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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拾陆、你曾是少年 ...


  •   (50)
      在医院躺了三天,简书才得到“特赦”回家休养。
      住院时黎蘅总两头跑,即便住的是单人间,晚上家属陪床的条件终归一般,黎蘅也睡不大好。简书看着心疼,回家以后硬是把人摁在家里一起休息了一个礼拜,才放他去上班。
      黎蘅白天到公司去处理些日常事务,晚上准点回家,陪简书吃晚饭,然后到小区花园里散步。简书的抑郁症已经几乎没什么影响了,痊愈是不可能,但至少不再离不了人。虽然授课上向学校请了长假,但实验室的项目仍然还在进行,现在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好了些,简书就开始从实验室拿些研究回来做,工作量不算很大,但白天一个人,也能过得十分充实。
      孩子愈发长得快了,简书腰上负担便越来越重,坐久了偶尔针扎似的疼,但除了疼,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黎蘅每天晚上睡觉前给简书按摩,一边按,一边聊些有的没的。晚上抱着人睡觉,大多数时候是简书背靠着黎蘅,被他拥在怀里,肚子和腿间垫了靠枕,这样躺着才不会太累。
      但黎蘅却觉得挺累的。简书每每在他怀里动作,黎蘅都觉得自己像是吃了小蓝片一样,小兄弟时不时就要竖起头来激动一番,舍不得碰简书,只好自己解决解决。
      简书有时候知道,有时候不知道。知道的时候也经常表示过了前三月是可以有一定“运动”的,然而好意每次到了黎蘅那里,都止于心领。简书觉得黎蘅又想和自己亲热,又死命忍着不付诸实践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所以干脆再在火上浇把油,不遗余力地撩他,故意在人怀里蹭,或者亲黎蘅的下巴喉结,或者在人耳朵旁边吹气。撩完假装很无辜,一脸【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定力】的嫌弃表情,观赏黎蘅对自己又爱又无可奈何的的样子。
      这么做的风险是,有时候擦枪走火,把自己也撩起来了,会比较丢脸。
      两个人一大早玩儿这种情趣,黎蘅因此迟到了好几回,组里的人开玩笑说老大生活很“性|福”,当事人也不反驳,答找个机会带你们见见。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以为的钻石王老五黎总监,原来早就名草有主了。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黎蘅才终于又把陪简书回趟老家的事重新提上日程。
      从湖城过去不算远,简书坐不了飞机,黎蘅干脆决定自驾过去,沿途可以随时停下休息,途径的地方景色也很不错,还能顺便欣赏。简书对此也很同意——事实上,两人的行李几乎都是他一手整理的,说这样比较有出游的感觉。
      其实黎蘅知道,要放下自己母亲的过世,远没有那么容易。从行程定下来之后,简书时常会莫名陷入沉默,或是发呆很久,只不过习惯了不让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心,才尽量不让失落的表现太过明显。
      有的过程非得经历,怀念也好,遗憾也好,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事情,再亲的人也帮不上忙。黎蘅能做的,只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然后陪在简书身边。
      黎蘅也知道,这正是简书需要的。

      (51)
      出发那天多云。
      到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还不十分灼人,气温也刚刚好。
      来的一路简书都有些心神不宁。将近十年没回过家乡,这里的街巷人事,对他而言都已经是陌生的存在。倒是黎蘅,因为刚来过没有多久,所以反而更加熟悉一些。
      老邻居家的儿子摇了船来村口接二人。船停泊在水面上,走上去每步都是一摇三晃,上面供人坐的地方也有些低,黎蘅怕极了简书折腾出问题,沿路上都仔细搀扶着,还腾出一只手帮人托着腰,简书往后一靠,习惯性地将肚子往前顶了顶,衣物包裹下便出现一个圆润的弧度,来接人的小伙子显然没见过这样的,沿路瞟了简书好几眼,看得人不自在。黎蘅只能解释说是病了还没好,那小伙子似乎没全信,但也不再暗暗往简书那里看了。
      村里改变很大,大多数的老房子都已经推倒重新建上新式的双层小楼。但偶尔还能看到十多年前留下来的景象,简书便会指点着向黎蘅介绍,多半是讲些小时候在村里到处疯玩的事情,大约在哪一家摘桃子吃,哪一个小店卖的槐花糖最香,又在哪个小巷底的水沟里捉黄鳝等等。
      说到最后,不免又绕到关于简母的话题上,简书说着说着便有些低落了,痛惜道没能回来陪她最后一段日子。
      黎蘅觉得这种感情离自己其实很远,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真正明白简书心中的痛苦——生死不同于其他经历,是难以找到替代品的,眼下虽然迫切地想要安抚人两句,话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划着船的小伙子倒很机灵,手里摇橹的动作不停顿,嘴上却劝了起来:
      “人嘛,生死有命,强迫不了的。而且简家妈这些年也挺开心,每个月收到你的信都要激动个几天,还请对街那个小学老师给她念上好几遍。”
      简书愣了愣,反问道:“信?什、什么信?”
