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一片春》杨慕次的五发子弹

1、第 1 章

　　第一章
　　八月是个多风的季节。
　　尤其是在海上。
　　咸涩潮湿的海风夹杂了难闻的腥味潮气刚硬的扑到甲板之上，直扑得人眼睛涩涩，反胃作呕。可即便这样，船舱里的人也大多迎了出来，拥挤的站在甲板上不住的向越发清晰的岸边的亲人们挥手。
　　人头攒动，汽笛呜鸣。
　　也不知是不适这海风咸湿，还是不喜这空气污浊。杨慕次竟异常的反胃作呕。他被欢呼雀跃的人群挤到了一旁，一个人扶着桅杆呕吐起来，饶是这几日不曾进食，却也吐出了几口酸水。杨慕次只觉得胃里犹如用铁钳生拉硬拽般的疼痛。
　　两个星期前，船从日本启航，在茫茫大海上漂泊到现在，杨慕次已经能够看清码头上的人们焦急期待甚至是有些紧张的面孔了。身边的人雀跃高叫，浓浓的喜悦笼罩着在场的人们，却只有慕次除外。
　　或许是近乡情却吧。阔别了五年的上海，他杨慕次如今是再次回来了。五年前家人送自己去日本读书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一个家里的老奴，一只普通的皮箱，年仅十四岁的自己就这样踏上了或许开始就不会回的旅程。而期间所有的悲酸曲折，再也无人在意。
　　杨慕次一直不懂为何父母亲会如此的冷漠，对待自己甚至没有陌生人般的温暖。可是他宁愿相信是自己不够优秀得不到父母亲的肯定也不愿意承认父母对他并没有感情的可怕事实。
　　船已靠岸，船上的人乌泱乌泱的离开，与码头上迎接着的亲人相拥在一起，互诉着分离的愁苦。杨慕次不愿再多呆下去，只是左手提了行李箱，右手搭了一件黑色风衣大步前行。不多时，杨慕次走向了码头边一位身穿灰色长衫气定神闲的先生，见他怀中有一块金色怀表，于是问道：“请恕晚辈冒昧，敢问先生现在何时？”
　　那位先生看了看杨慕次，不过是十八九的年纪，身穿西式礼服，得体却不显张扬，肩宽腰细，身形挺拔，皮肤白皙，面如冠玉，生得好一副娇好皮囊，只是不知这腹内是否草莽。
　　那先生对慕次颇有眼缘，含笑答道：“不知公子所问何时？”
　　慕次一向修养极佳，得体回答：“晚辈又不是那误入桃花源的渔人，四处寻人问世。晚辈问的，自然是当下之时，当下之事。”
　　那先生躬身抱拳，致歉道：“是程某多事了。公子来的刚好，正是吃饭的时辰。”
　　慕次得了回答，也不急着离开，只是再次冒昧问道：“先生在此可是等人。”
　　“是。”
　　“等何人？”
　　“有缘人。”
　　“那么先生您看，你我二人可算是有缘？”
　　“自然。若公子不弃，这归国的第一顿饭，就让程某为公子接风洗尘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有劳，有劳。”
　　就这样，杨慕次就随从那位先生离开，去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中国式餐馆。
　　杨慕次早在日本就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思想，并经自己的启蒙恩师清水彩子介绍秘密加入了共产国际。此次归国，就是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加入中共地下党，潜伏上海。所以刚才在码头一通不着边际的话也就句句另有所指了。
　　“程先生。”才到饭馆，杨慕次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同同志相认，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连连摆手的程先生阻止了。
　　程先生到底是一位有经验的地下党，沉默了一阵，确定四周安全才做回餐桌前。
　　“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姓程，名子余。是你在中国暂时的上级。若小兄弟不见外，就随他人，叫我老余好了。”
　　杨慕次想共产党人一向无礼教束缚，如此一来也不会失了礼，便张口答应，同时又自我介绍道：“晚辈杨慕次，是受恩师清水彩子引荐回国。您叫我阿次便好。”
　　老余轻轻点头示意，眼含了笑意道：“只听说这次从日本回来了一位年轻人，可是却不曾想到是如此的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杨慕次听老余如此不掩饰的夸赞，心生腼腆，却也回敬道：“老余谬赞了。慕次生性鲁莽，还望老余今后不要嫌弃才好。”
　　慕次和老余又寒暄了几句，随后便有店家将老余所点的菜品一一上齐。老余吩咐了店家一句勿要打扰，便给了店家一些小费命他离去了。
　　慕次看向桌子的菜，菜虽不多，却都是上海最有特色的菜品。心道或许是老余知道自己久别回乡，所以有意让慕次尝尝家乡的味道，一时间，慕次不禁心生感激。感激老余心思缜密考虑周到。
　　饭菜味美爽口，慕次和老余吃的高兴，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慕次见老余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便耐不住性子的试探道：“老余，不知这次组织上要派给我什么任务？”
　　老余见慕次心急，却也没当即回答，只是不相干的问道：“你这次回国，你的父母可是知晓？”
　　慕次知道老余心有顾虑，便急着表态道：“我的父母亲都不知晓此事。而且应该也不没有兴趣知晓此事。”慕次不由得想起在日本的那五年，父母亲每次都只是让管家按月给自己寄一点生活费，除此之外，连封家书也不曾有过。
　　老余从慕次的话中听出了端倪，无不惋惜地说道：“杨兄弟少小离家，怕是与父母亲人的关系淡薄了一些。”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老余可否交待我的任务？”慕次何等机灵，看老余打消了顾虑之后便趁机问道。
　　老余不语，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信。
　　慕次狐疑的接过信封，打开来看，从里面拿出一页纸来，随着目光的锁定，慕次有些僵住了。显然，这是他事前毫无预见的。这张纸上写的是：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录取通知。
　　慕次难以置信的看向老余。因为他知道所谓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实际上就是军统特务培训班。一旦进入军统，意味着慕次将以军统特务的身份长期潜伏在敌人的内部，从而失去到前线作战的机会，想到这里，慕次有些按捺不住了。
　　“老余，你是认真的？我是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没有潜伏的经验，我的周围将都是我的敌人，我将孤立无援，我会被拆穿的！”慕次的情绪有些激动。
　　“冷静一点。”老余适时提醒，“这是组织上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
　　老余的一句话就示意了慕次命令的不可更改性。可慕次不死心，他像猎人手下的小鹿坐最后一搏：“我知道这是命令，可是这并不科学，不是吗？”
　　“为什么？”
　　“因为对于潜伏我还是一个新人，我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老余眼神中透着不可否认的威严，“严格来说，你现在还不是中共地下党，除了我，没有人知晓你的存在，你也不会有任何的档案记录。所以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可信的。不会有人怀疑你，他们只会以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是思想先进的人。”
　　慕次知道或许自己还不能让老余及老余背后的组织真正信任，或许这次的事情也只是自己进入组织的一次考验。
　　“在你受训期间，不会有任何的人联系你。你唯一的任务就是顺利毕业，为以后的潜伏做准备。”老余命令道。
　　慕次败下阵来，不再挣扎：“我还以为我会去前线。”
　　“这里就是最前线！”老余答得肯定。