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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是故乡明》 ...

  •   一

      通悟峰的半山腰有一座几乎无人问津的小庙。说是无人问津,其实来人少归少,偶尔也还是有的。此刻门口剩了大半只的香炉里,就燃着一支香。今夜难得无风,香火袅袅腾空,将上方一轮圆月遮得满眼朦胧。
      少年郎清俊如画,一袭白衣,却毫不在意山上的尘灰,很是随性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眼看香已经燃了大半,他才从地上拖过带来的酒坛,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碗。
      还剩最後两月,马上就要到了。
      他端着酒碗默然半晌,最後抬起头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在胃里燃作暖融的一团。
      “小师弟!你果然在这里!”话音才落,一个看上去风流浪荡,洒脱不羁的书生就挤着坐到了他身旁,“你看,二师哥最懂你了,这样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看在我这么善解人意的份上,还不请我喝一杯?”他轻晃手中折扇,就算是坐在破败的小庙门前,也像是在金玉楼一掷千金的纨绔公子。
      洛鸣挑了挑眉。“不过是来讨酒喝的,找什么由头呢。”嘴上嫌弃着,却点了点酒坛子,示意他自己倒。
      “怎么,这么不情愿?难道不想听你二师哥讲讲五湖十三岳的事?年初就出了场大事,松湮山庄的老……”
      “邱师哥,我要你打听的,你从来不肯说。”洛鸣截断了他的话,将视线从酒碗里摘出来,平平淡淡看一眼自己的二师哥。
      没有埋怨没有责备,只是在阐述这个事实。以前他总会不依不饶地揪着自己问,可是他一年比一年更平静更冷淡,现如今……书生心虚地笑了笑,殷勤讨好地给洛鸣倒了一碗酒,立马抢走酒坛子一走了之。
      盯着邱恒章消失的方向,洛鸣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不过是两碗酒,并没有让他迷醉,他的眼神反而愈加清明。这一刻,火焰从胃里燃烧至心底,洛鸣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五湖十三岳……再重要,又怎么能比得过钟师哥?还有半月才到自己正式下峰的日子,可自己已……等不及了。

      二

      山脚小镇今年有贵人出手,一掷千金办了灯会,一夜鱼龙舞。一点也不奢华的酒楼二层,木制的门扉隔开了下方难得的喧嚣,一人饮酒,一人独坐。
      “看小师弟那样子,我怎么可能说。”邱恒章不满地看过去,“你到底有没有个准信?”
      酒桌对面的男人戴着兜帽,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仿佛随时可以在夜色中消失。此刻兜帽下方露出的坚毅的唇线紧紧抿着,带着宛若夜雾的冷重。
      “只差最後两个人了,”他语气沉沉,站起身来,“少则半月,多则……”他没再说,有些悬而未决的意味。
      邱恒章咬了咬牙。“最麻烦的两个!”之前的事情,钟岳廷从未瞒着,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下一秒,像是刮过一道轻风,小小的包间里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邱恒章目瞪口呆地按着杯子,看着那个本该在山上的小师弟破门而入。
      “小、小师弟?”他诧异不已,“你还没到下山的日子!”
      “不差这几天,我已向师父报备过了。”
      “师父不是在闭关?你怎么报备的……”
      “自然是站在遮云阁外面说的。”洛鸣面不改色,至于师父他老人家听没听见,谁知道呢?只要师父不追出来把自己抓回去,就当是应允了。
      “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回去吗?万一被师父知道,受罚的肯定是我好吗?”
      洛鸣无视了二师哥的哭天抢地,扫了眼桌子,虽然只有一坛酒一个杯子,可他莫名就觉得不是这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拂过,少年轻声问道:“邱师哥,你在和谁喝酒?”
      “哪儿有别人,是你二师哥在自斟自饮!今晚月色上佳更胜往昔,当浮一大白。”邱恒章哼了一声,向窗外遥遥举杯。他意气风发地干了这杯,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面上洒脱的邱恒章实际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怎么都觉得,小师弟这架势分明是在捉奸……
      可惜,不能说的,就是不能说。