      “就是你寄回来的那些……每月一封,简直比鸡叫还准时呐!后来给老太太整理遗物,还发现她全都给捆到一起收好了,一会儿交给你们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简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眼去看9身边坐着的黎蘅,却发现他很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像是忽然被河面上前面一律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
      简书正欲开口问,船已经摇摇摆摆地停靠在了岸边,未等停稳,黎蘅便逃也似地三步并两步登上了岸,又回身来扶简书。后者这会儿是真有些魂不守舍了,心中有些猜测,想向黎蘅求证,却总被他巧妙地打断话题,仿佛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
      小伙子做事很麻利,给两人开了屋子的门,就到隔壁自己家去取那些被简母一一保存下来的“家书”去了。黎蘅把简书扶进卧室里,就着棉絮就让人躺下了,后腰处垫好比较软的枕头当作垫子,说先将就着休息一下。
      去拿信的小伙子也很快就回来了。到卧室门口时,看到简书略显苍白的脸色,颇有些犹豫,确定了不会打扰到两人休息,才抱着两摞信件走进去。
      简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抽出了一封打开来看。
      不知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那专门练过的钢笔柳体楷书字迹,就是黎蘅的字。

      (52)
      简书沉默着看信。他不说话,坐在一旁的黎蘅也不出声,整间屋子里,只剩下邻居小伙的声音:“她每回看信都高兴得不得了,我们有时候让她回一封过去,她倒是怕打扰你……说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简书拆开的信铺了满床,一封封看过来,他已经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大学时期的那些,黎蘅大多在信里老老实实地报告简书的生活状况:上了些什么课,和谁去了哪里玩,哪天吃到了很好吃的菜等等,偶尔也说生了些感冒之类的小病,但梁潜川的事、以及简书自己那些单恋时候的痛苦,都一一被抹去了,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到了大学毕业之后,信的篇幅就变短了许多,写的东西虚虚实实,简书想起来,那几年黎蘅已经不太常与自己联系,大约信里这些,也只是猜测着简书的境况,再瞎编一些细节写成的。饶是如此,那些片段似的“生活”,简书至今读来也觉得十分幸福:拿到了硕博连读的资格、加入了实验室、新的研究成果……甚至,还有那不存在的女朋友,彼此相爱,说以后一定带回去给妈看看……
      简书能够想象母亲听着这些内容时候的样子,嘴角一定是有笑容的,说不定还会一遍遍看着信纸上她看不大懂的字,对别人炫耀说,哎呀,我们家仔出息啦……
      一起的时候,分开的时候,简书发现,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黎蘅总能在自己不知道时,细致而适宜地为他做好许多事。
      简书早已经习惯了在爱情里没有原则、甚至没有节制地付出,有时候也会想,何必要去索求什么呢?为爱而不断燃烧自己,不就是他所追求的态度吗?可从黎蘅出现以后,他好像慢慢开始发现,原来,自己也是需要获得同样被爱着的确信的。
      ——说到底,在爱情里,本就不该有谁比谁更高风亮节。
      简书表示过留下来的信就都由他们自己保管之后,邻居家的那位小伙子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几句,就托说家里还有活儿,先走了。
      听着外面小院的门被打开又关上,确定没外人在了,黎蘅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
      “本来……没准备告诉你来着,我知道,这事是我管太宽了……我当时就是、就是担心阿姨担心你,所以才……”
      简书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笑道:“编得和真的一样,我都快相信了。”
      黎蘅愣了愣,颇不确定地去看简书的神情,才发现那里找不到半点不快,反倒有些释然的样子,嘴角的笑容虽然浅淡,但很真实。
      “你……”
      “唔,我肚子痛,帮我揉揉……”简书打断了黎蘅的话,伸手去拉他的手。
      黎蘅一听就急了,赶忙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给人按着腹侧,一面问简书要不要去看医生。说话间,却猝不及防地被简书抱了个满怀,凸出的肚子递在两个人身前,姿势因而有些别扭,简书却浑然不觉似的,把头靠在了黎蘅的肩上。
      “骗你的。”
      黎蘅听到人带着笑意的耳语,简书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你……不生气?”
