景。
　　席左失去了家庭，她也是。所以才会亲得像个家人。

　　开学前一周，陆续有学生开始回学校。第一个回来的室友是在开学前的第五天，推开门的瞬间下意识“咦”了一声。
　　趴在桌上的沈桃溪支起身子，揉了下眼睛。
　　“你已经在了啊？”室友尴尬地找了句话。
　　沈桃溪点头：“泡面味很重？”
　　室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以为我是最早的。”
　　沈桃溪又揉了下眼睛，厚重的黑眼圈搓不开，反而更加浓郁：“我去扔垃圾。”

　　走出宿舍，她觉得冷，又回寝室拿了件外套。
　　室友一直愣愣看着她。
　　沈桃溪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沈桃溪低头转身：“没睡好。”

　　走廊里有窸窸窣窣整理和交谈的声音，沈桃溪一个门一个门走过去，面无表情。
　　扔完垃圾，她才看到原来学校超市也开了门，又调转脚步去了超市。
　　超市人也不是很多，很多商品是新放上架的。牛奶和面包都是最新的日期。超市门口的热食窗口冒着厚厚的水汽，将半个超市染上茶叶蛋和热狗的味道。从冰箱里被拿出来的牛奶还挂着水珠，货架的尽头还有店员在安置商品。
　　各种声音，气味和图像在沈桃溪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一帧一帧仿佛是被放慢的电影画面。
　　身后有人走来，经过她时背包不小心撞击在了她的手肘上。
　　毫无防备的她手腕一颤，牛奶瓶摔在地上，发出清晰而巨大的碎裂声。
　　沈桃溪的耳朵里突然嗡地一声。

　　那人慌忙回头道歉，是个女生，鼻梁不算高，嘴唇有点厚。
　　沈桃溪只看到她嘴唇启合，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接着白色的噪点从四周急速往中间弥漫。
　　她在一片白色中失去了意识。

　　***

　　沈桃溪在医院睁开眼。
　　这个感觉并不陌生。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看自己的掌心 ，又把手背翻过来看手背。
　　如此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终视线停留在手背上。

　　“你在看什么。”病房的另一边突然传来声音。
　　沈桃溪放下手，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林择西。

　　林择西仿佛还是那个林择西，头发梳地一丝不苟，衣裤修身合体，随时准备上海报的模样。
　　她笑了下。

　　“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林择西不带情绪地看着她，和上一次激动离开的他判若两人。
　　沈桃溪摇头。
　　“你的手机里的三个号码中，她们只联系上了我。”林择西解释。
　　沈桃溪点头。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他问。
　　她再次摇头。
　　“不打算和我说话？”
　　她还是摇头。

　　林择西不带笑，在她床边坐下，还顺势抬头看了眼她的点滴：“就是身体虚，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担心。”
　　她点头。

　　沉默。
　　林择西突地笑了笑：“为什么还存着我的号码。”
　　沈桃溪思考了会儿，反问：“你删了？”
　　林择西闭了下眼睛，同时说：“没有。”
　　“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下：“我觉得我分不清。”
　　他停顿，去看沈桃溪。
　　“我经常想到你，也经常想到小暖。”他直视她：“我似乎是爱上了你，但我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把你当成了她的替身。”

作者有话说

　　我的妈呀！
我觉得今晚，还会有一次，更新！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