      三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件事。比如五湖十三岳的联盟突然间土崩瓦解,为了一本横空出世的穹庐剑谱撕掉了平日里和善恭谦的嘴脸。比如松湮山庄一夕之间老庄主横死,人去楼空,山庄附近的民户惶惶不可终日。比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将要迎娶第一美人,无劫宫主楼思瑛,并且以无劫宫的名义广发了喜帖,婚期便是下个月圆之日,无数人羡煞那个名叫岳同渊的人。
      洛鸣始终死缠着邱恒章,这个二师哥也不能真把他甩开,只好带着他一起跑东跑西。两人身法高超,倒是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危难。只是做的事情,洛鸣看不太懂。
      包括今晚的,夜探无劫宫。
      洛鸣发现他这个二师哥似乎有些焦虑,而且时间点非常明确,就是从听到婚讯的时候开始的。
      “你是不是对那个第一美人有什么企图?”他曾经这样问过邱恒章。那时二师哥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自己一眼,什么都没说。洛鸣下意识地就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应当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
      无劫宫建立在雪山中一座温暖如春的谷底。洛鸣不认识路,但邱恒章像是对这里极熟。两人潜伏在夜色中,如两道影子,轻松避过重重守卫,来到一间式样独特的偏殿。
      这座偏殿通体由白石筑成,和雕梁画栋的其他殿宇不同,简洁大气,隐约现出几分霸道的气息。四周没有守卫,从上面望去,殿内分作数个隔间,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人。
      邱恒章带着洛鸣从顶层潜入。在小师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干脆利落地跃到地面。
      “你是不是疯了?!和无劫宫搅在一起做什么?!”他毫不在意自己会被发现,反而低声喝问,转动着视线试图找到自己要见的人。
      哪怕是在若干年後,洛鸣也不会忘记,在这一刻看见的场景。
      出现在这间屋子门口的人,被一身全黑的袍子从头到脚遮住,兜帽挡住上半张脸,因此自己只能看到对方尖削的下颌,以及那抿得太紧,几乎失去了血色的薄唇。自己对这个人太过熟悉,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足以让自己在三年多未见的情况下,清楚地知道是他。
      “钟师哥……”洛鸣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江湖上从未出现过钟岳廷的名字,行走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洛鸣知道他隐姓埋名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可从没想过自己再见到他,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猜到了一个事实,能让邱师哥紧张到,不惜夜探无劫宫。
      他张了张嘴,觉得那个声音沙哑艰涩,简直不像自己。“你……你是那个‘岳同渊’,你要迎娶无劫宫主。”这甚至不是一个疑问。
      钟岳廷定定站在那里。
      “是。”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
      洛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这一次他管好了自己的表情,没有一丝哪怕最细微的波动。大师哥的话太肯定也太绝对,他觉得任何反问都没有意义,最终漠然点头。
      “知道了。”
      下一秒身形微动,洛鸣已从殿中消失。小师弟的身法快极,无人能及,甚至连他的大师哥都没能看清那是怎样的一个瞬间。
      邱恒章措手不及,当时就捶胸顿足起来。“我的一个两个小祖宗!你就不能和他解释一下吗?!你明知道!你!”
      “邱二,慎言。”钟岳廷转过头,目光投向深沉得无法化开的夜色,“看好他。”
      邱恒章低声骂了一句,向外掠去。但愿小师弟不会撞上守卫,惊动了楼宫主可不是好玩的。