      “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性质很恶劣啊……”简书趴在黎蘅身上,叹了口气,“但如果是你的话,那没办法了,只好原谅了。”
      听简书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加戏,黎蘅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简书也跟着笑起来,孩子凑热闹一般在肚子里打了个滚,简书的呼吸旋即乱了几拍,却都没去管它,喘匀了继续笑。
      隔了许久,简书才道:“我妈当时……肯定很开心,谢谢你,这句是替我妈,更是替我这个没尽好孝道的孩子。”
      “这有什么,我自愿的,”黎蘅只觉得心疼,为着简书的这些自责,“今天很累了,赶紧休息吧。”
      说着,黎蘅便直了直身,准备结束这个漫长且果然有些别扭的拥抱。
      “还有一句要说,”简书坚持地环住黎蘅的后背,继续在他耳边道,“还有一句,你得听完。”
      黎蘅点了点头,没说话。
      简书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在黎蘅耳边轻声道:
      “我爱你。”

      (53)
      第二天去村外的公墓给简母上坟。
      小村里居民不多,公墓是前些年刚建起来的,在村外一处不太高的山包,往常也如别的公墓一样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简母的墓地是去年黎蘅亲自挑的,当初没想太多,只觉得在高处好以些,所以挑到了山腰更往上的地方,如今简书身子重,车又开不上山,一点点爬上去很是吃力。两人走走停停,早晨出发,下午两三点才到半山。
      简书走得气喘吁吁浑身脱力,小腿也抽筋了,看身边的黎蘅脸不变色心不跳,一时有些羡慕嫉妒恨,找了地方暂且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擂了黎蘅一锤,不满道:
      “就数你精力最好!”
      黎蘅感到自己实实在在躺了一回枪,却舍不得反驳,想了想问道:
      “要么……我抱你过去。”
      “秀自己力气大么?”简书白眼。
      黎蘅:“……”
      简书也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却又觉得憋着委屈,皱了皱鼻子,嘟囔道:
      “早不说,现在就在面前了,还抱,抱个鬼……”
      “你还真别说,这种地方没准还真能抱到鬼呢。”黎蘅玩笑道,一面将手里的兑好的一杯温水递给了简书,并收获对方白眼一枚。
      喝过水又磨叽了一阵,黎蘅才搀着简书走进墓地。公墓打理得很干净,去年放在这里的鲜花凋谢之后早已被收走了,石碑大约也常有人擦,没落什么灰。到地方之后,两人默契地将贡品鲜花摆好,从头至尾却谁也没说半句话。简书的情绪看起来还算平静,黎蘅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去打搅,在稍远的地方站定默默看着眼前的人。
      简书在墓前低头站了一阵,似乎还想跪下来祭拜,刚一动作便被黎蘅从后面拉住了。
      “这次算了,”黎蘅的声音很柔和,是商量的口吻,“下回,下回我陪你一起拜,好不好?”
      简书没转头看他,倒是的确听话地不再动作了,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照片……选的真好。这么多年没见她,看这照片,还跟十年前一样。”
      他声音平静得仿佛在普通聊天,说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话题,黎蘅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悲伤,就像是在简书心里生根发芽的一样,清淡又坚固,没法挥散。
      见黎蘅没答话,简书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去年我……吃安眠药,进了医院,医生跟你怎么说的?——是不是说,重度抑郁症的患者会有自杀的欲望,连他们自己也控制不了?”
      黎蘅点了点头,张口想岔开话题,最终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其实我没那么严重,为了一段感情,再怎么喜欢也不至于这样,而且那个之前,我都已经好些了。”
      简书顿了顿,感受到黎蘅搂着自己的力道微微加大,觉得很舒服,索性往他怀里靠了靠。
      “但那天晚上,这边突然打电话给我——那个号码,我都不认识——接起来就说我妈过世了,其实已经病了一年多,让她打个电话,或者写个信告诉她的儿子一声,她都说不用麻烦,说马上就好了,还要去帮她儿子带小孩的……”
      简书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毫无预兆地,并没有配以一个多么悲伤的神情,或是多么哀恸的语气,只那么平平常常地,就好像这一刻,眼泪本就该流下来一样。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能这样呢?她都还没看见我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我都还没好好照顾过她,所以就想,她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在意的人了,既然她走了,那我干脆也跟着一起……”
      “我觉得如果阿姨看得见的话,肯定更希望你……”
      “嗯,希望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简书抬手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泪痕,转头对黎蘅微笑起来,“所以,还好你及时来了。”
      黎蘅会意地摩挲着简书的后脖颈,淡淡道:“不客气。”
      “那些信……我们烧给她吧,好不好?她肯定很宝贝来着。”
      黎蘅在简书头顶上深深吻了一下,点头道:“好啊,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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