      四

      洛鸣从没喝醉过。千杯不醉的体质在这种时候尤其令他困扰。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痛痛快快醉上一场呢?
      他早已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早已知晓自己与钟师哥“心意相通”,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和对方在一起,不思後果,不计代价,年轻锋锐让他决意至死方休。然而四年之期未到,是大师哥先放了手。
      不管是外界太过纸醉金迷诱惑重重,还是彼此的感情太脆弱不堪一击,这个结局已然是定了。看来所谓的约定也并不怎么管用嘛,兴许当初说好的三年也不过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自己从梦里醒来。
      他慢慢抬手,又灌下一碗酒。眼神越是清明,心口越是钝闷。
      千杯不醉也是痛的。
      邱恒章找到他的时候,洛鸣面色如常,甚至还给他推过来一坛未开封的酒。
      “小师弟……”邱恒章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深知误会结下便难解的道理,硬着头皮强行开解,“你大师哥他不是那个意思。要么是他计划如此,要么就是他在和楼宫主做交易。”
      但是鬼知道那个混蛋究竟在搞什么?!
      “无妨,”洛鸣站起身,“我回去了。”
      “你别放在心上……阿?”邱恒章一时没有跟上小师弟的思路。
      “我下山就是为了确认大师哥的安全,现下见了,心愿已了。”洛鸣语气淡漠,无心无情,“我要回峰,闭生死关。”
      生死关。顾名思义,以命相争,非生,即死。自从七十年前屠魔一战过後,除了不强大毋宁死的疯子,还没谁需要闭生死关。
      一刹那,邱恒章的脸色变了。

      五

      劝不回要闭生死关的小师弟,大师哥那里更是令他头疼脑热。作为旁观者,邱恒章是看得最清楚的人,明明两情相悦,一个为报仇蒙蔽了心神,另一个走上了无心无情的剑道。这……难道最心焦的竟是自己不成?!
      短短数日,江湖天翻地覆。五湖十三岳支离破碎,先後三任盟主接连死于刺杀,凶手仿若鬼魅,无人知晓,成了一桩无头悬案。这一切都是为了穹庐剑谱,薄薄一册,从至宝变为杀人催命的神兵利器。无劫宫主婚期将至,却一反常态的沉默,连风声都渐渐消失了。
      那又怎样,焦头烂额的邱恒章根本顾不上。
      在月圆之前,洛鸣只身进了山河窟。生死归于一线,世间的一切,俱与他无关。一时不察,邱恒章被困在山河窟外面,眼睁睁见着他进去,只能团团乱转。师父闭关不出,邱恒章决定去找大师哥,下山时就听说了沸沸扬扬的一件泼天大事——无劫宫发了十二天劫追杀令,目标是,“岳同渊”。
      邱恒章:“……”夭寿。
      街角一个小乞儿偷偷摸摸跑来,塞给他一个小纸团。打开来,上面就一个字,庙。
      邱恒章返回半山腰的时候,那处破庙门前的大石上,已经坐着人了。暗色的衣袍全部撤去,换上一身精致的青衣,此刻的钟岳廷温润如玉,是比邱二更加风姿绰然的翩翩公子。任谁看了都要说,他和那个阴沉的“岳同渊”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小师弟进了山河窟,”邱恒章干巴巴地说,“是我没看住。”
      大师哥笑了笑。“我去找他。”
      “你的仇报完了?”
      “是。”
      “如果小师弟出不来,你不会後悔吗?!”
      “我有分寸。”
      “你有个鬼的分寸!”邱恒章满心愤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他的剑合了无心无情的道,他的人也是一样!当你在他心里和一块石头一棵树没有两样的时候,你真的不会後悔吗?!”
      没有回答,钟岳廷只是抬起头,注视着近乎满圆的月亮,出神地看了一阵。
      “我去找他。”他重复了一遍,将怔楞的邱恒章留在身後,干脆利落地离开。
      最後的一月尚未过完。
      即便是无心无情的道,也总会留下因果的。自己所能依仗的,无非也就是这一点因果罢了。
      钟岳廷倏然发现,自己果真有些乱了心。

      六

      山河窟黢黑的洞口如吞人噬心的怪兽的巨口,走进的人,不一定走得出。驳杂凌乱的剑意充斥整个洞窟,稍有不慎就会负伤甚至殒命。钟岳廷找到封死的一处洞口,他知道,小师弟在里面。
      不是不能进,只是闭生死关的,由一个人,变作两个人罢了。
      钟岳廷想,过去要完成的重要的事,自己已经不计代价地做完了,而现下要完成的,是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将来的,最重要的事。
      眉头也未皱一分,他挑了另一处入口,走了进去。
      一步踏入,生死由他。
      汹涌的杀气倾轧而至。钟岳廷单手出剑,威势迫人,当头斩碎了迎面扑来的几道剑意,数年的生死历练让他的剑更稳,也更利。周身气势不断积累,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斩向无尽的剑意,斩向昨日种种,以命换命,以杀止杀,钟岳廷几乎耗尽全力,终于破开最後也最暴烈的剑意,剑光直达洞壁。
      整座山洞顿时震荡不已,那处坚实的山壁支离破碎。
      一道光亮闪过,钟岳廷打通了两处洞窟,找到了自己的小师弟。然而望着对面的景象,他的心口突然一阵惊悸。
      洛鸣背对着他站在对面,闻声转身的刹那,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瞳冷漠无情。

      七

      钟岳廷刚要说话,眼前恍惚动荡,再清醒过来,已是站在一条繁华熙攘的街面上。路边行贩向小童兜售着糖葫芦,悠扬的吆喝声从小巷尽头传来,茶楼内的说书先生偶尔赢来的满堂喝彩。
      还有最後一月。
      他隐约想着,下一刻倏然疑惑,一月……一月什么?
      身畔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喜气在他们的眉目间流连。他被不知名的人推搡着,不自觉加快脚步,向前方走去。
      他站定脚步时,精致的绣楼上,红妆少女刚好抛下绣球。欢呼过後,人群倏然分开,露出接到绣球的那名少年郎,眉目清俊,熟悉至斯。
      钟岳廷呼吸一滞。不该是这样的!他头脑混沌,一时间纷乱至极,不记得此刻该叫出口的那个名字,更不知该以怎样的名义阻止。被人挤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对方托着绣球洒然上前,他挣扎无果。
      那人嘴角噙起笑容的瞬间,仿佛绽开了一树的桃花,花影缭乱间,显露出难以想象的温柔多情。而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明明是只有自己见过的昳丽风情,却毫无遮拦地展露在天下人面前。钟岳廷感到心脏被一只巨手狠狠攫住。
      “我……”电光石火,他忽然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的过错。
      自己曾将那人留在峰上,为了报仇与虎谋皮,借助无劫宫的力量杀净了五湖十三岳中的每一个仇人,甚至向楼思瑛应下不可能完成的事,一纸婚讯广发天下。这一切都瞒着他,直到……小师弟站在自己面前诘问。一句一顿,无法否认。而今浩浩荡荡悉数忆起,自食苦果,怨得谁来。
      “洛鸣……”
      同他约定四年为期,而今尚差最後一月。哪怕小师弟已放下了,自己也不能放弃。
      剑已出鞘,利刃划开掌心,蜿蜒出一地迤逦鲜红。
      “我心悦小师弟洛鸣,一心一意绝无虚假。我钟岳廷在此立誓,必爱他护他,一生一世。若违此誓,便罚我一生孤苦,求而不得,每日活在无尽悔过之中,至死方休。”
      话音落地,剑身震颤不已,嗡嗡声似和鸣,又似唤回心神的暮鼓晨钟。
      钟岳廷猛然从幻境中醒来,双目清明。对面站着的仍是自己淡然如水,无喜无悲的小师弟。

      八

      “小师弟,我来晚了。”钟岳廷念着,走上前去。
      斜来的剑意划破他手臂,他恍若不觉,只是迈着步子,向洛鸣走去。
      “闭生死关,会见到幻象吗?”洛鸣喃喃低语,眸底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大概就是了。这个时候,大师哥应该刚刚迎娶了第一美人,软玉温香浓情蜜意。又怎会在这里呢?
      “钟师哥,恭喜。”洛鸣看着眼前的‘幻象’,一半说给对方,一半说给自己听,“这或许就是最後的考验吧,断情绝念。自此以後,你我不越雷池。你仍是钟师哥。你只是钟师哥。”
      再也没有‘我的钟师哥’了。
      只要斩断最後的念想,就能筑起坚不可摧的心防。
      闭关大成。
      “不,不是的!”钟岳廷加快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洛鸣手中无比锋锐的剑光。
      知道小师弟以为的是怎样,他没有抵抗,任由利刃没入胸腹,对骤起的疼痛恍若不觉,只是抬手轻轻捉住了洛鸣握剑的手。最後关头,小师弟还是心软了,伤的位置纵然严重,也不致命。
      “这不是幻象,”他略一停顿,咳出一口血,“小师弟,是钟师哥,回来找你了。”
      洛鸣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这句话。下一秒,他被猛然拽进对方怀里。血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最浓烈的那一道沿着舌尖一直钻进胸口,呛得自己无法呼吸。山河窟中无时不在的剑意疯狂肆虐,割开了那人的衣袍,也割开了自己的心脏。
      一吻终了,那人的声息不知不觉地轻了下去。“钟师哥来向你请罪了。你愿不愿意……听我再说一次话?”
      洛鸣感到眼前一片朦胧的湿意。他颤着手抱住身前的人,取出一粒续命的丹药喂进钟岳廷的嘴里。什么无上剑意,什么生死关,都不过是块立着好看,花团锦簇的碑,在那人性命攸关的瞬间,轰然崩塌。
      “钟师哥,”他哽道,“先出去再和我说,好吗?”
      生死之间,常有大彻大悟。当天通悟峰震动不断,山河窟几乎尽毁,洛鸣带着仿佛鲜血洗刷过的钟岳廷从洞窟门口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非死,即生。
      邱恒章几乎喜极而泣。他们正在闭关的师父也被这地动山摇惊动,从遮云阁里找了出来。见这二人双双跪地,天麓道人捋了捋长须,只说了一句话
      ——无畏于天地,无障于人心。

      九

      钟岳廷和洛鸣坐在半山腰的破庙门前。过去了一月,星辰熠熠,一轮满月坠在天际。
      “你伤还没好,不能喝酒。”洛鸣抢过酒坛子摆在自己身边。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好似大梦一场,先前淡去的那些喜怒哀乐,又渐渐回到了自己身上。
      钟岳廷笑笑。“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初次见面的情形?”
      “自然记得。”洛鸣瞥了一眼背後破旧的庙宇,“就在这里。你捡到了一个逃难的小乞丐。”
      “咦?那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怎么生得如此好看?不如留下来从了我,如何?”钟岳廷扬起嘴角,笑得促狭,偏又眉目含情,教人看得心痒痒的。
      洛鸣登时红了脸。稳重霸道的大师哥几时变成这种风流浪荡的样子了?真是胡闹。定是被邱师哥给带坏了。
      山脚镇子里正在喝酒的邱二几个喷嚏打下来,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趟医馆。
      “听邱二说,师哥不在的时候,你会来此处喝酒。”
      洛鸣移开视线,没有否认。“左右无事,就偶尔过来坐一下,喝酒赏月什么的。”
      只要坐在这块石头上,就连月亮,都比别处见到的更好看。最重要的是,自己坐在这里时,就觉得那人从未离开。纵是别离,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钟岳廷看着他,柔声说道:“四年之期已到,正是今夜。师哥从未骗你。洛鸣,我钟岳廷心悦你,愿同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小师弟,你可愿应了师哥?”
      洛鸣嗫嚅半晌,低声说:“师父都……是允许了的。”
      “得一人心不易,难得你我心意相通,师哥还是首次遇上如此喜事,必须喝上一杯,不许拦我。”
      “说了不行。”
      “那你拿来这么大一坛……”
      “都是我的!”少年郎举起酒坛,几口灌了个干净,说不完的潇洒,道不尽的豪迈。放下空坛子,洛鸣挑衅地看他一眼,“知不知道我千杯不醉的?”
      钟岳廷盯着那人泛红的眼尾,微微挑起的气音带着难以想象的风情,忍不住探身凑过去亲吻那双薄唇。香醇微醺的气息和着体温一同沸腾起来,令人沉醉。
      千杯不醉又如何。
      酒不醉人,人自醉。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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